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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曉曦是在傍晚時分接到養母電話的。
那是個雨後轉晴的傍晚,火紅的夕陽像一位出色的油畫家,將空蕩蕩的小公寓濃墨重彩地分割為兩部分,明亮的部分鋪滿橙紅色光輝,看起來好似童話中、在壁爐內跳動的火苗。
而雲曉曦則坐在窗邊地板上,蜷縮在黑暗的那一部分,聽著電話中傳來的一句句嘮叨。
「曉曦啊,我想著你大學都快畢業了,還一直不找男朋友,你爸爸跟我都很挂念,之前你交往過的百里光是不錯,可他不是都出事兩年了?」
養母的聲音一如既往,看似熱情,卻不帶一絲真正的熱度,「我跟你說啊,你爸爸同事家的一個兒子年齡與你相仿,大不了你幾歲,又是海歸畢業,要人才有人才要模樣有模樣,我跟你爸爸都覺得這孩子不錯,你這個星期回一趟家,跟那男孩見一面,你的事情安排妥當了我跟你爸爸也能早點兒放心。」
「知道了,媽媽。」
雲曉曦聽養母說完,輕聲回道,「我會回去的。」
得到滿意答案的養母終於掛斷電話。
雲曉曦呼出一口氣,把手機隨手扔到身旁地板上。
不管養母的安排出於什麼目的,她畢竟將雲曉曦從八歲撫養到成年,所以雲曉曦會尊重對方,對她的要求給予一定配合。
不過是場相親,只是見一面又不會如何,只是對於結果,雲曉曦仍舊有著自己的堅持。
她抱住膝蓋,把下巴墊上去,看起來像只在發獃的貓。
托養母這通電話的福,她又開始思念百里光了。
百里光是她的男友,或者說前男友,兩年前在一次真心話大冒險的遊戲中人間蒸發,警察把所有能動用的調查手段都啟用了,仍舊沒找到他的蹤跡。
最終,警察放棄尋找,百里光的失蹤成了一樁懸案,時至今日,除了百里光的家人,大約也只有雲曉曦還會時不時想起他。
用手指撥弄了下手機上的玩偶,雲曉曦心頭漫過一片難過。
這玩偶是她親手做的,當初做了一對,一個百里光一個她自己,代表著她的那個玩偶與百里光一起失蹤,剩下的那個留到雲曉曦身邊,成了她在這漫長歲月里唯一的慰藉。
「兩年了呀……」
雲曉曦對著玩偶揚揚嘴角,「我也的確該打起精神來了,就算是沒有你在,日子總要過下去。」
牆上的老式掛鐘開始報時,時間六點整。
「餓了。」
雲曉曦突然坐直身子,還拍了拍肚皮,「沒時間傷春悲秋了,做飯去。」
念叨著做飯,她卻沒往廚房走,反而起身拉上所有的窗帘,確定沒有留下一點兒縫隙后,一個轉身,人就不見了蹤影。
自房間中消失的雲曉曦,轉眼出現在一處草木蔥蘢、綠意盎然的奇異空間,這空間方圓約有十畝,一條明麗清澈的小河自中心橫貫而過,將這片土地以二八的比例一分為二,雲曉曦出現的位置,就在小河邊上,靠近土地較少這一側。
這個空間在雲曉曦十二歲那年出現,是她目前最大的秘密,也是她獨立生活中最大的依仗。
土地少的這一側,被雲曉曦規劃為生活區域,沿著潮濕的小徑一路前行,會依次經過一個簡易小涼亭、鞦韆、葡萄枸杞與五角星競相爭艷的爬藤花架,最後才是一棟簡易木屋,木屋外搭了個棚子,裡面放著全套炊具與電磁爐等物,而電的來源,則是安裝在木屋後方的太陽能發電機組。
從木屋裡找來米,在電飯煲內煮上米飯,再轉到棚子外面去——儘管是生活區域,可為了做飯時方便取材,雲曉曦還是在棚子後面辟出一塊菜田,裡面種著她跟百里光愛吃的菜蔬,菜田旁邊兒圈著雞舍,雞舍的旁邊是儲藏室,這裡另有一套發電機,發的電專供冰櫃冰箱使用,用來儲藏肉類速凍水餃等食物。
沒錯,儘管是十分神奇的空間,但這個空間並不像大多數小說描寫的那樣,能夠把放入其中的物品一直保鮮,因此雲曉曦只能以科技手段來延長食物保質期。
摘了辣椒、青花椒,又拔了蒜跟小香蔥,看了眼醬缸,雲曉曦決定今晚吃魚。
趁著燜米飯的工夫,雲曉曦走回河邊,沿著河岸往上遊走了一小段路,就看見一處擔起來的竹排,解開繩子把竹排以前低后高狀放入水中,竹排一頭抵住河底,另一頭翹起架在特意放置的石頭上,水流快速沖刷過來,在竹排尾端激起一層層泛白的水沫。
雲曉曦挽起袖子,脫掉鞋赤著腳踩上竹排,一邊兒感受著河水冰涼的觸感,一邊靜候今天的晚飯上門。
她都盤算好了,要是等下衝上來的是草魚,就吃酸菜味的,如果是香魚,就炸了再用醬汁燉,要是鱔魚就燒鱔段,如果是鱖魚……
