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天鵝
第二章白天鵝
題記:幸不折來傷春歲若為看去亂鄉愁
撫民醫院院長李明,正在辦公室看各個科室的報表材料,在歲末年頭,他要根據各科室的業務業績,審核績效獎勵工資。他的目光盯著各科室的報表,聽見有人急促敲門,他高聲說:「進來。」
這是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在撫民醫院管理樓的16層,原先他的辦公室是六十平方米,由於中央八項規定,像他這樣級別的幹部,辦公室規格是二十四平方,於是他吩咐辦公室工作人員,將辦公室隔出去一大半,現在符合了八項規定要求。他的辦公室十分簡潔,一排靠牆的大書櫃,裡面是各種書籍文件,一張長沙發兩個單人沙發,辦公桌上堆滿了各種材料,但都十分整齊,就跟他的頭髮一樣,打理得一絲不亂,靠東牆面上有一幅字畫,是武漢一位有名的書法家所書,「厚德載物」,字體遒勁,筆鋒入紙,十分醒目。李明見祝義進來,指了指沙發說:「祝主任,有什麼情況?」
祝義拭了拭額頭的汗,有點緊張地說:「我連續三天在門診,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發熱病人明顯增多,第一天32人,第二天77人,第三天也就是今天122人,甚至還有很多人沒有掛上號。」
李明本來似乎有些疲憊的眼神,突然放出明亮的而警惕的光來,原先沒有表情的臉,頓時神色凝重,大頭顱上那硬硬的黑白相間的短髮,也似乎如鋼針一樣豎起來,問:「還有什麼情況?」
祝義說:「這些患者病情一般都比較重,重症患者中有人病危,我們進行了肺炎篩查診斷,發現不是我們所見的常規肺炎,似乎是一種新型病毒!」
李明站起來,問:「什麼病毒?」
祝義說:「我們利用僅有的設備進行了檢測實驗,患者的雙肺呈毛磨玻璃狀,這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病症現象!」
李明在辦公室內快步走了幾步,站定,以堅定的口氣說:「嚴密觀察,同時召開院業務專家會議,會診分析,同時,對重症患者實行隔離。「
祝義為難地說:「我已經想盡了辦法,院內給我科的136個住院床位,已經全滿了,我在呼吸內科八樓騰出了兩間病房,把7個重症病人安置了進去。」
李明問:「療效怎麼樣?」
祝義說:「我能想的辦法都想到了,能用的葯都用了,但是就是不能減輕癥狀,有的患者甚至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危重的邊緣!」他急得滿頭大汗。
李明按了幾下手機鍵,撥通了辦公室主任的電話,說:「通知呼吸內科,肝膽內科專家,馬上在會議室集中,有緊急情況。」
祝義說:「今天掛了門診的,我還有70多名病人在焦急候診。「
李明說:「寫個告示,有緊急任務,門診適當延遲,下班不休,請患者諒解。」
不一會,一份大致與上述內容相同的通知,貼在了祝義診室及呼吸內科的告示處,候診的人們看了通知,如炸開了鍋似的,抱怨聲,嘆息聲,質問聲,斥責聲,叫罵聲,拍門聲,匯成一股聲浪在回蕩,有人賭氣踢牆敲門,有人闖進護士辦公室,跺腳講理,有人鼓動說:「我們去告他們!」也有人見這個場面,默然嘆氣,急忙去找其他醫院就診,有人則選擇了等待,他們相信醫院會有辦法。
撫民醫院十二名內科專家很快來到了會議室,他們聽了祝義的病情彙報,又通過電子顯示屏播放了一些病情案例資料,一致認為,這極有可能是一種新型病毒!
祝義說:「除此之外,我進一步調查了解到,現有的危重病患者中,有一個重要的現象,其中六個病人均在某農貿市場工作,他們要麼是店鋪老闆,要麼是在裡面打工搬貨的。另外一人是其家庭成員。」
大家都注視著祝義,那一束束目光似乎都是同一個意思,在等待方教授的話,方教授是祝義的博導,是全國知名的公共衛生和流行病學專家。
祝義說:「昨晚,我請教了我的博士導師方教授,方老說,當同一種可疑疾病患者來自同一個地方,而且超過一定的人數,就有可能發生公共安全事件!」
沉默!難以忍受的沉默!
