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司
與人齊高的青蒿叢生在水泊邊,風一拂,便是淅淅瀝瀝作響。
四面沒有人煙,更是見不到一個活妖的蹤跡。
在今早降落之後,這一行人當即原地休整,憐瑩牽著底倉的馬匹,去往了一旁的草地上飼餵新鮮草料。
其餘人則是聚在原地,生火整頓。
風長陵今天一天都黑著臉,一副誰都不要來惹我的可怕神情。
蘇郁則是從容不迫地下了船,背著手眺望遠方。
憐蘭小心翼翼地守在風長陵身邊,同他溫言細語地說著話。其餘兩個風家弟子則是默默地拿出乾糧和水,在旁邊細嚼慢咽。
白桐和雲鶴守在蘇郁身後,畢恭畢敬,將一個侍從的本職發揮得淋漓盡致。
在失去內力武功之後,雲鶴似乎也察覺對於他來說。光憑蠻力扛起巨石劍是有點不妙,當即棄暗投明,拿了一把底倉里儲存的長劍,別在了腰間。
其他人也沒有過問,但或多或少心裡還是有些疑惑。
雲鶴是出了名的劍痴。一把巨石劍基本沒有離過身。如今他摘了劍,換了一柄輕便的長劍,風長陵心中也隱隱約約有了些計較。
白桐立在蘇郁身邊。
蘇郁望著前方,青蒿蕩蕩,碧波湧上天際。
他輕笑道:「都說奪愛之仇,不共戴天。風長陵還能同我好好講話,可見不是真愛。」
白桐一聽他這樣說,頓覺心裡啼笑皆非。
往日里,她聽說襄王鐵血手腕,腥風血雨里踏過來。自是冷傲無情,但是不知道他竟然也有這樣變態的一面。
她默默垂下眼眸,蘇郁卻又是說道:「憐家長女的願倒是遂了。風家和憐家早已有聯姻的打算,你這也算是還了他的恩情。畢竟,等到風長陵這一時熱情散了,從長遠上來看,究其根本,憐蘭的作用比你的作用大多了。」
馬兒嘶鳴了幾聲,憐瑩牽著韁繩過來了。
她翻身騎上一匹馬,背著行囊,五官明艷,迎著晨光,說道:「我們該出發了。」
蘇郁轉身朝著憐瑩走去。
憐瑩似乎還是很怕他,瞧見蘇郁過來了,當即下馬,朝他道:「殿下。」
憐家兩姐妹,憐瑩,憐蘭,一個長女性格溫柔妖力稍弱,卻是款款大方進退得當。一個小女兒性格潑辣妖力驚人,接人待物卻是不得人心。
蘇郁接過一匹馬的韁繩,不咸不淡地點了點頭。
馬兒在他的手下眨了眨眼睛,長睫下的眼睛里瞳孔呈現出一片棕黃。
他撫了撫馬的鬃毛,那馬兒在他的手掌下打著響鼻,噴著熱氣。
一行人紛紛翻身上馬,朝著前方而去。
憐蘭簡單的繪製了一副地圖。
這地圖上只標記了他們所到過的地方,而沒有去過的地方,則是一片空白。
作為妖爪,她們的五感遠超常人,甚至可以從風中感受出方圓十里內的煙火。
憐瑩一指前方。掏出紙筆,咬在嘴裡,在正前方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她低聲說道:「前面應該有妖。」
再往前走,便是一片開闊的蓮湖。
眾人翻身下馬,紛紛駐足。分開幾乎冒頭高的蓮葉,水裡漂浮著密密麻麻的浮萍。
下面的水看上去分外渾濁,實在是不知道裡面會不會有什麼怪物。
風長陵操縱著風,剛想直接用風力將自己這群人給直接從空中越過去,卻是在浮起一點時,便看到在這蓮池的對面,站著許多赤著上半身的妖。
他的手指頓時停住,眾人堪堪躲在蓮葉荷花間,順著他的手指望了過去。
前面的蓮湖裡,竟然有人在採摘蓮蓬。
憐瑩和憐蘭臉上露出喜色,不約而同低聲道:「可算是看到妖物的影子了。」
風長陵臉上喜怒參半。略帶憂慮地看了白桐一眼。
雲鶴依舊是那樣一副無所謂的神情。蘇郁和白桐對視一眼,他有些新奇地說道:「我莫不是看錯了……妖族竟然也是耕種的么?」
接天蓮葉連綿至無限,裡面的……人,或者說是妖,正在熱火朝天的收割蓮藕。
這些妖生得模樣普通,跟人很是相近,唯有上臂,竟然長了一副鐮刀的模樣,像是一面彎曲的刃。
隔得遠了,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只看到這些長了鐮刀手的妖佝僂著身體,忙忙碌碌,來來往往。
蘇郁啼笑皆非地看了看面前一朵盛放的蓮花,手指輕撫過花瓣,蹙眉道:「妖……也是吃素的么?「
這滿地蓮藕枝葉間。白桐伸手,站在藕塘旁,伸手摘了一朵蓮花。
這蓮花極為堅韌,她掐了兩下,才將裡面的連絲給掐斷。
