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王胖子的大單

回到家，換上大褲衩子和拖鞋我就出門了。

由於三面環山，水氣和風都被阻擋壓制，濟南的氣溫比臨近的區域都要高兩三度，被稱為火爐。可是上天給了高溫悶熱的同時也給了這座城市無盡的清涼冰爽的泉水，我住處附近就有這麼一處大泉。

都說上天最公平，果然不假。

住處附近這處天然泉水池子有上百平米，清可見底。白天管的嚴不許民眾下水，但到了晚上，這裡就是男女老少消暑玩樂的天堂。我總是在這冰涼的泉水池子里泡上一個多小時，把身體充分涼透，回去無需再開空調也能舒服入睡。我三歲就會游泳，小時候大人忙於勞動生產，只要會走的孩子就被安排給較大的孩子看管，我跟著一群大孩子漫山遍野的亂跑，他們怎樣我就怎樣，哪怕上樹下水攀爬跳躍。

第二天，還在睡夢中就被老闆打來的電話吵醒，他說剛拿到的關係，要我陪他去臨城投標，他要我在路上製作標書，一會就來接我。

穿上襯衣西褲，踏上皮鞋，帶上眼鏡，我照了照鏡子，模樣還不錯。其實我不喜歡這樣的穿著，還是休閑運動更舒適。

在家附近的小店裡喝著豆腐腦等待老闆，這滋味怪異的豆腐腦真沒李秋薇姐姐的中式漢堡好吃。

想到這，我拿出手機給李秋薇發了信息：「姐，睡得可好？我今天出差，從家裡直接出發，吃不到您做的燒餅夾火腿，感覺渾身沒勁。」

今天我穿的人模狗樣卻坐在地面油膩、桌面亂糟的小食店裡，情景真不搭。

幾個穿拖鞋和大褲衩的人不斷地看我，帶著輕蔑的眼神議論我是干房產中介的。

我自顧自的吃著豆腐腦和油條，又要了個雞蛋，店老闆忙不迭的送了過來。

「帥哥面生啊，現在房屋中介最賺錢了，以後常來啊！」

多要了個雞蛋就看出我賺錢多來了？

馬上要交房租了，當時為了能把房屋價格降下來選擇了年租一次性付，這樣能便宜近一千塊。希望今天能和老闆把這單拿下，這個月就能多拿點錢抽空回趟老家看看爹媽。

我只在工作的第一年時每個月給家裡匯款，母親一分不動的給我攢著說娶媳婦用，在她看來想在城裡立足肯定需要更多的花銷，她說她一輩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找到媳婦成了家，那樣她就心安了。我這兩年談了女友，花銷不小，根本沒攢下多少錢。好在老闆對我很不錯，薪水和年終獎都超出了我設想，可是我仍是城市裡的一塊破磚，完全沒有當時拿到重點大學錄取通知書時，彷彿看到我君臨天下錦繡未來的樣子。

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上次公司招聘，有研究生學歷的人居然來應聘文員，讓我唏噓不已。我感到對不起爹媽，他們省吃儉用，以消耗壽命的辛苦勞作換取我的出人頭地，可是呢？

我害怕給家人打電話，我怕聽到爹媽虛弱卻裝作堅強的聲音，我知道他們腰酸背痛，椎間盤突出卻又不敢治療。我害怕又渴望回家，每當看到那張滄桑黝黑溝壑縱橫的臉我就會難受不已。即便是年假，我陪父母過完大年夜，最多初四我就趕回來。

越長大心事就越多，越沒有成就內心就越慌亂。

這時候小吃店門口響起了滴滴的車聲，我急忙付賬快速走了過去。

小食店老闆和仍然吧唧早餐的拖鞋男們看到門口漆黑色的奧迪均在心理嘀咕：這襯衫西褲皮鞋錚亮的小子原來真是有錢人，有錢人都到這小店吃飯，看來這店絕逼檔次不錯，於是也有人也喊了來倆雞蛋。

