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影婆娑的街道

等姚媽媽把前因後果講完，谷夢初才搞明白她老人家著急過來的真正原因。

「我反正是不會簽那個諒解書的，我跟那死老頭子講不到一起去，等下小初你替我去跟他說，叫他想都不要想，我是絕對不會同意諒解的，我又不缺治療兒子的錢，那個孩子不管是十八還是二十，他做出了違法犯罪的事，就要承擔相應的後果，這才是法律存在的意義，如果任何一個人，因為身世可憐就能違法犯罪后被原諒，被法外開恩，那這世道還有什麼公平可言。」

姚媽媽說到後面臉都氣白了。谷夢初連忙坐到她身邊去給她撫著後背順氣。

「阿姨消消氣，你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理解，我是支持你的，等下我會去跟叔叔談一談。」

谷夢初輕聲安慰她道。「不過您完全沒必要因為這事兒跟叔叔吵架呀，不管想法如何，叔叔跟你都是為了子軒好，只是他考慮問題的角度可能跟我們不太一樣。」

「他就是爛好人，耳朵根兒太軟！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以前那些個坑他騙他的，他一笑置之也就罷了，現在連自己兒子的性命也要一笑置之嗎？」

姚媽媽氣得又開始捶床，不過身邊坐了個谷夢初，她換了一隻手捶。幾拳下去哐當一聲，姚媽媽的手機被捶地上去了。

「我來撿我來撿。」

谷夢初搶著彎下腰去撿手機，同時目光隱晦地往床下瞥去，借著透窗而過的陽光，勉強能看到姚子軒半張生無可戀的臉。

「阿姨，依我看你也別再為這事兒發火了，你啊，不如洗個熱水澡，然後舒舒坦坦吃點兒東西，上床睡一覺，等您睡起來了，說不定叔叔就改變主意了。」

這種情況下，谷夢初實在找不到借口拉姚媽媽出門，只能退而求其次，忽悠姚媽媽洗個澡，反正只要她離開這個小房間一會兒，姚子軒就能跑出去。

「呃……我……」

姚媽媽猶豫了一下，「我不太想洗澡。」

「……」

谷夢初努力微笑，「不，您想。」

姚媽媽：……

床底的姚子軒：……

救命，他現在又想哭又想笑怎麼辦。

「咳，阿姨我的意思其實是，您想想，醫院每天有那麼多病人進出，裡面有多少細菌病毒啊，所以每次我哪怕是去醫院體檢，回家后第一件事都一定是洗澡，這樣子才幹凈衛生。」

谷夢初硬著頭皮解釋。

「你說得對哦。」

姚媽媽深以為然，一下子坐不住了，「那我這就去洗個澡。小初啊，你也別光坐著，吃點東西一會兒再過去，等跟那個臭老頭子說完事，你就直接回家休息吧，今晚上叫他爸爸在那邊值夜班。」

「也行。」

谷夢初急著安置姚子軒，也就不在這些事兒上跟她們爭了，老人怎麼安排她就怎麼聽。

為了不叫姚媽媽起疑心，她特意坐到桌邊去，找出一份米線慢條斯理開吃，直到姚媽媽披著浴衣走進洗手間，裡面傳來水聲，她一個猛虎落地式趴到床邊，「快快趁現在，麻溜兒的出來我帶你走！」

