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燁
青草馬蹄疾。
城門口,替換完崗哨的守衛們三三兩兩坐在城樓下的涼亭下,擺起涼茶,談起最近城中發生的事情。
一個穿著鐵甲的侍衛將腰間佩刀解下來,很是不耐地說道:「如今這城裡這般不太平,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逮住那幫賊匪!」
旁邊有人附和道:「可不就是!這天燁旁邊挨著的皇都里,華穗街上也走了火,死了一個大家族,搞得京都里一再戒嚴,又是花家村那挖人心的事情!唉!可邪乎了!」
繼而有人跟著接嘴道:「那大家族什麼來頭?不是人世城的華穗街么,沒聽過哪裡有什麼大家族啊?至於搞得城裡頭這般戒嚴?」
談論起那走了火的家族,眾人倒是有了興趣,你一句我一言談論了起來。不過少時,便有人開口喊道:「風大哥,你不是家住人世城么,你總該是認識這白家的吧?風大哥?」
風封正在出神,聽見別人一喚自己的名字,當即渾身一震,這才茫然地回道:「啊?你說什麼?」
幾個弟兄笑起來,有人打趣道:「風大哥,你怕不是在想哪個想好的喲!?叫你半天沒反應!」
風封訥訥地笑了笑。
有人過來,坐在他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半是開玩笑地說道:「哎呀,風大哥,你跟我們弟兄們說說,那天來的御史長大人,是不是你的親戚?」
風封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其他人卻是已經擠眉弄眼,嘻嘻哈哈笑開了:「風大哥,你和御史長大人都姓楚,他每次來都是找你單獨談,不曾將你上頭的官吏放在眼裡,這不是明擺著的關係嗎?」
風封尷尬地笑了笑,說道:「他是我的大哥。」
坐在他旁邊那人吃了一驚,沒想到風封竟然還真說了他們間的關係。
繼而幾人面面相覷一番,又是羨慕又是迷惑地說道:「你大哥是御史長,為何不將你調到皇城裡去?非要在這天燁城裡,做一個小小的守門官吏?」
風封搖搖頭,說道:「哪裡有你們想的那麼好,你們根本不知道,我家裡……反正,我在我家中是說不上話的。」
眾人同情地看了他一番,有人嘀咕道:「這些高門大戶里,最是看重嫡系庶出,尊卑有序,倒也是個麻煩。」
風封苦笑了一聲,倘若真還是因為嫡出庶出,他也不至於這樣認命了。
瞧見風封神色不太好,其他人也不再多提。
城門后忽然跑出一人,一副氣喘吁吁地模樣,朝風封喊道:「風大哥,上頭叫你過去!」
風封忙收拾好,將佩刀別在腰上,扶正了自己的帽子,端起桌上涼茶,猛灌了一口,急忙說道:「來了。」
房裡擺著些小巧的物件,屏風后,擱著一張床榻。
風長陵站在窗檯前,手裡拿著一盞金杯。
杯中沒有一滴酒,外面的浮雕上雕著縷空的華美紋絡。
他把玩著手中的杯子,繼而向上一拋。
那杯子劃過一道弧線,落在半空中,然後便停在了空中,搖搖晃晃,像是有一股奇異的風在下風將它吹起,讓它始終保持著在半空中停留的狀態。
風長陵抬著手指,食指搭在中指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漫不經心地盯著這個杯子。
杯子搖搖晃晃浮在空中。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杯子猛地掉了下來,滾在地上,軲轆轉了幾圈。
風封走進房間,金杯在地上轉了幾圈,卻是滾到他的腳前了。
風封彎腰撿起杯子,恭敬地走過來,將金杯放在桌上,畢恭畢敬喚道:「大哥。」
風長陵穿著一身黑衣,身形高大,面容峻冷,聽見風封這樣說,當即抿唇一笑:「別叫我大哥,風家可從來不認沒有妖力的後代。」
風封臉色有些黯然,聽了他這樣陰陽怪氣的話,也不生氣,只是有些傷感。
三姓家族之中,時常有誕下沒有妖力的後代的事情發生。這些沒有妖力的後代與正常人無異,自小都會受到三姓家族的庇護。但是為了避免血脈分散,這些人都不可以留下子嗣,使得三姓家族的外戚分支過於龐大。
風封本來是風長陵的同胞兄弟,風長陵繼承了風家的妖羽,可風封卻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普通人。自小,他們倆一塊長大,從未因為妖力而生過什麼嫌隙。
