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妄海
虛妄海,位於昆吾界最北端,是昆吾界與北溟魔界之間的一道天然屏障,海上長年密布風暴亂流,內中還有洪荒海獸出沒,據說修為不到煉虛期,根本無法活著穿越這片海域。
看看頭頂蔚藍澄凈的天空,再看看四周平靜的海面,陸子涵覺得虛妄海與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此刻,他們正乘坐在墨言提供的靈舟上,一直向北駛去。
「今天是咱們出海第幾天了?」
韓情從船頭回過頭問。
「第七日。」
陸子涵回道。
那一天他們從洞中脫險,陸子涵隱瞞身份給甜柳鎮駐守的天水門領隊發出道訊息,將洞中尚存奪魂陣一事告知后,三人就立刻離開那個是非之地,一路往北行進。期間也遇到過幾次黎家的追兵,好在有墨言坐鎮,幾次都是有驚無險,一路平安來到虛妄海邊。
虛妄海雖然一片荒蕪,海邊卻有個規模不小的城鎮。名喚蘇浪洲,此處地腳偏遠,三大派的勢力都顧及不到,天長日久便成了出名的三不管地帶,來往成員魚龍混雜,在管理上倒也自成一套體系。
韓情跟陸子涵在蘇浪洲養了幾天傷,叫墨言跑前跑後補充了一堆物資,直到熒枝傳來消息說蘇浪洲外也出現了黎家人活動的蹤跡,才拍拍屁股起航,徹底把黎家人甩在身後。
到今天為止。三人已經在虛妄海上飄了整整七天,這期間大海一直風平浪靜,也沒什麼傳說中的洪荒海獸前來打攪,韓情跟陸子涵的日子過得反比之前在天水門裡面還清靜。
「才七天啊。」
韓情戴著斗笠盤腿坐在船頭,百無聊賴地盯著釣竿浮標,「日子過得真是慢啊,我什麼時候才能修鍊……」
施展過借靈術后,韓情體內經脈被妖氣侵蝕,必須要等妖氣全被祛除才可以繼續修鍊,因此當初看起來傷得最重的陸子涵這會兒都能活蹦亂跳了,他卻還是重病號待遇,要不是他不樂意,估計陸子涵連飯都得給他親手喂嘴裡。
「妖氣未清,不能急。」
陸子涵走到韓情身邊坐下,因為怕他無聊,這幾天陸子涵自己也不修鍊,只為了隨時可以陪他聊天解悶,「有魚。」
「誒!」
聽到陸子涵提醒,韓情連忙起竿,釣上一條兩尺來長通體玉白色的魚。
「總算釣著個魚模樣的上來了!」
韓情感慨,幾乎想要給自己鼓鼓掌,「一會兒我就去燉了它!」
陸子涵莞爾,從昨天起韓情就吵著要釣魚改善生活,結果釣上來的魚千奇百怪,有長角的,有帶翅膀的,甚至還有生著螃蟹一般堅硬腿爪的,反正怎麼看都不像可以用來改善生活的可食用品種。
「浮白子。」
在船篷上躺著的墨言涼涼開口,「皮肉血骨分別為四種不同的劇毒,元嬰期以下沾之即死。」
韓情默默將那條浮白子丟回海里。「前輩你這人太不地道了,就不能叫我多高興一會兒?」
「我怕晚說一會兒你激動起來把它生啃了。」
墨言把遮在臉上的斗笠挪開幾寸,一雙金色眸子半眯著看向遠處,「還有,把你的玩具都收一收,要來暴風雨了。」
韓情也看向遠處,那裡有不少金翅白爪的海鳥在盤旋。
「盜夜鷗,金翅白爪,動作迅猛無比,只在風暴來臨時外出捕食,翅膀上的羽毛乃是鑄器良品——說起來,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活著的盜夜鷗。」
「多在海上漂幾年,你就不會稀奇這些玩意兒了。」
墨言從船篷上跳下來,「進船艙吧,我要把靈舟潛到水下去。風暴來臨時海面不止會有巨浪,有時還有龍吸水,運氣特別不好時還能碰見空間裂隙,還是水下比較安穩。」
「唉,好吧。」
韓情站起身抻了個懶腰,陸子涵幫他將漁具收好,半扶著他的腰將他帶入船艙。
這靈舟從外面看去,只有尋常小漁船那麼大,然而進入船艙后卻別有天地,鑄造靈舟的匠人在船艙內疊加了空間術法,將內部分作上下兩層,每層各有九個房間可供人休息,除此之外,還另設有煉丹房、煉器室、廚房,設備十分齊全。
房間雖多。韓情跟陸子涵還是選了同一間房,兩人進屋后按照墨言說的將房間內陣法啟動,隨後便一起走到床邊——床是貼著船體擺放的,只需要一個小口訣,就能將船體一部分變得透明,可以觀察到外面海底的景象——韓情無法修鍊,又不想睡覺,便催著陸子涵打了個口訣上去,兩人一起坐到床上依偎著看外面海景。
