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金手指

她本是隨口一問，不想秋玉竟狠狠瞪了她一眼，緊緊咬著唇不說話了。

秋菊怯怯地抬眼瞧了眼大姐，見她雖一臉嚴肅，卻未像之前那般動不動就火冒三丈，終於鼓起勇氣說道：「七奶奶家的文枝叔今兒相親，帶回來一個好漂亮的女人，那女人剛一進村就滿村亂竄，膽大得不得了，一會兒到這個家菜碗里吃一筷子，一會兒又到了那一家……」

秋月聽了心下詫異，這年頭的人特別是女人還是比較羞澀、矜持的，像這樣頭一次上門就全村亂竄的，別說是見了就連聽也是頭一回聽到，難怪全村的人都去瞧熱鬧了。

剛才自己心中唯有弟弟的安危，其他一概沒顧得上，這會兒細細想來，好像是有那麼個陌生臉孔。前一世，也確實有這麼個女人，但日期卻並不是陽陽出事這天。看來有些事情，還是起了變化。

秋月反問道：「就因為來了個陌生人，你們就丟下弟弟不管，一門心思跑去看熱鬧了？完全不記得我說的話了？」她這一天心驚膽顫，此時仍后怕不已，聲音便有了絲嚴肅。

秋菊愧疚地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趾。

秋玉卻突然抬起頭，大聲嚷起來：「爺爺給你託夢告訴你陽陽今天會有事，你怎麼不說清楚？你要是說明白了，我們怎麼會落下他一人？現在還在這裝模作樣的指責我們？是，你出風頭了，你厲害了，剛才大家都誇你本事呢，都說是你救了陽陽，你得意了？高興了？」

秋月見秋玉紅著雙眼，倔強地狠狠瞪著自己，僵在當場。她從沒想到自己在秋玉眼中竟是如此不堪，別人說什麼，她全然沒有在意，她心中唯有一個心思，就是不顧一切地救活弟弟！

胸中一股怒火騰騰地往上竄，兩姐妹緊緊地盯著對方，誰也不肯讓步，良久之後，秋月雙肩頹然地垂了下來。

上輩子，秋陽夭折后，按照農村人的慣例自己這個老大是要招上門女婿的。但因著自己一心想嫁個城裡人去享福，不願窩在這山溝溝里受苦，不顧父母妹妹，執意跟著那人走了。

她現在都記得，母親死後，那時已被夫家拋棄的自己回到娘家，被秋玉拿著扁擔趕出家門的場景，以及她紅著雙眼嘶聲吼叫的話語「你不是跟那個城裡人進城了，享福去了嗎？媽都被你氣死了，如今你還回來幹什麼？你滾……」

還是死後她的魂魄跟著家人，這才知道，原來自己走後，秋玉便不得不招個上門女婿，可秋玉相戀多年的愛人在家中也是獨生子，根本不可能入贅李家。

為此，秋玉痛苦掙扎了很久，最後被逼無奈，只得與那男孩分手。據說分手的那天，那男孩跪在李青山面前跪了一天一夜，求他們不要拆散自己和秋玉，說自己只是不改姓，不入贅，但以後決不會不管二老，一定會給二老養老送終。

李青山也是老淚縱橫，但他說的根本就不現實，在農村，一個人要養活四個老人，還有自己的小家，這太難太難了呀！

秋玉哭成了淚人，整整半年沒有說過一句話。後來在父母的安排下找了了個年紀又大又丑還脾氣特別壞的男人招贅在家。日子過得非常痛苦，兩口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打架更是家常便飯。

秋月垂首，上輩子自己欠她的太多太多，自己這輩子就是來還債的。所以無論秋玉說什麼，她唯有默默忍受。

她嘆息一聲，默默地轉身去洗漱，然後跺豬草，架鍋燒火，準備煮豬食。

秋菊還小，不明白二姐的話是什麼意思，只是看到大姐默默走出去的背影竟突然覺得心酸、落寞，忍不住小聲道：「二姐，你怎麼這麼說大姐？今天要不是大姐，陽陽還不定怎麼樣呢。」

秋玉將瞪向秋月的視線狠狠轉向秋菊，嚇得秋菊一個激靈，立刻噤聲不敢再說了。

秋月煮著豬食，又和秋菊將雞趕進雞窩，正忙著的時候青平叔來了。其實雖然叫叔，卻只是輩份大年紀卻只有二十齣頭，長得頗周正。

青平叔見她年紀雖小，父母不在卻能將家務事安排得妥妥貼貼，露出讚賞的笑容道：「秋月長大了，進步了！這樣挺好，可別再像以前似的惹你爸媽生氣呢！」

秋月知他是一片好意，笑著拉過一把椅子招呼道：「青平叔坐！您說得對，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我以後——再不會那樣了。」