只是後來,風封愛上了一個楚府里的丫鬟,並使她有孕。家族中將這丫鬟改了奴籍,迎娶進門,但是卻堅決不讓她留下這個孩子。
那丫鬟本就體弱,若是打掉這個孩子很容易動搖根基。只是族中行事素來說一不二,當即給那丫鬟硬灌了湯藥。
而後丫鬟血崩而死,大人孩子都沒保住。風封心灰意冷,當即離開了風家,再沒有回去過。
一般來說,三姓家族都會在朝中擔任一些無關緊要但是可以領取高官厚祿的職責,上頭本有一個給風封的職位,只是風封走了,他這同胞大哥不願意風封被上面追問,便將這個職位給頂了。
風長陵斜著眼看著他,半響才淡淡道:「我見你現在過得也很好,想必家中母親也放心得下了。」
風封嘆了口氣,低聲說道:「多謝大哥。」
風長陵倚在桌旁,帶了絲惋惜,說道:「幾日前,妖爪憐家的二女憐瑩奉命去靜心寺找白家女兒白桐,卻是只見到一地殘屍。」
風封愣了一下,繼而說道:「那白姑娘她?」
風長陵搖搖頭,說道:「聽說沒找到白桐的屍體。她應該還活著,不管是被人帶走了也好,藏起來了也好,總歸是沒事的。」
風封這才出了口氣。
風長陵目光有些飄忽,半響才說道:「妖瞳家只剩下這最後一個女兒……這次的事情,白家悄無聲息地就被滅了門。鬼知道那天晚上發生了什麼,如今天燁城裡妖物異動,人世城裡白家被滅門,這些事加起來,我們三姓怕是難熬。」
風封心裡也擔憂起來,他吊著一顆心,略帶猶豫地開口道:「大哥,我聽說,白家的小女兒,和你……」
風長陵笑了一聲,目光飄到他的臉上,似笑非笑問道:「你是想說白桐和我的婚約么?」
風家和白家早就指腹為婚,將風長陵和白桐的婚事定下了。
如今說起來,白桐就是風長陵的未婚妻。
風封聽見他這樣說,雖然有些窺探旁人私事的局促感,但還是點了點頭。
風長陵長長地嘆了口氣,神色複雜地說道:「現如今白桐生死未卜,惦記婚約做什麼?何況,我與她將近十年未曾相見,就算有婚約,白家族長一死,怕也是作廢了。」
風封還記得,小時候他和大哥風長陵還去過白家做客。
與素來生得人高馬大的風家不同,白家的人個個生得羸弱,白家的當家人白望庭也是,常年一身白袍,衣決飄飄,清瘦俊美。
白桐更是瘦弱,像一棵豆芽菜一樣,白凈細瘦,說話聲音也是細細的。風封和風長陵去白家做客的時候,她老愛躲在白家夫人身後,露出一雙兔子樣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打量他們。
而後白家夫人死了之後,白桐就消失了。
風長陵看著自己的手,嘆了口氣,難得露出了一抹遺憾的神色:「如今襄王殿下也來了這天燁城。當務之急是要將這兩個到處作亂的妖物給緝拿歸案,至於白家的事情……還是得等到這妖物被抓住了,才能回京都徹查。」
風封愣了一下,旋即詫異地說道:「襄王殿下也來了?」
風長陵神色凝重地點點頭。
繼而,他又低聲說道:「自京都妖物作亂已有月余。帝下不怎麼放心襄王殿下,妖司從不干涉雲鼎皇族變更,所以帝下才會放心將我們妖司的指派權給了襄王殿下。可如今如今白家被滅門,我們要緝拿妖物,便是難上加難。我倒是覺得,這一番白家被滅門,很有可能是帝下在故意為難襄王殿下。倘若襄王殿下這一趟無功而返,帝下便是要拿此大做文章。」
風封聽到他說這些,倒是有些詫異。若是讓旁人聽了宣揚出去,怕是要掉腦袋的罪責。
風長陵卻並不是很在意,他有些遺憾地道:「襄王殿下是為攝政王,文韜武略,城府極深。當年他輔佐帝下上位,剷除異己,掀起人世城裡頗多腥風血雨。現如今帝下羽翼漸豐,對這傀儡一般的生活倒也厭倦了,主意便漸漸打在襄王殿下身上了。」
妖司只歸屬皇族,只負責保衛皇城不被妖物侵擾,至於皇城中波濤洶湧權利交迭,與他們根本沒有絲毫關係。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們妖司既然不會摻和其中,就自然看得比旁人清楚些。
風封遲疑片刻,才低聲說道:「帝下再是想剷除襄王殿下,也不會拿妖司開玩笑——若是沒有了白家,妖族侵入人世城,憑風家和憐家不可能對抗得了,如此一來,雲鼎根基不保。他再想要除掉襄王殿下,這些也該是明白的。」
風長陵垂眸,半響才在嘴邊浮起一個冷笑,半是懶散,半是惋惜,低聲說道:「帝王家的事情,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