即使城市相臨也需要三四個小時的車程，老闆邊開車邊敘述要點，我依據情況製作標書。

「陳遠，招標會定在下午兩點召開，這家公司規模很大，由一位貴人牽線引薦，關係我已經有所鋪設，最終我們會被定為三個待選供應商。總之，進了備選，就意味著起碼有單可拿了。」

他接著補充到：「不管怎樣標書必須做的漂亮點，畢竟這次招標總額超過1200萬，後期還會更多。」

「如果能拿下那麼我們公司將步入一個新的局面，孫總等會去服務區的時候您先審核下我的標書。」

剛說完，我就接到胖子打來的電話，我把聲音調小，我怕胖子這嘴口無遮攔被老闆聽到。

胖子聲音充滿興奮，他說昨天拜訪了那家單位，與副總一番攀談后調查出這單位一年的禮品採購量超過四千萬，這次父親節又恰逢端午節，這家單位會至少採購600萬元的各種禮品，目前與他們最鐵的供應公司是富德貿易，但是不知什麼原因，雙方正在僵持，還沒有下一步的進展。

原來胖子膽大，他從副總辦公室出來后竟然順藤摸瓜的到了負責人劉總的辦公室，他說既然好不容易被保安放行，不如一杆子捅到底，直接和他們公司總經理談。這種越級而上的行為本是公關大忌，可是胖子不管那套。他說來趟不容易，能見上面談成則好，談不成就放棄這單。

他敲開總經理的門說明來意時，對方明顯不悅，可是胖子在劉總辦公桌后的相框里發現了一張照片，這照片是劉總和一位白髮老人的合影，而這老人居然和胖子住同一個小區，常在一起下棋。沒想到胖子一提這位老人，劉總熱情度立刻上漲，不僅沒有攆走胖子，還沏茶聊了會。

原來這位老人是劉總中學時候的班主任，當時劉總家裡人口多，供到他讀完初中已經是家裡的極限，最後是這位老人念他成績優秀聰明好學而不斷資助的，最後劉總考上大學，拿到了助學貸款才走到了現在的程度。劉總對老人非常感激，經常的看望老人，所以劉總辦公室里擺著和老人的合影。

胖子重新提了提關於供應合作的事情，劉總說一直有合作單位，關係盤根錯節的不好更換。

胖子聽完心裡就敞亮了，劉總的那句不好更換就代表了並沒有把路封死。

這無疑是好消息，我彙報給老闆，他喜的只拍大腿：「好事成雙，趁機操作，努力拿下！」

我把老闆的指示傳遞給胖子，胖子通過微信發來一張照片，照片中高大壯碩的想來就是劉總，而一乾瘦卻精神矍鑠的白髮老人應該是這位班主任。

這張照片角度很低，一看就是從很氣派的辦公室偷偷拍的，相框上能看出胖子拿手機拍照時的倒影。

做禮品行業如同蒼蠅一樣無孔不入，只要有一絲縫隙就千方百計的鑽。

其實這個行業的供應關係並不牢固，謹慎的單位為了規避調查，大多一兩年內就換一批供應商，還有的甚至每採購一次就換一家。所以要想在禮品行業有所建樹那就必須擁有良好的關係背景以及對新關係建設的探入的能力。

胖子的信息讓我們興奮，我趁機猛誇了一頓胖子的工作能力，老闆也連連連頭，他說胖子就是福將，之前一直沒啃出縫隙的客戶，居然讓他掀開了面紗。

老闆相當高興，囑咐我多幫助胖子，並安排如果完成這次招標后可以先行趕回去協助。

我心裡也異常興奮，胖子猛打猛衝竟然連續攻城破敵，威武之勢不可阻擋！

如果能拿下這單，胖子在老闆心裡的形象肯定會不一樣，老闆肯定會對胖子大加表彰，那樣我冒險留人的心也就放下了。

我認為劉總能在辦公室桌擺放老人的照片說明他是很重感情的人，基於這一點我對這單充滿了信心。接下來胖子該怎麼做，不用我督促他也會明白，這單八九能成！

趕到德城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我們本打算約對方人員吃飯，但對方推脫避嫌沒有答應。