風暴將至,海水下也不似之前那麼寧靜。無數大大小小的魚自海底浮上來,在海面下聚成一團徘徊遊盪。
「子涵,把燈火熄了。」
韓情輕聲道。
陸子涵抬起手打了個響指,鑲嵌在牆上的長明燈一一熄滅,房間內很快暗做一團,只有海水中透過來一些幽幽的光。
韓情把頭往後仰,在陸子涵懷中尋了個舒適的姿勢躺好。
房間內一時沒了其他聲音,只餘下兩道呼吸聲緩慢交織。
「疏墨。」
陸子涵低下頭,在韓情耳邊輕喚,「疏墨……」
「別鬧,癢。」
韓情笑著縮了縮脖子,「我發現你很久沒喊我師尊了。」
「因為從很久以前,我已不想拿你當師尊來看待了。」
陸子涵在他頸側親吻著,「從你第一次把我丟下開始,每一次重逢。我都想把你帶走,藏在一個沒人可以找到的地方,讓你只屬於我一人……」
「第一次丟下……是把你送到乘雲宗那次?」
韓情將手覆到陸子涵攬著他的手背上,對方立刻反客為主,把他的手握在掌心。十指交錯糾纏在一起。
「對。」
曖昧而私密的氣氛,叫陸子涵難得也有了敞開心扉的衝動,「那是第一次,後來,乘雲宗滅門。我以為你會帶我走,結果你又一次消失了。」
「那次我還真是想帶你走。」
韓情喃喃道,像是在傾訴,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但我沒想到三大派那麼快發現我動的手腳,不等我去尋你就派人出來抓我,我為了躲那些人,被卷到空間裂隙當中。」
「所以當初你是被空間裂隙卷到北溟去的?」
陸子涵挑眉,韓情當年對自己如何去北溟一事隻字不提,就連他也是直到今天才聽到當日的細節。
「對啊。」
想起當日的狼狽,韓情忍不住笑起來,「當初我還是被拖在漁網中送到胡悅跟前兒的,跟一大堆魚擱一塊兒,後來胡悅把我放出來,泡了三天澡才把身上腥味去掉。」
「你經常提到胡悅,他……他當初對你很好?」
陸子涵語調又開始隱隱泛酸。
「好是很好的,不過你不要瞎想。」
韓情如今對自家徒弟的醋桶屬性已然了如指掌,「他另有心悅之人,且那個心悅之人,就在這艘船上。」
「墨言?」
陸子涵頓了下。「這胡悅的品味居然如此……與眾不同。」
喜歡誰不好,喜歡那個連性別都飄忽不定的傢伙……
「當年墨言也不是這樣的。」
韓情眨眨眼,「至少當年他的性別還是很穩定的。」
那位僥倖撿回一條命的北溟之王,當年據說形象特別威嚴,跟今日這個變男變女隨心所欲差別極大。
希望他的好友心臟足夠堅強,至少要能承受得住自己戀人從雄性變為雌雄同體這種事。
「疏墨,多講一些。」
陸子涵低眼看著韓情,目光溫柔而繾綣,「我想多聽你講那些沒有我參與的過往。」
回想起上輩子,即便將人抱在懷中。陸子涵仍舊覺得韓情跟他離好遠,遠到隨時可以轉身離開,與他此生再不相見。
「好啊。」
韓情把目光放遠,看著一條巨大的毯魟從船外游過,斗篷狀魚鰭劃出柔和的弧度,「你想聽什麼,我都講給你……」
風暴終於來臨。
不知從何處湧來的烏雲層層疊疊將天空塞滿,船艙內變得愈發幽暗,只有閃電劃破天際那一刻,會有光在兩人眼前閃爍。
大雨傾盆而至,靈舟並沒有潛得太深,隔著透明的船身,能看見雨滴落入海面濺起的連片波紋,之前活躍在海面下的魚群被雷電驚散,在船身旁亂糟糟地遊動著,半晌才重新凝聚成一群,緩緩往深海游去。
韓情跟陸子涵講了許多過去的事,尤其是在韓家祖宅中過的那幾年,想當初,年幼的韓情曾因為老宅中日子太過平淡,每日都要掰著手指計算自己何時長大,何時能離開家拜入仙門。
「倘若那時候知道,有些人一轉身便是此生永別,我一定不會嫌她們嘮叨,嫌她們煩,也不會因為她們總是將我不愛吃的菜塞給我,就與她們置氣。」
韓情輕輕閉上眼,睫毛上沾了些許濕意。
「子涵……」
陸子涵將韓情圈在懷中,「我在。」
「謝謝你。」
韓情輕舒一口氣,「謝謝你陪著我,謝謝你救了我……總之,謝謝。」
「我想要的不是感謝。」
陸子涵鬆開韓情的手,將他的下頜抬起,緩緩吻上去,「我想要的,自始至終只有你。」
只有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