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26 飛鷹喋血

柔福和徐還在積雪下斂聲蠕行，崎嶇不平的土路十分泥濘，混雜著狗屎、馬尿和豬糞的石子讓兩個人吃盡了苦頭，汗水、雪水和鮮血很快濕透了冰冷的棉衣。

但值得慶幸的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保證斯人活著，狂風和暴雪如同命運之神的左右手，在箭樓守衛的鷹視狼顧下剎那間便撫平了那道緩緩凹陷的雪痕。

一箭之地的距離，大半個時辰的煎熬，他們終於如願地爬到了飛鷹寺門口！

徐還小心翼翼去扒廟門積雪，柔福也從雪中鑽出，氣喘吁吁中回望，飛鷹巷口的茅屋和箭樓已完全消失在迷濛中，恍惚咫尺天涯，自己已經悄然遠離這片夢魘的土地。

「謝謝你，上京的雪！」柔福動情道。

「哎呀！」徐還猝然叫道。柔福應聲驚顧，只見一個女真男子正倚門而坐，頭上積雪盈尺，懷中抱著兩個酒囊，神色平靜，一動不動，好似睡著一般！

「定是借酒取暖，卻醉酒凍死。」徐還嘆道。

二人稍作調息，柔福告訴徐還：「密道入口就在鷹主室內，穿過大雄寶殿，左手的房間便是。」

徐還將那個孛特鷹爪的屍體抱過一旁，輕輕去推寺門，發覺門已反鎖，因擔心驚動他人，徐還不敢用蠻，他見寺牆不過七尺，便抱起柔福，飛身上了南牆，四下逡巡，不見人影，這才輕輕跳下。

徐還在積雪中前行了幾步，來到大雄寶殿廊檐下，放下柔福，彼此將對方頭上的殘雪拂掉，相視一笑后，躡手躡腳正要入殿，忽聽裡面有人喝問：「是誰？」驚得徐還好不喪氣！

「香客！」柔福飽經險惡，早已未雨綢繆，立刻用女真話回道。

「什麼？」

「避雪的香客！」

「放屁！」

「丐食的香客來避雪！」當時，上京乞丐甚多。

「鷹主口諭：擅近者，咄而逐之；擅入者，擒而殺之！爾等可知否？」

「如何不知！無奈大雪隨形，沒個容身處，惶急之下，誤闖禁地，還望佛祖面前行個方便，允我二人暫避一時。」

「當鷹主口諭是兒戲么！」話音未落，從殿內走出一個上身赤裸的孛特鷹爪，胸口綉鷹，臍周繪柳，辮髮垂腰，身材魁梧，手提一把三尺龍泉劍，行走有龍虎之態，顯見得是個內家高手。只見他堵住殿門，一邊審視二人，一邊打著哈欠，大概剛被驚醒。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孛特鷹爪陡見積雪逾牆，吃驚道，待瞥見徐還腰間鋼笛后，更是如臨大敵，驟將龍泉劍豎在左胸處，喊一聲「青龍在左世太平，從此不見虎狼行」，正是子龍劍法起手式「青龍在左」，徐還大吃一驚，連忙飛身竄到寺門上。

據傳，子龍劍法乃魏國大將軍龍賈所創，一共九招。秦魏雕陰之戰後，他針對秦人擅長群狼戰術的特點，結合自己修築魏河西長城的心得，參悟出這套以一敵百的劍法並獻給魏惠王。惠王急於收復失地，嫌「幾十年方能小成」太久，遂束之高閣。龍賈為防心血付之東流，便將劍譜刻在祖傳的「商子龍鼎」內。到了戰國時期，「商子龍鼎」輾轉流落民間，子龍劍法方為天下所知，江湖人稱《子龍九式》，並將它與《趙處女劍法》並稱戰國劍術雙絕。

子龍劍法講究先發制人，重在以少勝多，全憑劍氣殺敵，招招波瀾壯闊，雷霆萬鈞，故對習劍者內功修為要求極高，譜章節附註雲「心胸豁達者練之，五十年可天下無敵，六十年可含笑歸隱；心胸狹隘者練之，二十年可保鏢護院，再五年必走火入魔」，歷代公認俠客第一劍！

「你是河南輝縣龍寶山龍大俠什麼人？」

孛特鷹爪並不搭話，突地又喊一聲「應龍出巡風帶雨，盪盡三才歸太虛」，右手持劍沖著徐換一陣亂抖，劍氣裹挾著積雪，捲起一堵雪牆，彷彿八月十五錢塘潮一般向徐還撲來，左手亦接連甩出龍形暗器，恰如雨點隨風呼嘯而去，正是子龍劍法第一式「應龍出巡」。

徐還暗叫「不好」，迅即調運內力，「橫笛一曲『水龍吟』，為君清凈第六根」，立將劍氣卸去，積雪、暗器亦紛紛墜落身前。孛特鷹爪驟聞笛聲傳來，只覺內力源源流失，頓感不寒而慄，忙在廊檐下橫劍盤坐，使了一招「卧龍聽梵」，護住體內真氣。