我問老闆：「這個關係可靠嗎，畢竟這麼大的單子任誰都虎視眈眈。」

老闆面色一沉，一幅高深莫測者的姿態說道：「關係已經鋪就，但這也僅是初選的第一步，接下來會是真正的公關了，不管怎樣都會獲得一部分的合同，具體我來操作就行。」

我裝作一臉崇拜的樣子，畢竟老闆也得捧。

兩點，招標會準時開始，偌大的招標會議室座無虛席。我望眼四周，行業翹楚及蝦兵蟹將應有盡有。

我們交完材料領了號碼坐定，老闆面對微笑，輕輕的和主席台偏中位置的中年人點頭問候，看來這位就是老闆剛搞定的關係了。

會場很熱鬧，可多數都是陪太子讀書的角色，最後審定的也只能是早就內定的，但形式必須走。

當然，能來到現場也算是混了臉熟，近了門檻以後也便於開展業務。

老闆微笑著喝水，一幅穩坐釣魚台的樣子。

這時我手機收到信息振動，我一看是胖子發來的，他問我方便接電話嗎？

「招標會現場呢，一會出門打給你，如果有急事，先微信打字說。」

胖子又發來一張照片，照片里一大圈人圍著棋盤，當面而坐的正是那白髮老人。

我給老闆說了聲就壓低身體出了門。

「老遠，剛剛我瞅老人吃完飯奔象棋攤的空，和他聊了聊劉總這個人，他說劉總對他一直很尊敬，經常來看他。我把事情提了出來，可是老人說這事不想摻和，兩家從沒有過特殊事情上的往來，而且他更不想讓劉總違背原則。我給老人說純粹是牽線搭橋，生意不成也權當認識了新朋友。」

胖子繼續說：「我好話說盡，闡明了不會違背原則，更不會對人家仕途有不好影響，老傢伙支支吾吾了半天說可以打電話給撮合，至於成不成只能看人家賣不賣這個面子了。」

我沉思了一下：「無利不起早，無功不受祿，最好讓老人盡善盡美，電話就別打了，有錢能使鬼推磨，直接澆水才有效果。」

「那我把老校長叫別處好好聊聊。」

「好，保持聯繫。」

掛斷電話，我能想象出胖子肯定用上下翻飛的嘴把老人侃的受用不已。為了成單，這傢伙裝孫子張口就來都不帶草稿的。

大概十幾分鐘后胖子微信發來：「老遠，我就說人人都有弱點，就看用不用心挖掘。老人家庭狀況我也摸清楚了，最有利的消息是他孫子要出國留學，為了出國的事情都張羅好長時間了，現在小區的人都羨慕！這也給老人帶來壓力，他沒想到孫子出國留學需要這麼多錢，但是出國鍍金畢竟是老人臉上的榮譽，他正計劃掏棺材本支持他孫子。」

我沒回信息，胖子肯定還有話說。

「老人的孫子去加拿大留學費用要45萬，他兒子屬於普通家庭，根本沒法拿出這麼多錢，現在還差10萬。」

「你覺得如果幫了老人，這單拿下的可能性多大？」我回信息。

胖子一會後發來：「應該能七七八八吧，當時劉總的反應騙不了我，一提到老人，他神情都有些不一樣了。關鍵是老人說這麼多年從沒求過劉總，這次他孫子出國留學的喜宴，劉總也臨場了，給了一萬的紅包。因為劉總給過紅包，老校長都不好意思再向劉總張口借錢了。」