呃,鱖魚的話要放回去,那可是上個月才買的魚苗,根本沒長大呢。
計劃做得很好,然而等了一會兒,第一個被衝上來的卻是一隻甲魚。
俗稱王八。
雲曉曦嘆氣,拿起手邊兒小木棍把甲魚捅回水裡,「能吃你的又不在,你跑過來做什麼呢?」
她不吃甲魚,這小河裡少有的幾隻甲魚都是給百里光養的。
又等了一會兒,終於有魚落網,是一群黃顙魚,又叫黃辣丁。
雲曉曦戴上手套,挑著一尺長的撿了四條出來,剩下的放回河中。
晚飯到手。
空間內的時間流逝與外界是一致的,等雲曉曦吃完飯離開空間,窗外天已經黑透了,時間來到七點半。
平常的這個時間點兒,雲曉曦多半會打開電視,隨便挑一個台,讓電視的聲音把公寓內所有空間填滿,可今天她卻有了別的計劃。
她想再去見百里光一面。
人雖然見不到,但她知道百里光最後去的地方是哪兒,至少能去他失蹤的地方緬懷一下。
或許,不單是緬懷。
百里光的失蹤叫她整整消沉了兩年,雲曉曦自己也不想繼續這樣過下去,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的她迫切地想跟過去做一個鄭重的道別。
去買點那傢伙喜歡的東西,最後為那個混蛋哭一場吧。
雲曉曦如此想著,換好衣服,拿起錢包跟手機出了門。
百里光喜歡的東西,雲曉曦還記得很清楚。
這個不出息的傢伙最喜歡泡麵。
尤其是重慶小面跟鮮蝦魚板口味的。
其次是各種高熱量垃圾食品,漢堡、炸雞、披薩、薯條、碳酸飲料。
雲曉曦與他確認戀愛關係后,第一件事就是幫他糾正不良飲食習慣,她可不想將來兩人婚後沒多久,愛人就變成一個三高患者。
百里光對此表現出十二萬分的配合,然而壞習慣改掉了,人也不見了。
早知道兩人的緣分如此短暫,雲曉曦一定不會勉強他去戒掉自己喜歡的食物。
可惜千金難買後悔葯,世人難有早知道。
百里光失蹤的地點叫名苑廣場,這是一個在S市內擁有著無數都市傳說的詭異場所,據說每到午夜十二點,廣場的某個角落就會打開通往異世界的大門,把無辜路人捲走。
這個傳說時常會出現新版本,因為每年都有不信邪或者不知者無畏的人在這裡失蹤。
百里光就是其中之一,且原因屬於不作死就不會死的前者。
其實在他失蹤前,連雲曉曦自己都不相信那些所謂的都市傳說,認為那些故事大多為無聊者編纂來嚇人的,直到百里光因為大冒險一去不還,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百里光出事後,雲曉曦隔段時間就會來這邊兒,買一些他愛吃的東西放在廣場一角,來多幾次后,雲曉曦發現會做這種事的人不止她一個。
不過今天大概會是雲曉曦來的最後一次,馬上就要畢業,她開始考慮將來的生活,經過深思熟慮后,她決定離開這個傷心地,找個安靜的城市度過餘生。
既然是最後一次了,就叫那傢伙奢侈一把吧。
抱著這種想法,雲曉曦先後跑了幾家店,買了六份最新口味的16寸披薩,十二個漢堡包,兩桶炸雞翅,五包大份薯條,四大瓶可樂。
買的時候不覺得,當把這一堆東西拎在手裡往名苑廣場走時,雲曉曦腦海里那些被感傷帶來的水終於蒸發乾凈了。
太沉了!
怎麼這麼沉啊!
當夏夜微涼的夜風徐徐吹來時,雲曉曦深刻認識到,此時身上流淌的汗,都是剛剛腦子裡進的水。
手都要被勒斷的雲曉曦左右看看,趁人不注意拐進一家還沒關門的公廁,等她再出來時,手上的食品袋內只剩下了五包薯條。
解放了啊!!
雲曉曦晃著手腕往外走,剛出公廁大門,還不等看清眼前的路,就聽咚一聲巨響——
眼前,落下來,一根,參天巨柱……
「……」
雲曉曦大腦瞬間死機,獃獃看著眼前那根大到恐怖的柱子。
這、這是啥??是廣場上在搞什麼特殊演出嗎?
沒等她反應過來,那根柱子居然晃動了??
然後又是一聲巨響……
旁邊出現第二根柱子,在這根新出來的柱子落地同時,第一根柱子居然從地面上離開,繼續往前挪……
這些柱子,怎麼越看越像人腿呢?難道說名苑廣場有異世界大門的傳說是真的,巨人族來襲了?
雲曉曦呆若木雞地慢慢抬頭。
然後她終於發現,這兒,根本不是名苑廣場。
雲曉曦,女,二十三歲。
在下定決心與過去告別的這一天,變成了名苑廣場都市傳說中最新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