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
酒店頂層常年預留出一間套房,供董事會的人開會休息。
付雲姝並沒有等太久,十分鐘后,門被推開。
那是個線條精練的男人,很高很瘦,穿一身並不誇張的灰色西裝,步伐從容而穩健。他今年剛過四十八歲,比照片上起來年輕許多,從肉體到精神都沒有一絲贅余,眸光敏銳而富有精力。
他進屋后目不斜視,徑直在巨大的辦公桌前坐下,彷彿是來開一個重要會議,而付雲姝不過是記錄會議的秘書,不值得多看一眼。
世界上常有三種人,獵人。獵物,和槍。
而付雲姝知道,桌后的他是第四種——食客。
手不沾血,腳不沾泥,坐在鋪了白桌布前享用成果的人。
付雲姝動了動裙子。將左腿疊在右腿上,高跟鞋尖抵著桌腿。
男人先是把表摘下來,放在右手邊,然後從桌邊的茶台上提起早已燒好水的鐵壺。
「你倒不緊張。」他說。
「我耳清目明,手腳也沒被綁著,為什麼要緊張?」
「我喜歡有膽識的女人。」男人一雙鳳眼掃過茶台,取了一勺西湖龍井,用茶匙擱在泥壺裡,注水,「付小姐之前在X市發展?我和謝董吃飯的時候聊起過。他非常欣賞你。」
「謝董對我有知遇之恩。」
男人提起泥壺,往兩隻描金瓷杯里倒茶:「怎麼想到回Y市?」
「追尋一樣東西。」付雲姝眯起眼微笑,「那樣東西您也見過,唐先生。」
唐正樺倒茶的手一頓。
他這才揚起劍眉,看了她今晚第一眼。
他放下泥壺,將其中一盞推至付雲姝身前,茶液碧瑩。
「請。」
「您派人追蹤我整整六年,自從我逃到X市,身邊就一直有人跟蹤,若不是謝董賞識,保護我的安全,恐怕我早就被抓回來了。」付雲姝兩隻手放在腿上,沒碰茶杯,「說您不急,我是不信的。」
「那現在呢?」他低頭抿一口茶。
「我能逃,我妹妹不能,父親也不能。」付雲姝臉上終於沒了笑容,漂亮的眸子里閃過一絲攻擊性,「既然我已經來了,您也別賣關子,說正事吧。」
唐正樺放下杯子。
杯底碰在黃花梨桌面上,咯地一聲。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辦公桌抽屜,從裡面捧出一支錦盒,轉過來,將搭扣那面朝向付雲姝。
「半年前我的人對外放出消息,將拍賣一支紅色玉鐲,很少有人知道,紅玉鐲和你當年偷走的白玉鐲原是一對玉連環,唐家傳家寶,價值連城。玉連環一直由唐婉如。也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保管。」
錦盒中,紅白兩隻玉鐲光彩瑩然,互相照應,不似人間所有。
付雲姝移不開目光,感覺自己的頭皮輕輕炸起來。
「我跟你說一個故事吧。唐婉如十四歲、也就是高一那年,她的好朋友來家裡做客,闖了一場大禍。事後她跟我解釋,說玉連環被打碎,紅色的那一半碎得太厲害,丟失了。許多年後我才得知,玉連環並未損壞,而是由於某種未知的力量分成兩隻玉鐲,紅色的那隻,送給了李詩詩,也就是你的母親。」
付雲姝肩膀一抖。
她忽然睜大眼睛。死死盯著唐正樺。
他面露揶揄:「怎麼?」
「你原來就戴眼鏡嗎?」付雲姝的神經弦一樣繃緊。
唐正樺眸光閃動,微笑:「別著急,先聽我說完。玉連環雖然是傳家寶,對我來說也不過是件古董,唐家資產豐厚,藏品繁多,丟一件也沒什麼。但玉連環分開后,唐婉如自己也發生了變化。」他身體前傾,神色從容,「我覺得,她似乎能看透別人的想法。」
付雲姝吸一口涼氣。
她後背上汗毛倒豎,手一下變得比桌面還要冰涼。
唐正樺很滿意她的反應,抬手抿了口茶,皺眉——茶也涼了。
「和你同樣,有一段時間她也很介意我戴眼鏡。可自從她嫁人後,我猜測這個能力通過血脈繼承,傳承到了下一代身上,她的異能就消失了。李詩詩那邊我不清楚,或許這玉連環真的有能力,能把你們都變得不像常人。」