這裡的蓮花與人間如出一轍,粉紅的瓣兒,鵝黃的蕊,白桐拿起這蓮花,皺著眉頭看了半響,才說道:「這蓮花中間長的是肉。」
其餘人皆是一愣。
憐瑩走到她的身側。將蓮花從白桐手裡拿過來,絲毫不憐香惜玉,當即將花瓣一把扯盡,露出其中鵝黃的蕊。
她眼裡擺明了不信,撇了一眼白桐,飛快地摘下蕊。
花蕊殘缺了之後,裡面一團肉芽似得東西正在扭來扭去,憐瑩的手剛好摸到上面,那又冷又軟的手感嚇得她驚叫了一聲,當即頭皮發麻,手一松,那一團扭曲的粉色肉蕊便往蓮塘里落了下去。
風長陵眼疾手快,水面疾風起,將那隻差一點便落入池子里的蓮蓬枝給截住了。
憐瑩嚇了一跳,她到底是個女子。瞧見這樣噁心的東西,脫手扔出去也算是正常。
見到那蓮蓬枝懸在了半空,風長陵緩了口氣,繼而沒好氣地看了憐瑩一眼,憐瑩毫不客氣地瞪了回去。說道:「我怎麼知道是這麼個噁心的東西?」
風長陵也懶得與她計較,他沒說話,只是操縱著風將那蓮蓬枝給提起來。
那蓮蓬枝落在他的手上,他瞧這上面扭來扭去的肉色粉團,也有些噁心。
憐蘭則是走到他的身邊。手裡不知何時拿了一把銀色的小刀,說道:「給我吧。」
風長陵將蓮蓬枝遞給她。
憐蘭小心翼翼地將小刀切入蓮蓬枝里,那個粉色的肉團彷彿是察覺到危險,扭動得更加誇張了。
饒是憐蘭性子沉靜,看見這麼個瘋狂扭動的肉團,心裡也有些作嘔。
小刀切入那肉團里,刀刃破開表皮,一滴殷紅的血沿著傷口慢慢地滲透了出來,順著刀刃慢慢淌下。
那粉色肉團的鮮血順著小刀淌下,沒過片刻,流光了血的蓮蓬頂肉團便萎縮成了一個小小的疙瘩。
憐瑩滿身雞皮疙瘩,看得心裡發毛,低聲說道:「快扔了它!」
憐蘭甩干刀上血跡,將那蓮蓬枝丟下了荷塘里,心裡也是瘮得慌。
風長陵一時間也摸不定主意了。
這群妖要是吃素還好說,可是他們吃的是肉,天知道他們貿然前去詢問,會不會引起這群妖的口腹之慾,又能否全身而退。
一時間,眾人皆是沉默下來。
蘇郁望著對面。眉頭微皺。風長陵默默地撤了風力,眾人落到了地面,再沒出聲。
蘇郁卻還是那樣一副從容的樣子,他微微側首問道:「白桐,你們三姓家族,是流傳的三大妖獸的血液,是么?」
白桐點了點頭。
這點她倒是知道的。
在人界妖界還未分開的時候,三姓家族,秉承了妖族裡最強大的三大妖獸的血液。這也是為什麼最後在人界和妖界排除異己的絞殺里,活下來的是他們三個家族。
因為無論是人族。還是妖族,他們三姓家族都擁有一席之地。剿滅他們的代價太大,倒不如收服利用的損失小。
蘇郁看見她點頭,心裡千迴百轉之間,腦子隱隱約約飄過一道思緒,但那只是一個大膽的猜想。
但既然是設想,就值得去求證。他抿了唇,想了片刻,說道:「人界有妖司,那妖界,是不是會有人司?」
白桐愣住了,旋即思考了片刻,說道:「你這樣一說,也是有可能的。」
蘇郁笑了笑,說道:「我們不妨做一個猜想。其實妖界的妖,也是像人界的人一樣的生活著的。他們可能有村莊,有耕種良田的農夫——不過種植的東西不是什麼蓮藕,而是這種生著肉團的怪異蓮花,農夫也是這樣生著鐮刀形手臂的妖物。」
憐蘭和憐瑩聽得認真,風長陵雖然覺得這些不大可能,但是鑒於他是如今掌控妖司的皇族領袖,只得耐著性子聽下去。
蘇郁繼續道:「進入人界的妖,就是妖,那進入妖界的人,對於他們妖界本身的『人』來說,算不算『妖』呢?」
白桐沉思片刻,才微微蹙起眉頭,說道:「口說無憑,這終歸只是一個猜想。」
蘇郁搖搖頭,說道:「想要證明這一切,很簡單。」
他望向那邊熱火朝天收割著蓮蓬的妖族,慢慢道:「妖進入人界的時候,在普通人眼裡,是人形。如果這個地方真有人司,那隻要我出現在他們的面前,除了『人司』里的『人瞳』,其他妖眼裡的我,必然跟他們相同——也是妖形。」
他微微側眸,喚道:「所以,我和雲鶴就可以去求證一番。」
風長陵果斷搖頭道:「這太冒險了。殿下,倘若你所設想的都是錯誤的,他們認出你是人形,那你又該怎麼辦?」
憐瑩也加了一句道:「他們是吃肉的,血,和肉。」
蘇郁臉上浮現一個笑容,淡淡道:「若是計劃失敗,那就得看你們這流傳著三大妖獸的三姓,能不能在我們被他們吃下肚前,將我們救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