柔福不懂武功，反而覺得笛聲清越，只是驚動了睡夢中的老和尚元空。

元空聽到笛聲，以為孛特鷹爪又在催要大白菜，便推醒同塌而眠的小沙彌未了，示意他出去看看。女真人一向最愛吃「豬肉燉白菜」，時值歲寒，為防凍壞，大白菜都埋在後院地窖內，因完顏晟嚴禁他人踏足後院，孛特鷹爪們便時常吹笛索取。

未了穿衣起床，見院內積雪盈丈，著實嚇了一跳，忙去看白菜時，卻發現地窖已經塌陷，棵顆白菜凍如頑石，菜根亦堅如鐵錐，只好抱出一顆，哆里哆嗦奔向大殿。

再說柔福見孛特鷹爪揮汗如雨，徐還亦是搖搖欲墜，知二人俱在性命攸關時，便捏了幾個雪球，遠遠地向孛特鷹爪奮力投去，一邊信口開河道：「自討苦吃、吃不了兜著走、走為上計、計從何來、來龍去脈！」孛特鷹爪初始尚能忍耐，待聽到「來龍去脈」幾個字，登時心亂如麻！

原來《子龍九式》最後一招即是「來龍去脈」，乃是「前八招不能禦敵，留一手自斷經脈」的死招，當年龍賈伐齊失敗，即用此招以謝魏王。柔福何等聰慧，她見自己提到「來龍去脈」時，孛特鷹爪有些不爽，便一再念叨「來龍去脈、來龍去脈......」，孛特鷹爪終忍無可忍，突然持劍爬起，跌跌撞撞向柔福追去。

柔福見孛特鷹爪搏命來逐，忙穿殿入院，正巧小沙彌未了抱著凍白菜斜刺里竄出，二人猝然一個照面，柔福趔趄摔倒，未了「哎呀」一聲定在了原地。孛特鷹爪人到劍到，將小沙彌刺了個透心涼！

孛特鷹爪發覺殺錯了人，本能一愣神，好個柔福，順手接住大白菜，扭身便刺，耳聽「噗」的一聲響，正中孛特鷹爪肚臍，可嘆十數年苦功，一朝死於白菜之下！

徐還喘氣趕到，見孛特鷹爪已經「來龍去脈」，慶幸之餘，搖頭嘆道：「如此心胸狹隘，不能忍辱，再練下去也是走火入魔！」又見他年不過而立，居然也有這般威力，不由愁上眉頭：「我向以為金人只擅女真三藝，不料竟會漢人最精妙的劍法，阿骨打深謀遠慮，想必早已收買各派敗類傳授金人武功，如此看來，中原江湖又將血雨腥風矣！」

二人復到大殿內外悄悄巡視了一番，卻並無其他孛特鷹爪的蹤跡，只道都已凍死，心下暗自竊喜。

也是柔福命中造化，昨夜雪大，另外兩個孛特鷹爪到貓眼丸子店打酒買肉，以備長久之計，恰逢霍四究正在講《阿骨打傳奇》，說到混同江畔頭魚宴上，遼主逼迫女真酋長逐個獻舞時，二人登時火起，竟將店內的幾個契丹食客胖揍了一頓，讓這家國有丸子店損失慘重！當年鷹主完顏晟只是偷錢買酒就被當眾笞二十，況區區鷹爪毀壞公物乎？結果可想而知，大概此時正在地窖里等著家人用牛馬為自己贖身哩。

柔福撿起龍泉劍來到鷹主室門前，驚見一個瞎眼老和尚正滿臉發黑躺在那裡，身上覆著薄薄一層積雪，顯然死去未久。柔福心細，發現鷹主室石門上隱約有個手印，便道：「必是完顏晟怕小沙彌偷窺，遂在門上暗塗毒藥，老和尚出來找『眼睛』，卻失去了生命！」

徐還點頭道：「逼得一國之主用這樣下三爛的手段，可見事關重大，只是可憐他無辜受害，替我們免去一災！」又見老和尚身體扭曲，面部猙獰，必定死得極為痛苦，一時氣不過，便轉回大殿，指著如來金像叱道：「你即為現在佛，為何任由弟子相殘，卻歸咎於過去，推脫於來世，絲毫不見今生的業報？足見西方之法不足以度化東方惡人！什麼懲惡揚善不過都是愚弄弱者的鬼話，哪裡有我們道家遠離俗世煩惱、追求長生不老來得實在！」

「徐郎，這些罪孽都是因我而起，你又何必遷怒於佛，只要能達成今生夙願，我寧可來世下地獄！」只見柔福徐步走來，跪在像前蒲團上。

「公主也奉佛？」徐還有些始料未及。

「凡能讓我悲傷無助的心靈得到慰藉的神靈，我都讚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