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

家破

外面的視野豁然開朗。

站在小徑上,枝葉的間隙里灑下細碎的陽光。忘尺心裡度量著,最終還是挑了個委婉的方式,慢慢地開口道:「白桐,你知道螢女為什麼會出現在靜心寺,又為什麼會受傷嗎?」

靜心寺附近並沒有精魅成妖的跡象。往日里他倒是見過通人語的松鼠,或是會設陷阱的野猴,但是見到成形的妖,免不了心裡震撼。

白桐搖搖頭,雖然詫異於師傅為什麼要這樣問起,但還是斟酌著說道:「這些妖界的事情,終究是與我們人界不同的。她既不肯說,我也不必強求。」

她只知道,有一天在後山遊玩時,看見地上伏躺在地奄奄一息的女子。螢火環繞她的身側,背後一雙半透明的翅膀,黑髮如墨,柔軟的像是上好的綢緞。

忘尺聽見她這樣回答,心裡嘆息了一聲。

京中異變,白家就只剩下了這一脈。京都里懸賞萬兩黃金,只為了找她這最後一支血脈——當年忘語將白桐託付給自己的時候,雖說沒跟白望庭說明,白桐藏在了靜心寺,但是旁里的人也認得出來他是靜心寺的大師。

忘尺望著她,忽然覺得她就跟昔年的忘語一般,生得這般美麗,這麼柔弱,最後卻都是走向了一樣覆滅的結局。

忘尺心裡嘆息了一聲,有些沉重地逐字逐句說道:「幾日前我本去京中一戶人家家中解蠱,途中便聽說花家村的十三口村民遭了狐妖的黑手,隔著人皮取走了人心。而後我離開京都,聽說風妖出來興風作浪,在城門口,我親眼見到風妖經過,將一個孩童落下的鬢髮卷了進去——白桐,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這般的妖瞳,離開了白家的妖瞳,妖司便宛若困若籠中的獸,空有爪牙。」

白桐蹙了蹙眉。

她本就是三姓家族,妖瞳白家的女兒。世上妖物異動,對她來說倒也不稀奇。如今既然京都有妖,她也到了年紀,就該回到家族中,繼承三姓的位置,挑起三姓之首的重擔。

白桐低聲說道:「京中怎麼會有妖呢?父親他們該是領著妖司的吧?」

忘尺停頓了片刻,聽見她這樣說,見她眸子里光華流轉,半響才慎重地說道:「白桐,白家沒了。」

白桐眨了眨眼睛,有些沒反應過來。

忘尺搖了搖頭,神色凝重,慢慢地說道:「白桐,白家沒了。」

聽見他第二遍這樣說,白桐才抬起眼睛來看他。

她的眼睛深得像是潭水,如今這一汪潭水忽得就結了冰。

忘尺一字一頓地說道:「京中有妖,妖司出動,但是兩日前,白家已經被滅門了。」

她在原地如遭雷擊,臉上滿是愕然,半響,眼裡才微微泛紅,像是茫然出神一般,喃喃低聲說道:「父親他……」

忘尺瞧見她這幅模樣,低低地嘆了一聲,平靜道:「抱歉,白桐,這一次,京中妖物異動,白家被滅門……雖說我並不清楚這兩件事是否有聯繫,但是想來,這兩件事都蹊蹺異常。而皇族卻是想將此事瞞下去。京中已貼了告示,他們說,白家走了水,懸賞千金,要找到你這最後一個白家後裔。能讓皇族都查不出來身份的殺手,這背後的人,來頭不小。」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了忘語,帶了一絲傷感,低聲道:「白桐,山中已容不下你。」

白桐靜靜地站在原地。

半響,她眼眶微紅,點頭道:「白桐知道。」

忘尺卻是帶了一絲憐惜,開口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白桐眼裡劃過一道水光,低垂著眸子,慢慢說道:「我不知道……但我要回京,父親他……」