三十秒后。姚子軒頂著一頭灰塵蜘蛛網從床底艱難爬出來。

「這家酒店衛生搞得不到位。」

他悲憤地壓低聲音，「要記得投訴！」

「這種時候你就別貧了！」

谷夢初拎著沒吃完的米線，又從裡面挑了幾樣，拽著姚子軒就往門外走。

「阿姨我走了啊，你慢慢洗好好休息。」

到門口時谷夢初喊了一嗓子，隨後開門推人出去關門，一氣呵成。

「你現在還是盡量少見人吧，下了這層你就在樓梯口等著，我去給你再開一間房。」

谷夢初領著姚子軒走進樓梯間，一邊走一邊吩咐。

「我拎著。」

姚子軒從谷夢初手裡把吃的拿過來，剛才拿的時候他瞥了一眼，這丫頭拿的全是他愛吃的。

「拿著吧，反正也是給你帶出來的。」

谷夢初留下這句話快步跑下樓，看得出是真急著找地方把姚子軒給藏起來。

按照她的計劃，是想給姚子軒訂一個跟姚媽媽房間不同層的。方便她隨時探監，結果事不湊巧，偏偏這幾天酒店裡面沒空房，唯一的一個空間兒，在姚媽媽隔壁。

「就剩這一間了。」

服務台里坐著的經理一臉無奈，「姑娘你也曉得，咱們這酒店靠醫院，房間有不少是長期租的。」

「那就這一間吧。」

谷夢初想了想，咬著牙訂下，比起躲藏在姚媽媽隔壁。還是叫姚子軒拋頭露面危險係數更大些。

「好嘞。」

經理給她登記好信息，把房卡遞過去，「房卡您拿好。」

「謝謝。」

谷夢初接過房卡掉頭又跑進樓梯間。

「這姑娘獨一份兒了。」

一旁的小服務員笑道，「人人都愛擠電梯，就她上上下下地跑樓梯。」

「興許人家減肥呢。」

經理拿起前台放著的小扇子扇扇風，「這年頭的小青年兒啊，越瘦越愛減肥呢。」

「被減肥」的谷夢初不知道經理跟服務員背後的嘀咕，現在她只知道自己爬樓快要爬吐了，一口氣爬上九樓的後果就是她扶著腰喘了兩分鐘粗氣還沒把氣兒喘勻。

「……你為什麼不坐電梯啊？」

看著谷夢初累得那個樣子，姚子軒又心疼又好笑，「你要是怕遇見我媽，坐到八層再走上來不也一樣？」

「……」

谷夢初一邊心裡吶喊對哦她剛剛為啥沒想到，一邊兒佯裝淡定道，「沒事兒，我減肥。」

姚子軒笑出聲。成功惹惱谷夢初，屁股上挨了一腳。

「再笑不理你了！」

谷夢初氣得捏起房卡往房間那邊走。

姚子軒趕緊跟上去亡羊補牢，「我錯了我錯了，減肥多好的事兒啊，雖說你不胖。減減肥健健身也是好的。」

谷夢初聽著牙酸，正準備吐槽他兩句，走廊內突然傳來門板開合聲，以及姚媽媽打電話的聲音——「唉牛姐，我現在真的是一提起這事兒來就心涼……」

聲音漸行漸遠。聽著是往熱水房方向去了。

谷夢初瞅了姚子軒一眼，對方回給她個苦笑。

「看樣子暫時不好進房間了。」

姚子軒翻看了下房卡，「您老也是神仙，給我訂了我媽的隔壁。」

「……注意用詞文明。」

谷夢初拐他一下，「又不是我想訂這間，就這一個空房了。」

不管怎麼說，姚媽媽不回房，他們是不敢冒險上走廊了，谷夢初只能拽著姚子軒下樓。

「咱們從酒店後門去醫院，這樣阿姨就算站走廊上也看不見人，等下我先去醫院見叔叔，說起來，你對這次車禍後續處理有什麼看法？」

之前聽姚媽媽傾訴了許久，谷夢初覺得也該聽聽當事人自己的意思。

「其實那天……」

姚子軒臉上露出一絲尷尬，「那孩子的車開得不算太快，我要不是看信息走了神，也能反應過來躲開，我媽那是看我傷的太重心裡難受，我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笨嘴拙舌的。想要說服我媽對他來說就是不可能的任務，不過這事兒主要責任在對方還是肯定的，畢竟我當時踩了剎車才去看的手機，總之你去聽聽我爸怎麼說吧，他會那麼說，必定也有自己的考量。」

「我聽明白了。」

谷夢初哼笑一聲，「您就是個和稀泥的，出主意拍板兒的活兒都指望不上你。」

「主要是這事兒我也不好拍板啊，一邊兒是我爸，一邊兒是我媽。我還是那個苦主，要按我的意思，那肯定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該關多少日子關就是了，要真是可憐對方家庭困難，可以在賠償款上放對方一馬，給他們少算點兒不就成了。」

姚子軒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誠如他媽媽所說，可憐不能成為違法行為的免罪牌。

「嗯，我會跟叔叔好好溝通的。」

谷夢初心中也是更認同姚子軒與姚媽媽多一些。

出了酒店後門，外面是一條種滿老槐樹的小街，街頭立著一個綠油油的報刊亭，看攤的大爺穿著不知洗過幾水的跨欄背心，帶著黑框眼鏡扇著蒲扇在亭子外面看報紙，這會兒已經過了一天當中日頭最猛的時間，幾個賣水果冷飲的小販懶洋洋歪在樹旁打盹歇涼，趕早的蟬在樹枝間有一聲沒一聲地唱著。

兩人牽著手，踩著一地綠蔭踏上這條有些年頭的柏油路。

「這條街跟咱們高中後面那個小路好像啊。」

谷夢初小聲跟姚子軒嘀咕，一轉眼看到有個水果攤子上擺著小櫻桃，立刻湊過去問，「老闆，這櫻桃怎麼賣的？」

「十二一斤。」

老闆揭開遮臉的草帽，坐直了隨手捏起幾個櫻桃送到谷夢初面前，「這可是正宗的山櫻桃，甜得很，你嘗嘗，跟果園子里種出來的就不是一個味兒。」

「來上兩斤。」

谷夢初嘗了一個，的確清甜可口，順手把剩下的幾個塞姚子軒嘴裡。

姚子軒沒反抗，笑納了，他愛吃櫻桃。

「這荔枝也新鮮，買點兒？」

把櫻桃核吐出來，姚子軒指著荔枝問谷夢初。

「來點兒就來點兒唄。」

谷夢初笑了，姚子軒愛吃櫻桃，谷夢初愛吃荔枝，「不過我這還頭一回見借花獻佛借到佛前的。」

「我這不是特殊情況嘛。」

姚子軒嘿嘿一樂，他倒是捨得給谷夢初買東西，奈何現在身無長物。

買完兩人愛吃的，又挑著姚家父母喜歡的買了些，兩人這才不緊不慢往醫院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