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江天暮雨
翌日,二人雇了車馬,黃有道騎馬在前,念奴乘車在後,向建康而去,一路上不住商榷欺騙王言章的行動細節,反覆推敲,務使不出紕漏。
行日,來至長江岸邊,隔江相望,建康已近在咫尺。此時陣風襲來,江面鉛雲低垂,黃有道舉目望去,對岸平疇萬里,峻岭千重,不禁暗嘆:「建康虎踞龍盤,真乃形勝之地。」二人走至渡口,棄了車馬,轉乘一艘客船,渡江而行。俄而下起細雨,念奴嬌嗔一聲,躲進船艙,黃有道倒起了興緻,雙手負背,昂首迎雨,站在船頭欣賞江景。
行船將至江心,遙見前方一座大船,船尾冒著陣陣濃煙,駛的甚慢。黃有道頓起樂禍之心,笑道:「不知這將覆之船上乘的何人,直恁地時乖命蹇。也好,葬身魚腹,總強過苟活於世。」片刻后,逐漸靠近大船,這才發現那船所冒濃煙,乃是船客於船尾生爐烤魚所致,仔細瞧去,那爐上尚架著鱖魚、蟹腿等物,兀自流著肥油,滋滋作響,只是不見一人,想來都在客艙內把酒食魚。黃有道不覺吞了吞口水,霎時覺得腹中甚是飢餓,想到這些船客坐享饕餮美食,自己卻在寒風冷雨中煢煢孑立,不由得怒從心頭起,喝命船夫將船搖向那船,意欲登上大船拆毀爐架,奪過美味自享,且暗思如果船客膽敢稍有反抗,立時將他們都踢下江里餵魚。便在此時,念奴自船艙出來,道:「何事如此急行?」黃有道回頭笑道:「姑娘且安坐,貧道去討些下肚之物。」
正說著,已至大開外。黃有道站上船弦,提一口氣,正要騰起,忽見大船客艙走出一個姑娘,柳眉堆意,桃眼生波,仙資玉質,清麗絕俗,黃有道一看之下大吃一驚,忙跳下船弦,轉身匆匆入了船艙。念奴亦瞧見那人,微微一愣,脫口道:「原來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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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即想起什麼,不禁嬌容泛紅,媚眼如絲,怔怔地望向大船客艙方向。
只見那姑娘走到爐架旁,取下一條燒魚和兩隻肥蟹,盛在盤子里,端向客艙而去,身姿彷彿曾見,眉眼依稀如昨,正是宇文迪。客艙內圍坐,便是張閔、柳別離、司馬雲衣、慕容溶月和姚沉魚。他們南下建康,一路上且行且游,遇見名山大川,便要耽擱一兩日,因此走的甚慢,直至此日方才開始渡江。
此時客艙內,眾人長歌佐詩,低吟把酒,一時論及亂世紛爭,群情激憤;一時談到眼前景緻,眾口齊誇。見宇文迪又端來一盤魚蟹,慕容溶月微微坐起,蜂腰輕展,笑道:「我已經飽啦,再吃不下了。」柳別離笑道:「你才吃了多少,不過兩隻蟹膏罷了,哪裡就飽了。」司馬雲衣打趣道:「柳公子不知,慕容姐姐自惜自愛,生怕自己體豐身潤,有意節食呢。不像我們這樣人,胡吃海喝不忌口的。」慕容溶月見她拿自己取笑,正要笑罵回去,只聽宇文迪道:「雲衣姑娘這張嘴再不肯饒人的,大家聽聽她這話,似乎別人都是自惜自愛的美女佳人,自己是個貪嘴粗蠢的下里巴人。可大家再瞧瞧她這容貌身段,哪樣不是萬里挑一的,倘若放在魏武帝的銅雀台中,哪裡還有大小二喬的容身之地?」一語未畢,眾人大笑起來,再看司馬雲衣,早已羞得滿臉通紅,朱唇緊抿,用手指著宇文迪,只說不出話來。
張閔接過宇文迪手中盤子,笑道:「迪妹快坐下罷,剛喝了酒,又去外面一淋雨,當心寒氣相激,傷了身子。」說著倒了杯熱茶,遞給她喝。慕容溶月見狀,瞅著他道:「咱們的酒都是我溫過了的,你若覺得尚不夠好,我再去熱便是。」張閔一呆,不知如何應答,宇文迪笑道:「酒自然是好酒,閔哥不是那個意思。」慕容溶月不接她的話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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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著張閔續道:「你說,這酒尚須溫否?」張閔已知闖下口舌之禍,不禁暗暗叫苦:「她二人因我爭風,由來已久,每有微隙,只苦煞我也。」司馬雲衣瞧出他的窘境,忙笑道:「大家既然酒足飯飽,不如去外面瞧瞧江景罷。」眾人都道好,紛紛起身出了客艙。張閔心領神會,朝她微微一笑,司馬雲衣低頭一笑,朝他擺擺手,示意莫教旁人看見,張閔忙向宇文迪與慕容溶月看去,見二人並未察覺,不禁轉頭朝她暗暗偷笑,司馬雲衣亦報以微笑,心中雜陳,殊無樂意。
眾人站在船頭,臨風遠眺,大江之上,青煙裊裊,細雨濛濛。柳別離一時才情勃發,脫口吟道:「野渡西風鶯穿柳,江天暮雨雁排空。」張閔贊道:「好,咱們一起聯詩取樂,以言心志。」餘人同意,慕容溶月搶先道:「蜻蜓亂點寒江水,蝴蝶橫穿彼岸花。」司馬雲衣點頭稱讚,接道:「風前楊柳因風舞,雨後枇杷為雨愁。」姚沉魚望著大江北岸,想起舊事,一時思緒飄零,柔腸百轉,低低吟道:「瑤草琪花空自許,玉潤冰清為誰妍。」宇文迪聞言,暗暗皺眉,心道:「她這兩句詩中飽含厭世自傷之意,與其花齡年紀殊不相符,不知心內究竟有何難言之隱?我且作兩句明快之語,她若有意,自會領悟我的用心。」微一沉吟,笑道:「氣朗風清會有時,風物長宜放寬心。」姚沉魚聞言,杏眼一亮,轉頭瞧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顯已會意。張閔見餘人皆已作出,心下微一思索,接道:「民安物阜余所願,海晏河清換此身。」慕容溶月笑道:「張閔哥哥落在最後,應當罰酒三杯。」司馬雲衣道:「他只怕已經喝不了了。」宇文迪知他心意,暗暗點頭。
天色漸晚,眾人望著江南,各懷心事,一時默然不語。
此時大江對岸,一犁好雨,萬盞華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