忘尺默然,他伸手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紫色香囊,上面用銀線綉著一面長命鎖。

他開口道:「這是你娘留給你的東西。你娘她和我一樣,雖然不是什麼真正的天命師,但是窺探天機的能力還是留著一點。你娘預見了你們白家的命運,所以打破天命,用自己的命作交換,讓我將你帶走,就是為了躲開如今這一場天劫,好讓你活了下來——白桐,好好活下去,不要辜負你娘。」

白桐猶如神遊,神色茫然,點點頭。

忘尺長嘆了一聲,說道:「同我一起回寺中,收拾些東西。我送你下山。」

她剛伸手接過那香囊,寺中忽然響起沉重的鐘聲。

不同於往昔里的平靜祥和,那鐘聲一聲重過一聲,彷彿是用人在拼盡全力敲響那一面笨重的銅鐘。

鐘聲在山谷回蕩,驚飛一片林鳥,斑斑點點的黑影張開黑翼,在密林之上盤旋嘶鳴。

四周鐘聲回蕩,綠竹瀟瀟,伴隨著嘶啞的鳥鳴聲,讓人心生煩躁。

忘尺如臨大敵,當即伸手護著白桐。

鐘聲回蕩里,有人慘叫了兩聲。忘尺側耳傾聽了片刻,神色一變,說不出是憤怒還是悲切,低聲對白桐說道:「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追來了!」

他將白桐一推,說道:「你先走,記住,白桐,好好照顧自己……只要你活著,白家就有希望!」

背後疾風頓起。

噗嗤一聲,忘尺一把抓住從他身邊貫過的長箭。那箭朝著白桐的方向,箭身沒入他的手中,被他五指成爪,握在手中。

旋即,他面色冷厲地抬起頭,放開手時,箭身斷成了兩截,栽落在地。

前面勁風一掠,有一道黑影飛過,落在一道樹榦上,隔著數丈,朝這邊朗聲笑道:「大師好身手!」

忘尺抬起望去,一個蒙著面的高大男子,倚在樹榦上,半支棱著腿,反手持著刀,刀上,一抹嫣紅的血跡。

他用刀柄敲著樹榦,像是漫不經心似得,誇獎道:「不愧是九娑仙門下來的人,就算是這樣不入流的山林野廟,也可以讓大師你在這裡耐得住寂寞。」

忘尺沒說話,只是如臨大敵地將他盯著。

白桐朝前奔跑,卻餘光瞧見到只來了一個人,當即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那個蒙著面的男子。

林中風拂過她的臉,將她的長發淋漓吹起,掩住她的臉。

冷風烈烈,捲起黑衣人潑墨的發。那人倚在古鐘上,背後一片被鐘聲驚飛的林鳥,隔著數百米,目光狂傲,故作挑釁地舔了舔刀上嫣紅的血跡。

他朝著白桐狂聲大笑,聲音有些嘶啞,眼神猶如出鞘的利劍,桀驁道:「妖瞳家的小女兒……看來主上倒是真押對了這線索!」

白桐愣在原地,瞧見他手中刀刃的血跡,聲音裡帶了一絲驚駭,低聲說道:「師兄他們?」

忘尺卻是搖頭,聽見她停住腳步,心中有些暗叫不好,頓時回過頭,嚴肅地說道:「白桐,走!別回頭!」

白桐目光在忘尺和那黑衣人身上來迴轉了片刻,終於一咬牙,當即轉身,提著裙裾往後山密林處跑去。

黑衣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跑遠,卻沒有動身。

半響,他將目光從消失在林道盡頭的白桐身上收回來,挪到樹下站著的忘尺身上。

劍上的鮮血滴滴答答地往下落,融在刀尖上,化作一線。

鮮血褪盡,浮現出刀身上華美的紋路。

忘尺定定地看著他,半響才眉頭一皺,心頭一跳,冷冷道:「金錯刀……你是宮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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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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