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教育者

呂冬夜領著蔣博然走出去的時候。

發現，原地就只有陳沐芊一個人站著，卓美倩又消失了。

陳沐芊主動迎上來。

看了一眼低頭擦淚的蔣博然，對呂冬夜低聲說道：「她剛走，回宿舍了，我看著她走進宿舍樓的，放心吧。」

呂冬夜輕輕點頭：「讓她一個人安靜一下吧，我也送蔣博然回去，真是辛苦你了。」

陳沐芊聳聳肩膀，此時此刻她也沒有開玩笑的心情，便強顏歡笑道：「辛苦倒不辛苦，就是飯沒吃飽呢，你送他回去吧，我去繼續吃飯了。」

呂冬夜沖她笑著點點頭，便就領著蔣博然朝著宿舍樓走去。

陳沐芊轉身，望著這一大一小的背影逐漸走遠。

內心中，湧起一股哀傷的浪漫。

她突然用力深吸一口氣，雙眼微微輕眯：「十幾年後，我們的孩子，應該也會這麼大了吧？到時候，我一定會做個合格的母親的……嘻嘻！」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開心的事情，她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

雙臂勾在背後，有些羞澀的扭了扭上半身。

隨後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轉回身來，就蹦蹦跳跳的重新走進食堂。

一重新走進食堂，陳沐芊就發現，大家都顯得很沉默。

雖然大家都在靜靜地繼續吃飯，但沒有任何的對話聲，每個人都在默默地吃著自己飯碗里的飯，與往日的熱鬧一堂截然不同。

「哎，看來大家都各有收穫呀！」

輕輕的嘆了一聲，陳沐芊安安靜靜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別哭了啊。」

不遠處，突然傳來段宮慶的聲音，瞬間就吸引了陳沐芊的目光。

她抬頭望過去，就發現，林奉賢爬在桌子上，把腦袋埋在雙臂里，渾身隱隱發顫。

旁邊的段宮慶，就在那兒邊吃飯邊安撫林奉賢：「林部長，你能不能別哭了啊！飯桌都被你晃的我要吃不下去了！」

就見，林奉賢忽然抬起頭來。

這個大漢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教訓道：「喂！你能不能有點同理心啊！那麼感人的事情，我哭一哭還怎麼了！」

說罷，他又重新趴下去嗚嗚哭了起來。

這番對話，不由吸引了食堂里所有人的目光。

看著段宮慶無奈的樣子，只能抱著飯碗趕緊換到了旁邊的桌子上。

陳沐芊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緊接著……李小玉也笑了出來。

其他所有人，也不由全都笑了。

一時間，大家都看到了身邊人的笑臉。

食堂里，終於又恢復了一點兒歡愉的氣氛。

……

呂冬夜帶著姜博然回到他的房間。

就看到房間空空如也，屏幕上，還暫停著那會兒玩的遊戲，一切都沒有變。

這頓飯下來，變的，恐怕就只有人心了。

「你自己一個人先安靜一下吧。」

呂冬夜對著蔣博然說了一句。

蔣博然也很自覺的，沉默地走進了屋裡。

呂冬夜看到他坐在床上，便給他關上了房門。

然後，他來到了旁邊的房間。

旁邊的這間房，就是卓美倩的宿舍。

早在來之前，呂冬夜就給這對母子，準備了兩個房間。

只不過，卓美倩除了睡覺，剩下的時間一直都待在兒子那裡。

呂冬夜走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房門虛掩，卓美倩一個人，安靜的坐在床邊兒，靜靜的思考著。

輕輕敲了兩下房門，裡面的卓美倩沒有絲毫反應。

呂冬夜嘆了口氣，索性直接就推門走了進去。

就看到，卓美倩的這間房子，簡陋的已經不能再簡陋了。

她把最鬆軟的床單被褥留給了蔣博然，她自己的床上，就只有寥寥一層學校送的薄褥子。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了一個燒水的電熱水壺。