「好，我知道了，老人能跟你說這些，看來已經開始想咬肉。你再思考下這件事還有沒有其他辦法，我把這事情向孫總彙報，爭取更穩妥的拿下！」

胖子又問了我這邊的情況，我簡單和他聊了幾句后就找老闆商量這件事去了。

孫總聽了我的彙報，臉上並沒有什麼變化，畢竟我們這行最慣用的就是投石問路。

他低聲說道：「聽起來這個面子應該夠大，但是畢竟隔了一層關係，會不會餵了食不下蛋？」

「六百萬的採購額對應至少四十萬的回扣也未必在劉總眼裡，假如老人從中幫助，也許我們省錢又辦了大事，到時候再給這劉總一部分，那就是雙保險。」我真心想幫胖子成交這單，這傢伙做事有一套，臉皮能當磨刀石，圓滑如泥鰍，同事都很喜歡他。這單如果能成，不僅提高了老闆對他的印象，更關鍵是胖子立了大功候以後做事更會得心應手。

老闆點了點頭：「告訴胖子盯緊此事，我們先把招標搞定，回去重點突破這件事。」

我把消息傳遞給胖子，胖子很快回了信息：「年紀大了難伺候，老人又拒絕了我，他說一輩子為人正直清廉，不能到老了再違背原則，他要好好想想。」

我不由一笑，老人越擺譜越有希望。

胖子問我們什麼時候回去，我說可能晚上了。胖子說他再想想辦法，別看到了曙光，卻卡在了山腰上。

我知道胖子這句話的意思，他更想把這單拿下，當然我不能把他的急切反饋給老闆，以老闆的做派反而束手束腳。

奇怪的是招標會快結束，採購方居然沒有公布待選公司名單，老闆看情況不對，忙掏出手機給對方發了信息。

信息瞬間回，看來早就有人問了：又冒出大人物，我得罪不起。晚上我做個局，大家交個朋友，老規矩，杯酒論比例，當然誰最大誰收尾！

老闆默默關了屏幕看向我：「陳遠，今晚又辛苦你了，到時候我們見機行事。」

我心下早開始問候招標方祖宗十八代了，但我臉上並沒變化。上次也是在一場招標的酒局，老闆把我推了出來，那天我喝了6杯3兩的高度酒，當時我掐著大腿強忍著清醒撐到酒局結束，最後苦膽都吐了出來。因為這事的英勇表現，老闆在發工資時多給了我兩千塊，可是我知道如果再這麼拼酒，我腸胃非受傷不可。

老闆說他酒量有限，最多半斤七兩的量，我也不求驗證，畢竟他是老闆。

招標會主持人以採購項目再有增加，公司需再更改列表為由決定把招標決定推到了明天上午。

眾人雖然怨聲載道，但也見怪不怪。

一散場，我當著老闆面給胖子打了電話，胖子正在買烤鴨燒雞，他約了老人晚上喝酒。他說他會讓老人張嘴咬鉤，只要魚能上了鉤，這單就沒跑了。

今晚只能住下，等會還要拼酒，我長了心眼，看見進口商店時買了維生素保肝醒酒膠囊以備不時之需。老闆問我管用嗎，如果有效的話就從日本代理過來。其實具體效果我沒試過，網上對其作用分歧很大，今晚正好一試。

飯局選在環境清幽的會所，不對非會員開放。

我們在會所附近找了家賓館住下，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徒步向會所走去。

進了會所，翠竹新綠庭院深深。進去后清一色的賓利a8邁巴赫等，賓士e級、寶馬5系竟然沒有。

老闆看了我一眼，面有愧色，不過他很快恢復平靜，他說道：「陳遠，又要辛苦你了。」

我心裡一百個不情願，但還是低聲「嗯」了一聲。

有了上次拼酒的經驗，這次如果用半喝半擦抹得手段，大概不會比上次喝的多，況且服了護肝醒酒膠囊，應該能應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