泥足深陷
明明已經入秋,蟬鳴卻依然亢奮得擾人,團扇上勾畫的侍女都顯得無精打采,無患靠在許奕安的懷裡哭笑不得,讓房裡的一整排年輕女子畏懼不已。
「這些是……送來的妾室?」
許奕安挑眉,捻著無患輕薄上衣的領子,這次是真糊塗了。
這些妾室都是方氏養出來的?送過來就為了噁心他們兩口子么?
「夫人,你怎麼看?」
無患想都沒想,「丟出去唄。」
許奕安點頭,示意忠叔動手,可忠叔卻很是為難,因為這些妾室是家主送來的。
即使無患身為宰相千金,他不能直接動,但送幾個小妾給自己的兒子,就算是大婦也說不了什麼。
無患明白了。她跟方氏較勁,方氏把許家主擾煩了,許家主就用這種方法報復她,讓小妾們讓她消停下來。
並且有了妾室們,她何無患會被人捏把柄。但凡這些妾室受了一點委屈。宰相千金是個妒婦的傳言就會傳進何雄的耳朵里,何宰相可不會為了一個小獸多費心思。
一旦沒有了宰相的庇佑,她就只是個沒有傍身的小獸,儘管有許奕安護著,但許家主興許是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吧。
忠叔的意思是,再怎麼樣,這些妾室先留下來。
無患不置可否,目光掃過這六個年輕女子,扇柄微微捏緊,毫無預兆得從許奕安的懷裡蹦出。直衝她們而去。
團扇纖薄,她卻能揮之如刃!六個小妾也是反應各一,輕鬆便試出其中三個是小獸,看身手並不是多厲害。
踢開另外三個沒用的,無患凌空轉身繞到其中一個小獸的背後,扇柄重敲後腦,直接把人敲暈了過去。
另兩個倒是機靈,遠遠跳開拔下頭上簪釵為器,但她們那點本事哪裡是無患的對手。
在被打暈之前,兩人很是痛快得跪下求饒,「我們也是身不由己,少夫人恕罪!」
無患停下動作,本也只是想震懾她們一下,團扇在手中轉出個弧度,落在許奕安的眼中賞心悅目。
不過他倒是另有心緒,看著這三個小妾,面色越發沉了下來。
她正好需要這樣的小獸來試藥,以更好得接近無患的體質,許家主送來這幾個女人……還真是貼心。
「行了無患,別累著你自己。」
他起身拍了拍長袍,目光掃過跪地那兩個女人的瞬間,讓忠叔心下一寒。
少爺終究是要走到這一步了,如他所害怕的,少夫人又該如何呢。
好在無患並沒有注意到許奕安轉瞬即逝的殘忍,坐下來審問那兩個跪地的小獸,「許家主對你們下了什麼死命令。」
兩女垂首對視一眼,正猶豫卻被團扇抵住了下巴,心知就算不是死在許家主手上,也得被這位少夫人視作魚肉,倒不如肆意一回。
「許家主派我們監視你們。」
「胡說。」無患給自己倒了杯茶水輕抿著。手裡團扇輕輕拍在膝頭,「派小獸來監視我們?他不會這麼蠢。」
「不,確實如此的。」
說話的是剛剛被敲暈的那個,她爬過來與同伴們一起跪著,不知是否因為無患畢竟和她們同樣出身,亦或自知在劫難逃,神情倒是坦然了不少。
「監視你們不需要身手太好的,反正也不會硬取你們性命,正是我們無用才被派來,至於你們要殺要剮……家主不會在意的。」
無患的神情被手裡茶盞擋住,依舊不認為許家主會這麼犯傻,許奕安卻不太適時得開了口,既然許家主不肯消停,那就如了他意好了。
他拉過無患的一隻手湊到唇邊吻住,看都不看地上幾人一眼。「這會兒我來處理就好,不勞夫人您費心了,忠叔,把她們全都帶下去。」
忠叔動作稍頓,最終也沒有表現出什麼來,領了三個小妾退下,偌大許家自然有地兒安置。
無患看著她們的背影若有所思,「許奕安,對她們好點吧。」
許奕安自然同意,順口說了句她越來越仁慈了,本來這些人隨便處置就好了。
可就是這句話,讓無患詫異回頭,看他的眼神說不出是疑惑還是失望,「你……是這樣想的?」
許奕安不該是會說出這樣的話啊,就算憎恨許家。連帶討厭許家所有的人,也不會把和她同病相憐的小獸們當作可以隨便處置的人。
「許奕安你這話過分了。」
也知失言的許奕安有些心虛,隨即哄著辯解了過去,「因為是許家主送來的,我才口不擇言了點,我錯了,以後必定不會。」
無患雖還有些不舒心,也不好再說什麼,焉栽栽得打了個哈欠。
夏日暑熱,人總困頓乏力的很。正好午間,她也不管許奕安,自己躺在斜榻上小憩。
將入睡時,她迷糊得喚了聲許奕安。
「等到那天,我們放了這些人自由吧。」
她終究是個心軟的,自己有了良人,也希望同類都能解脫。