還有……她手上一直捏著的用來打飯的快餐杯。

呂冬夜靜靜的走到床邊，就在她身邊悄悄坐了下來。

「呂校長，你來啦。」

卓美倩有些不好意思的，跟呂冬夜打了一個招呼。

目光都有些不敢正視呂冬夜：「真是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我、我太沒用了。」

呂冬夜望著身邊這位，瘦骨嶙峋，滿臉憔悴的臉上，帶著濃濃歉意的母親。

頓時感覺一陣心酸。

這個明明不太會說話的家庭主婦，好像跟自己說的，總是「對不起」吧？

一個及其膽小的女子，失去了丈夫的庇佑后，她究竟是怎麼過的這三年？

這三年來，她究竟對著多少人，說過多少句對不起？

呂冬夜不知道，他也不想再進一步去考慮。

「不用跟我道歉，你沒做錯什麼。」

呂冬夜輕聲說道：「其實你都已經儘力了，我能感覺到……你恐怕再撐一段時間，就真的撐不下去了吧。」

卓美倩滿臉慌措，有些忐忑的搖頭道：「不會的，我肯定能支撐下去的！為了博然，我也肯定能撐下去的，我就是，我就是太沒用了，讓兒子覺得丟臉了！」

呂冬夜感覺眼眶有些發熱。

曾經被丈夫寵在手心的至寶，如今也有一天，會變得如此的卑微嗎？

他看到，卓美倩緊張的揉搓著雙手，雙手上全都是操勞的累痕。

忍不住的，呂冬夜抓住了她這雙不安的手。

瞬間，就能感覺到卓美倩手上的冰涼，以及那忐忑的顫抖。

「卓女士，你別這麼想，孩子剛好處在叛逆的年齡，難免會傷了你的心。」

呂冬夜低聲安慰著：「他還會成長，他還會繼續長大，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你的苦心的。」

卓美倩豆大的淚珠，噼里啪啦的落下來：「我才意識到，我一直都錯了，要不是博然親口說出來，我都不知道！我都不清楚他是那樣想的！因為他從來都不跟我說，我也不知道他想要什麼，我也不知道我給他的都是他不想要的！」

這位獨自支撐了整整三年的堅強母親，終於露出了她脆弱的一面。

她身材嬌小，瘦的猶如一陣風吹過就能吹倒。

可她的堅強，此時此刻，卻深深讓呂冬夜動容。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深深知道，教育孩子是一條漫長而又艱難的道路。」

呂冬夜此時此刻，只希望，能稍微稍微溫暖一下這位母親的心：「不是一代人，眼光難免有所不同，我們教育者，就是去發現這其中的不同，然後將其揉合到一起的人，我們希望兩代人能和諧的相處，相互的理解對方的心意，進而，再傳授給新一代知識，教他們做人，教他們成長，教他們生存的本領，這就是我們教育者應該做的事情。」

說到這裡，呂冬夜微微吸了口氣：「只要是教育上的問題，我們教育人都願意付出，卓女士，今後，你就一直和你兒子待在我們這裡吧，現在既然我發現了他的問題所在，我也有信心，能把他教育成材。」

「……謝謝，謝謝呂校長願意收留我們。」

卓美倩看上去情緒好了一些，她抽回自己的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真是抱歉，我是一個失敗的母親，只能靠呂校長這種教育者，去費心教育我的兒子了。」

呂冬夜卻笑了：「你不是失敗的母親，你只是芸芸眾生里一個平凡的母親罷了。」

卓美倩頓時疑惑道：「……為什麼？」

「恐怕這人世間，每個家庭都或多或少的，遭受著教育子女的痛苦，你跟他們不同的是，你很不幸的失去了丈夫。」

呂冬夜目光閃動：「如果你丈夫還在的話，你怎麼可能會淪落到這一步呢。」

「……呂校長說的也對。」

卓美倩真的好多了，連強顏歡笑，都多了幾分力氣。

她笑過之後，突然有些好奇道：「呂校長，能不能問問你，在你心裡，什麼樣子才算是失敗的母親？」

呂冬夜沉默了。

他用心思考了一會兒，說了一句總結性的話：「總的來說，就是那種沒有盡到母親責任的人吧。」

「那什麼才是沒有盡到當母親的責任呢？」

「比如，自己沒有管好孩子，把責任推給社會。」

「具體點呢？」

「就像，你兒子喜歡打遊戲，有的母親，會怨恨遊戲，抱怨不該有遊戲，都是遊戲摧毀了她的孩子。」

「這樣不對吧……遊戲是無辜的啊，沒有這個遊戲，也會有其他遊戲啊，就算沒有遊戲，難道就沒有其他的東西，會讓孩子上癮嗎？如果孩子上癮一樣就怨恨一樣，那……」

「是的，她們只不過是為自身的無能找借口罷了……教育不好孩子沒什麼丟人的，但把自身失敗的責任，去歸結到第三方的事物上，那就是她的不對了。」

「哎，教育孩子真是人生的大課題呀！」

「是的，但歸根究底，只要願意負起責任，願意為了教育孩子了解孩子，而去舍掉一些其他的事情，這就是一個合格的家長，比如卓女士你，心甘情願的當一個家庭主婦，這就是巨大的付出了。」

「……這、我這都被呂校長你說的不好意思了。」

「沒有沒有，其實，你很偉大。」

「……呵呵，是嗎？」

「是的，這世上最可恨的就是管生不管養，這其中的『養』是養育的意思，也代表了教育……你可能不知道，這天下間，真的有無數只管生了孩子，就不理會孩子成長的家長。」

「……真、真的有嗎？」

「有很多！我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個，因為我是一個被遺棄的孤兒。」

「啊……真是抱歉，我不是故意揭……」

「沒關係，所以，我一直都希望，天下間的兒童，都能受到正確的引導和教育，正因如此，我也一直都認為，天下間的家庭主婦，為了孩子而操心勞累的母親，都很偉大。」

「你真是一個天生的教育者。」

「不，我只是前半生跌倒的太多。」

……

這一天，呂冬夜跟卓美倩聊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