「叫廷俊去請你時,我承諾過會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他靠回椅背,攤開雙手,「至於方旭川未經我的允許,私自綁架你的妹妹。甚至試圖把無辜的人送上法庭,我都看在眼裡。放心,我會處理。」
「處理」兩個字說得很輕鬆,像料理一塊肉。
「條件呢?」付雲姝問。
「我回答了你的問題,也請你回答我一個問題。」
「什麼?」
唐正樺抿了抿嘴唇。她敏銳地捕捉到,某種幽暗的感情忽然籠罩了眼前這個男人,讓他冷漠的五官看起來更加嚴峻,也更危險。
「唐婉如自殺當時,你在現場。」
「是。」
「你目擊了她的死亡,通過公共電話報警,其後警察才趕到。」
付雲姝攥緊手指:「對。」
「她……很痛苦嗎?」
付雲姝一愣。她沒有忽略對方語調中幾不可聞的動搖,眼眸微沉,大腦飛速運轉。
兩小時后,四合院卧室。
付小雪等來等去,等不到唐郁白回來。正心慌著,手機忽然收到一條消息。
三分鐘后,我給你打電話,找個沒人的地方接。
姐!
付小雪心頭狂喜,趕緊回撥電話。
「你現在在哪兒。唐郁白不在你身邊吧?」
「不在,我現在一個人。」
「你聽好,下周三晚上七點,你去淮北路上的寧晉酒店和一個人碰面,房卡我會寄到你學校。記得那天不要戴眼鏡,我需要你的能力。」
「我、我的什麼?」
付雲姝不耐煩:「你那個天殺的屁用沒有的倒霉能力!現在終於有用了!高興吧!」
付小雪頭頂都冒汗了:「你怎麼知道我……」
「你從小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知道就有鬼了,也就爸媽那種沒腦子的人好騙。」她絲毫不覺得形容父母沒腦子很不妥當,語速飛快:「後續計劃我現在不便多說,再聯繫,記住,這件事千萬不能讓唐郁白知道。」
「為什麼?」
「當局者迷,我離真相已經很近了,只要下周計劃順利,唐婉如的死因一定大白。唐郁白關心則亂,執念太深,決不能參與進來。」
「可是……」
「沒有可是!」她斬釘截鐵,「付小雪,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這個他,是單人旁的。
付小雪怔住。
無論真兇是誰,唐婉如已經死了,她們現在努力在做的,不過是給唐郁白一個答案,幫他從六年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不只為了死者沉冤昭雪。還為了生者,能安放好傷痛的過去,重新開始生活。
她捏著手機,沉默。
電話那頭沒有催促,等待著。
「不行,我已經闖過一次禍了,上次背著他去見方旭川,差點給大家都添了麻煩。你說的對,他是關心則亂,但畢竟案子牽扯到他的媽媽。難道不應該讓他自己報仇嗎?」
付雲姝冷笑:「報仇?報什麼仇?」
「把唐正樺交給警察啊!他不是逼死了唐婉如嗎!?」
「逼死?證據呢?孤兒院長願意作證嗎?你有親耳聽到那通電話的內容嗎?唐婉如自己扣動扳機,她就是自殺,我用這雙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和唐郁白跟誰報仇?哪兒來的仇人?」
一時間,付小雪張著嘴巴,腦袋裡嗡嗡作響。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覺得唐婉如被人害死,而唐正樺應該承擔這個責任。她問:「那你什麼意思?即使查出了真相也完全沒用?」
「唐郁白從未相信過警察,自然也不可能藉助法律手段,對他來說,只要證明唐婉如在死前被脅迫過,就足夠了。」她的聲音驀然低沉,「就算不藉助法律,復仇的方法也多得是。」
付小雪喉頭一緊:「你是說……」
「別傻了,唐郁白絕對不能去見唐正樺,你要不要來,給個準話。」
付小雪感覺自己被放在鐵板上煎著,坐立難安。忽然,有人推開四合院的門。
「他回來了,再聯繫!」付小雪飛快掛掉電話,鬆開手機,才發現手心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