祝義說:「我建議,第一,儘快聯繫傳染病醫院,對重症患者進行檢測檢驗,確定病因;第二,儘快將我院重症病人轉移至常青苑感染科,集中收治;第三,儘快展開流行病學調查並緊急向區、市、省三級衛生主管機構報告。」
李明重重地合上筆記本,果斷地說:「祝主任的三個儘快,我完全同意,現在我宣布,從今天開始本院所有醫護人員包括在本院做服務工作的勤雜工、保安等,一律戴口罩上崗,不得有誤!同時,對今天的會議內容,嚴格保密!散會!」他說完,率先站起來,對祝義說:「你通知呼吸內科所有醫生下班不休,到崗集中消化目前門診人員。」
祝義轉身準備離去,李明走過來,充滿深情地說:「祝主任,你辛苦了,但是你要注意自己的本錢,身體是工作的本錢,莫得本錢,有心降病魔,無力回天吶!」他一手握住祝義,另一隻手重重的在祝義的肩頭拍了拍,那意思是說: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祝義立刻通知呼吸內科八名醫生返崗加班,緊急消化近百名候診人員,同時他通過手機對妻子申敏說:「今天,我回不了家。」
申敏正在參加一個會議,聽了祝義的話,問:「么情況這緊急了?那你吃么子啊?還有,你也該洗個澡換身乾淨衣服撒!」
祝義說:「先湊合一下吧,你照顧一下祝小敬。」
申敏抱怨道:「我今天都忙暈乎了,光填報表就花了我幾個鐘頭,還有這多材料,領導等著要講話稿,一個小時后必須交卷。」
祝義說:「你現在是副處長了,下面有科長、副科長、科員,讓他們也幹活啊,你別逞強啊。」
申敏說:「哪個在逞強撒,現在機關有的人,你冒(沒)聽說過,乾的不如玩的,玩的不如搗蛋的,搗蛋的不如告狀的!唉喲,現在有的人,只講混點,都怕擔責,我信了他們的邪!」她掛斷了電話。
護士小芳給祝義送來一份盒飯,這個美麗的姑娘,科室的人都稱她「白天鵝」。她說:「祝主任,這是你的盒飯,已經是下午六點多了。」她深情地看了一眼祝義,垂下眼帘。
祝義問:「那幾名重症患者怎麼樣?」
小芳說:「我們四個護士輪流護理,唉呀,累!」她停了一會說:「不過,我們會堅持的,病人的吃呀,拉呀,吐呀,翻身啦,喝呀,隨時都可能發生,呼叫機差不多每隔十分鐘就響。」
祝義說:「你們也是蠻緊張,現在有可能還要打一場硬仗。」
小芳睜大了眼,看著祝義,然後急匆匆離開了。
晚上加班,呼吸內科門診一百多號病人終於全部診斷完,已是深夜。當祝義將最後一個病人送出門診大樓時,已經是凌晨兩點。他突然感到了饑渴,於是走出醫院大門,尋找是否有夜宵店,但是讓他十分失望。冬天的寒風吹過來,風力強勁,在道路兩旁梧桐樹的枯枝間,發出嗚嗚的聲響,寒氣逼人!雪花從幽暗的天空飄落下來,有的地方變白了。他想,晴了幾個周,下一場大雨或落一場大雪,也許更好,因此世界會暫時改變其模樣,人們會因此改變其生活節奏,空氣會因此而清新。他走進醫院大樓,回到了呼吸內科到處找吃的,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充饑。值班護士小芳找來一盒速食麵,給他泡好,說:「人是鐵,飯是鋼。」
祝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這姑娘心細,是個好丫頭。」
就在這時,重症病房傳來急促的呼叫聲,小芳急忙跑過來,慌張地說:「祝主任,那個大爺不行了。」
祝主任急忙去病房,走近老人。他發現老人張大了嘴喘氣,樣子就像一條從水裡撈起的瀕臨死亡的魚。祝義緊急命令:「快上呼吸機。」
小芳等幾個護士迅速推來呼吸機,一陣緊張的忙碌,病人的身上布滿了各種管線,心電顯示屏,肺氧飽和度監視器,血壓監視器,不斷地變幻著曲線和數字。祝義密切地注視著這些曲線,心情沉重,表情凝重。
祝義問小芳:「老人的兒子呢?他們不是在這兒照看他嗎?」
小芳說:「上午老人的大兒子來瞅了一眼,在這兒呆了不到半小時,稱忙業務走了,說是有空再來;老人二兒子中午提了些東西來,說是年終要抓緊去要工程款,離開了,交待我們有事就打電話叫他們;老人小兒子晚上在這兒呆了個把小時,說因為年終加班太多,受不了,也閃人了,離開時說,老頭子不會有大問題,他身子骨還行。」
祝義說:「按病人留下的聯繫方式,迅速通知他們,我去下病危通知書。」
凌晨五點,祝義寫了病危通知書。他一直守護在老人身邊,握住老人枯樹根一樣的手,儘力安慰!五點三十分,冬天的天亮得遲,天依然漆黑朦朧,老人去世了,所有的監視屏停止波動。祝義立在老人床邊,深重的愧疚如大山壓在他的心頭,淚水滴落在地板上,濕了一大片。這位老人七十九歲,就這樣在病魔的殘害中走了,走的那樣突然,那樣孤寂,一個親人也來不及在身邊。我作為醫生,無回天之力,我慚愧,我無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