順子聽她這樣說，笑道：「要真是這樣就好了，我不坐了，就是來看看你們，今晚你爸媽不知能不能回來，三姐妹在家怕不怕？」

秋月搖了搖頭說：「我都13歲了，我會照顧妹妹的，青平叔放心就是。」

「好好，要是有什麼事就去叫我，那我先走了。」其實這村子住的挺集中，青平叔的家離秋月家也挺近的。

秋月答應著，送青平叔出了門，才返回家中繼續做事。

晚上姐妹三人將家務活做完，插上門，在前後門邊各放了兩個水桶，又用扁擔頂著，這才上床歇息。

秋玉一晚上都拉著張臉，對秋月不理不睬的，讓秋月頗無為奈。秋菊到底年紀小，大人不在家便有些忐忑不安，睜著一雙大眼睛，不讓秋月熄燈。一會兒說怕黑，一會兒說怕「那個」，秋月只得摟著她，給她講一些輕鬆愉快的小故事，哄著她入睡。

第二日，秋月在家門前駐足觀望無數次后，李青山夫婦終於在下午背著陽陽回到了家。鄉親們見了紛紛圍上來問長問短，凌英臉上終於又有了笑容，向大家解釋道：「大夫說幸虧搶救及時、得當，陽陽在醫院觀察了一陣時間，大夫說現在已經沒什麼事兒了。」

眾人連聲念佛，七奶奶誇道：「你家陽陽這次能救回來，全是大丫頭的功勞，這麼小的一個孩子，竟然安排得有理有條，真看不出來這丫頭竟是個爽利人，以後你可是有福氣喲！」

眾人連聲稱是，又將秋月好一頓誇，凌英讚賞地瞅了自己大女兒一眼，眼裡全是驕傲之色，嘴上卻說：「哪裡有你們說的這麼好，只是湊巧罷了。」

突然銀花嬸子問道：「你家大丫是怎麼知道陽陽掉在坑裡的？」她當時可是一得知陽陽不見了就直衝漚肥坑而去的。

大家聽了紛紛將疑惑的目光望向秋月，秋月早已想好說詞，不慌不忙地說道：「這也是爺爺奶奶的保佑，前兒我做了個夢，夢中爺爺叮囑今天一定看好陽陽，不要讓他靠近那漚肥坑。」

大家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銀花嬸子眼中閃著精明的光，又問道：「你又怎麼知道把陽陽肚子頂在鍋上，又嘴對嘴吹氣的？」

秋月笑了起來繼續說：「前些日子我偶然聽到穿著中山裝（那個時代這麼穿的一般是有文化的人）的人在說人要是掉進水裡該怎麼救治，當時就留心記下了，想不到居然派上用場。」

七奶奶大腿一拍哎喲一聲，「可見你們家陽陽是有福的，不然怎麼就有你爺爺託夢，又恰巧讓大丫頭聽見下鄉的城裡人說這麼番話？」

大家臉上都激動起來，七嘴八舌地議論紛紛。在那個封建迷信嚴重的時代，這種事無疑可以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新談資，也是他們對堅持鬼神論的一大有力證據。

秋月聽著七大姑八大姨的熱烈討論頗為頭疼，對凌英說道：「陽陽昨天應該被嚇壞了，還是讓他好生休養吧。」

凌英一聽覺得有理，立馬辭別鄉鄰，抱著兒子回了屋。

經此一事，大家都被嚇壞了，再也不敢讓陽陽單獨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看護了好久，才漸漸放下心來。

明天就要返校上學了，秋月前世愛美虛榮心作遂，學習成績也並不好，而且因為沒有新衣服穿，老是被同學取笑她上完六年級后就沒有再升學了。

秋月尋思著，自己這輩子可不想再當文盲了，國家已經恢復了高考制度，既然要考大學，光憑自己那半桶水的成績可不行，還得再加把勁兒，而且這一學期秋月上六年級下冊，是小學升初中的重要階段。好多年不摸書本了，她還是趁著有空先看看書吧。這麼想她就從床底下的一口木箱子里翻出了自己的課本。

沒想到這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她發現自己的記憶力竟然達到了只看一次就過目不忘的程度，以前難懂的一些算術題，現在也是一看就懂。

這算不算是重生一世得到的額外福利呢？她笑眯了眼，慎重地跪在床前，默默感激著上蒼的眷顧。

只一個下午，她就把小學六年的課本全都記住並且弄懂了。她躊躇滿志，對未來又更多出幾分信心來。

正看著的時候，凌英走了進來，她本是有些生氣以為秋月又躲起來偷懶了，不想卻見大女兒竟然笑得見眉不見眼的捧著小學課本，一副撿到寶的樣子，心裡是又驚訝又羞愧，孩子都變好了，自己咋還亂懷疑人呢？

「喲，我家月兒真是懂事了，竟然主動看起書來了？」

「媽，其實你不知道，我早就暗地裡發憤學習了呢，我一定會考上初中，將來考上大學的！媽你不知道，我最近記性變得特別好呢。」

李秋月笑得兩眼彎彎的，她可以想像自己憑著現在的領悟力和記憶力，到時成績肯定是要名列前茅的，還不如現在就透點兒底，免得到時父母一下子接受不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凌英瞧著女兒亮晶晶的眼，也高興得什麼似的。為人父母的，孩子好比他們自己好更讓他們高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