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與君兩小無嫌猜
剛過正午,楚腰館這時候還沒什麼生意。
姑娘們起得都晚,早飯中飯合成一頓吃完了,三五個湊在一起摸牌下棋,也有憑窗打野眼的,見到路過的男子便調笑幾句。
門上的簾籠一動,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公子獨自進了楚腰館,眼有光,眉帶彩,肌膚奶白奶白的,如同新蒸的塞上酥。
姑娘們見了他忙都趕上前去,一下就把他圍了起來。
這個說:「吉星公子怎麼才來?姐姐想死你了!」
那個說:「快跟姐姐進屋去,特意給你留了好東西。」
又一個道:「你們別裹亂,吉星公子好容易來一趟,誰也不許獨佔!」
原來這位小公子就是楚腰館里最受歡迎的高公子,本名高照,乳名吉星。
他家是與司馬家齊名的大夏望族,其家三百年未分家,祖父高肅是當朝宰輔,他的叔伯都在朝中任要職。
不過他在楚腰館如眾星捧月一般,並非單純因為他的身世。
「八郎呢?」吉星左顧右盼地尋找著蘇好意。
「八郎一早就出去了,」這時楚腰館最紅的阿染阿熏姐妹倆攜手從樓上走下來:「你別只想著八郎,陪姐姐們說說話不好么?再教姐姐們幾個新樣妝容。」
吉星對這樣的場面早就司空見慣,一面陪著笑,一面左躲右閃,與眾多姑娘們擦衣而過。
蘇好意進門的時候,正看見吉星被一眾姑娘們糾纏。
「你們又捉弄他,」蘇好意上前把吉星拉到身後:「我娘呢?」
「奼兒姨被相思閣的柳姨請去了,」軟玉這時也下了樓:「你去哪兒了,弄得這麼狼狽?」
蘇好意苦笑:「一言難盡!姐姐們先等一等,稍後一定讓吉星滿足你們。」
眾位姑娘聽蘇好意如此說,便都不糾纏吉星了,知道他和蘇好意最好,只要蘇好意替他答應了的事,吉星從不拒絕就是了。
蘇好意帶著吉星上樓,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
「許久不見你了,是不是因為你家大老爺這陣子在家對你看的太嚴?」蘇好意習慣性的伸手捏了捏吉星的臉。
吉星有些委屈的點了點頭,他在蘇好意跟前乖巧得不得了:「家規抄了上百遍,手都酸了。」
「那你先自己玩一會兒,我去洗個澡,」蘇好意覺得自己渾身黏膩膩的不舒服:「回頭再跟你說話。」
吉星索性就躺在蘇好意的床上,撥弄掛床帳的小簾鉤。
蘇好意沐浴完回來,見他都快睡著了,就用腳踢踢他的胳膊道:「往裡頭去。」
吉星閉著眼往裡翻了個身,蘇好意就躺在他旁邊,兩個人枕著一個枕頭。
蘇好意雖然很累卻不敢睡,因為頭髮還濕著。
「再過幾日就是你生日了,想要什麼?」蘇好意閉著眼睛問吉星。
「說實話么?」吉星懶洋洋地答道:「還想挑賊窩。」
「又挑賊窩?!」蘇好意像被蟄了一下,困意全無:「去年那次差點沒把我跑吐血,今年快換個別的吧!再說如今海幫主已經是我的結拜大哥了,別讓人覺得我仗勢欺人。」
「那……去地下走走吧!」吉星並未因為第一個念頭被否定而沮喪,仍是一臉期待。
「不要不要!你知道我怕黑還怕鬼。」蘇好意搖頭道:「要不咱們還是乾脆到郊外放風箏好了。」
「不要,這時候放風箏都過了時候了!」吉星翻身起來,臉對著蘇好意:「最差也得陪我去奇園偷果子!」
說完就抱著蘇好意的胳膊打滾。
「行行行,你別折騰了,我本來就快散架了。」蘇好意央告道:「你可真是我的活祖宗!」
吉星七歲的時候,上元節被家人帶出來觀燈,不小心走丟了。被蘇好意帶回楚腰館,第二天一早才被高家人找到領走。
從那以後他隔三差五就會跑出來找蘇好意,哪怕會因此受到嚴厲責罰,他也不肯斷了同蘇好意的往來。
「看看我給你準備的壽禮,」吉星說著像獻寶一樣從懷裡掏出一隻盒子:「我年初的時候就選好了的,還有一幅字。」
蘇好意和吉星是一個生日,兩個人開玩笑的時候還說大約是投胎的時候彼此見過,否則不能如此莫逆。
吉星有個習慣,總愛提前送禮。
吉星送給蘇好意的是一塊瑪瑙墜子,瑪瑙並不稀奇,但這一塊上頭有天然的紋路形成了一個觀音坐像的輪廓,就很難得了。
還有吉星親手寫的一幅字,上面滿是祝福之語。
吉星這傢伙平時不喜讀書,但寫得一手好字,畢竟他祖父是有名的書法大家,在他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已經教他握筆了。
「有心了。」蘇好意又捏了捏吉星的臉,笑道:「一個男孩子長這麼白乾嘛?」
吉星齜牙:「我本來想晒黑一點,可這些天被大伯父關在家裡不能出屋,都快捂出痱子了。」說起來就覺得委屈。
「你嫂子快生了吧?」蘇好意問,吉星有個大他六歲的胞兄,去年成的親,妻子馬上就要生了。
「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快了,」吉星道:「將軍家昨日派人送來了許多小兒用的東西,滿滿的一大車呢。」
吉星的兄長高熙娶的是司馬家的女兒,也就是司馬蘭台的堂姐。
「好了,我頭髮也快乾了,」蘇好意起身道:「快下去教一眾姑娘畫新妝吧!為這事我都快被嘮叨死了。」
吉星很有些歪才情,天生於修飾容貌一道頗有造詣,他在家裡不得施展,因為高家家風嚴謹,不許小姐和婢女們冶容艷姿,可楚腰館里多的是姑娘,吉星便有了大施手段的地方。
「我幫你梳頭,」吉星飛快的爬起來:「這時候的頭髮梳起來最好看。」
「簡簡單單的就好,」蘇好意不耐繁瑣:「還有啊,不準給我塗胭脂。」
「這檀香胭脂是我花了三個晚上熬出來的,只給你一個人做的,塗上之後一整天都有香味,還不膩人。」吉星嘟嘴:「太辜負我!」
「哪有男子塗胭脂的?」蘇好意在鏡子里給吉星一個白眼。
「可你不是……」吉星小聲嘟囔。
「起碼我在外人眼中是個男的,」蘇好意道:「你還嫌那起沒臉的少打我主意么?」
蘇好意雖然對外是蘇八郎,可她生得俊俏,且又在煙花之地長大,難免有些人對她圖謀不軌。
畢竟自前朝以來天都就有不少人好男風,現而今春愁河畔就有好幾家男風館。
吉星心有不甘地把白玉胭脂盒又塞回了懷裡,雖然讓他幫著畫妝的人能排起長隊,可他真心想畫的只有蘇好意一人而已。
「小耗子啊,你讓吉星少爺給我做一瓶玉渥膏,我這眼角的皺紋又起了,非得用那個才成,」軟玉把蘇好意堵在角落裡威逼利誘:「小姨教你一個觀面識器的絕招。」
軟玉是楚腰館的老人兒了,和她年齡相當的姐妹們早都風流雲散,或從良或單起爐灶,只有她還留在這裡。
「這招我早就會了。」蘇好意笑嘻嘻道:「換個新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