可許奕安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且不說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善良,或許得了自由后就會仗著自己的身手胡作非為。
最重要的是……這些瞞著她進行的試藥不知道要耗掉多少條人命,最終能夠得到自由的,不會有多少的。
心裡這樣盤算著,嘴上卻答應得十分利落,「好,我會儘力的。」
說完邁出了房門,這會兒他那好弟弟應該已經在密室里等著了。不知道他今天又會是什麼表情。
長廊上偶有經過的下人,看到大少爺之後紛紛行禮問安,卻在大少爺走過去之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大少爺他……何時變得這麼冷峻了。
而這一切,無患尚未察覺。在許奕安出去后,她一人愜意得搖著團扇昏昏欲睡,忽而有侍女稟報,說夫人來了。
無患懶得睜眼,心想這個方氏不過是閑極無聊又過來找不痛快罷了。翻個身繼續休息,「我睡下了,請她回去吧。」
侍女應聲出去,剛走出幾步,就聽到方氏的腳步聲,和那特屬於四五十歲女人尖細又沙啞的嗓音。
「兒媳婦好閑情啊,真以為豪門之女能這麼悠哉呢?」
侍女怕少夫人生氣不敢放夫人進去,又不敢開罪夫人,為難得不知該怎麼辦。
背過身去的無患不耐得悶喟一聲,才慢吞吞起了身,見到方氏進來既沒行禮,也沒詰問她不請而入的冒犯。
「婆婆有何要事?」
方氏顯然對這個兒媳有所忌憚,也不敢隨意斥責她,冷嘲熱諷倒是少不了。
「喲,還以為你忘了我這個婆婆呢,想和媳婦說個話,若是請你勞動一趟,估摸你也不會去吧,還得我親自來一趟。」
無患沒耐心和她周旋,又問了遍到底什麼事。方氏才悻悻止住了話頭,說是五天後有個酒會,各方夫人都會去捧場。
「當初我許家娶你陣仗可不小,大家都等著見見你這位貴女,所以我得——」
「不去。」
不等方氏說完話,無患又躺了回去,「我累了,婆婆你請便吧。」
方氏哪受過這樣的氣,坐在那半天沒緩過勁來,無患的定力倒是不錯。愣是頂著方氏的目光輕搖羅扇。
直到她聽到了那麼一句,「你不去,我們許家得不到宰相府許的好處,你憑什麼在我許家作威作福?」
無患睜眼怒視著她,「你當你是誰,也配妄議我父親和相府?」
方氏這次倒是沒服軟,冷笑著疊起腿,「照直告訴你吧,這次酒會就是要讓那些大族看清楚,我許家的親家是宰相,他們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可你要是不去,怎麼讓他們看到宰相給我們撐腰?你那好夫君不是有本事么?這會兒也不見把解藥研出來啊。別到時候被那些個大族逼上門,誰家的臉面都不好看。」
無患以為她能說出什麼來呢,這也可笑,她何無患好大的臉面,連著兩次酒會都是為了她呢。
不過方氏的話也確實沒錯,她之所以能橫行無阻,全是仗著宰相之女的身份,許家自然也是要靠這一點的。
許奕安研葯不容易,尤其她根本不想讓他研出來,所以為了讓許家主少找麻煩打擾他們,一次酒會倒也算不得什麼。
「行吧,要出發的時候再過來叫我。」
方氏的眉頭抽了抽,憋著口氣起身離開,越想就越覺得許奕安和這個何無患兩個狗男女可氣得很,她好端端的兒子如今都魔怔了。
為了奕亨,她得想辦法才行。
而無患竟然在方氏走後沒多久就熟睡了過去,就連侍女進屋的腳步聲都沒能聽到。
近來是真的容易犯困。
密室里永遠陰暗,再多的燈火也照不亮這裡,許奕亨果然早早就等著了。看大哥來,立馬行了規規矩矩得一禮。
「見過大哥。」
許奕安好笑,隨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倆兄弟,這麼生分做什麼?」
他一派好兄長的風範,許奕亨卻不敢隨性,許奕安並不多言,命人將今天的試藥人放出來。
清一色全是女人,並且正是許家的侍女丫頭們。
為無患試藥,果然還是要用和她最接近的體質才行。
女人們抱團縮在一起,不敢向大少爺求饒便想求動二少爺,可許奕亨又能怎麼辦,偏過頭只能沉默。
他的逃避掙扎是許奕安想看到的,「好弟弟,你終於懂得悲憫了,果然即使是許家人,也不是各個都如許家主那般冷血的。」
許奕亨卑怯應聲,心裡卻生出一陣寒意。
我終於懂了悲憫,那大哥你還是最初會蹲在籠子外,向試藥小獸戚然謝罪的心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