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主僕笑語近京郊
馬車顛簸了近一個時辰方才駛上官道。
江靈梔手捧著師兄妙儀贈她的錦紗,纖纖素手輕撫過冰涼的絲線綉角,心裡默默為師兄和雲錦姑娘祈禱著,希望他們終能有情人成得眷侶。
「姑娘!」飛絮覺察出自家姑娘心事重重,曜黑的一對眼珠滴溜一轉,俏皮地彎了眉眼湊近跟前,「離了北羅山可要換回從前的稱謂了。嘻嘻……果然還是稱呼您姑娘比較自在。」
江靈梔果然被她模樣逗得一樂,搖頭笑著,抬了手輕刮過她鼻樑:「你開心就好!」
說完話,她眼帘緩緩垂下,從緊握的三方錦紗中取出那蓮青色的一方,放於膝上,又轉而從擱在車榻另一邊的包裹中拿出熏了紫檀香的梨花木小錦盒。
細心將其餘兩方錦紗工整地疊好放於錦盒中后,她再仔細地將那錦盒塞回了包裹之中。
「這三方錦紗都是按著姑娘平日里常穿衣裳的顏色織就的,也不用擔心會與姑娘的服飾不合,妙儀公子真是有心。」
瞧著自家姑娘因病而常年蒼白的臉色,飛絮心裡著實不是滋味,因而嘴上雖稱讚著妙儀的細心,眼中卻是與語氣極不相符的憂心忡忡。
偏偏她家姑娘今日又選了一身碧青色的羅裙,雖說提升了一點朝氣,可也更襯得她病態的白皙無暇。
望之,心生憐憫。
許是看出了飛絮突如其來的悲傷,江靈梔嘴角牽出一絲微笑,彷彿一根鴻羽輕拂過湖面般清淺怡然。
她低了那雙似翦如月的眸子,將那蓮青色的錦紗執在指尖,緩緩覆於面上,而後抬了眸回望飛絮,眼中是猶如清潭碧波般純澈明凈的笑容。
「如此可顯靈動了?」
知道姑娘是故意驅趕她的愁思,飛絮配合地拊掌大笑,還不忘吹捧一句:「我家姑娘的靈氣最是天下無雙!」
江靈梔依然眉眼含笑,果真將那蓮青色面紗系掛妥當,騰出手來觸碰過顯露在外端的錦紗面,指尖落在下角那叢栩栩如生的梔子花上,語氣悠然。
「不顯病容就好,師兄此舉倒真和我想到一處了。」
「姑娘的意思是您原本就打算不以真容示人?」
對於飛絮的訝然,江靈梔毫不意外,甚至眼角也寫出了「意料之中」這四個大字。
「初回京都,想來早已物是人非,樣貌見人與否都不重要。」稍稍一頓,江靈梔含笑的眼眸中還是忍不住閃現出一絲擔憂,「只期望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莫要與夢中場景銜接。」
「夢?」飛絮更加疑惑地歪了腦袋瞧著自家姑娘,「您說什麼夢?」
這次,江靈梔卻未給她一個答案,只是沖她淡淡一笑,而隱於面紗下的臉龐上是越來越濃得化不開的深沉。
初回龍陽,她尚不知朝局時勢,也不識氏族顯貴,再沒明確相府處境之前,她必須是一個無人問津更無人在意的閑雜人等。因此,這張極易引起憐惜與關注的臉便絕不能顯露於人前!
正值盛夏,外間酷暑難當。
飛絮挽起了袖子,將裙角撩起搭在膝上,又將褻褲從白底鵝黃柳兒貼面的短布靴中取了出來稍稍挽至小腿,仍還沒覺涼快多少,一手拿了蒲團扇為淺寐的江靈梔輕輕扇著風,一手執了方才挽褲腳時被扔在榻上的摺扇閉上眼睛迎著自己狠狠扇動。
「我這裡還有些雲清冰泉,拿去喝了吧。」
江靈梔不知何時坐起了身,將一個鑲嵌在鏤空窄銀兜的水囊遞給熱得像是要熟了的飛絮。
飛絮聽見聲音,忙睜開雙眼,放下為自己送風的摺扇,雙手合力捧著那綉了貂蟬望月圖的蒲扇,稍加重了力道為江靈梔扇著。
被車中暑氣悶得紅透了的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對著拿水於她解暑的江靈梔晃起腦袋。
「姑娘不必浪費了,此處離京都尚有多半路程,這天氣酷熱難耐,雲清冰泉甘甜清涼,還是您自個兒留著用。待到下個河邊納涼歇息時,飛絮喝些尋常的河水就好。」
江靈梔反手擋了輕搖的蒲扇,將扇面平轉向飛絮,又順勢用手中的錦帕去擦飛絮被汗水浸濕的鬢角和額頭,嘴邊蕩漾開的是溫柔似水的輕波漣漪。
「你忘了你家姑娘的體質么?這般天氣我比常人更受得住,你不用操心我了,自己圖個涼快就好。」
替飛絮擦拭掉臉上汗漬,她回手將錦帕又放回臂釧里,重新拿起平躺在膝蓋上的水囊,起開原木塞子,不由分說直接送到了飛絮嘴邊。
看著飛絮猶豫之下抵不住誘惑輕輕抿了兩口,江靈梔得逞地微揚了眉梢,忽地將整個水囊都擲進飛絮懷中,還斜了眼瞪著一臉呆愣飛絮。
「你既已喝了便是你的東西,姑娘我可不要了。」
一沾染到嘴邊便能感受到這雲清冰泉的沁脾甘醇,雖只淺淺潤了唇齒,飛絮也覺出了許多清涼。
猛地聞聽姑娘這話,不舍擦拭嘴角水漬的她不知所措起來,委屈得就快要崩出眼淚,結結巴巴開口為自己辯解道:「姑……姑娘,我不是故意要喝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麼?」江靈梔瞧著她的模樣多了逗趣的心思,更是刻意板起臉來哂著她,「我也就是試一試你的定力,誰成想你竟真的會喝了下去?你自己說,該怎麼辦?」
飛絮咬咬牙,垂下了腦袋,試探性地提議:「那要不……咱們再返回北羅山重取一次?您看這樣好不好啊,姑娘?」
聽出了她這話里含著的調侃,知道這丫頭已看穿了自己的把戲,江靈梔也再裝不下去,食指輕戳飛絮的鬢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好你個小十一,竟學會對你家姑娘用這以牙還牙的本事了。」
飛絮雖還垂著頭,可抖動不止的肩膀已經出賣了她。在江靈梔再一次的說笑中終是忍不住隨之爆發出一連串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還不是姑娘您先嚇唬飛絮的,明明就是想變著法兒的將冰泉水全給我喝,您還真當飛絮不了解您的性子嗎?」
「……」
宛如姐妹的主僕二人一路歡聲笑語,連帶著趕車的車夫心情都好了起來,同時也免不得為自家這生得天仙似的姑娘惋惜不已:就咱家姑娘這模樣,他日入主鳳池宮做那正宮娘娘必然都是寵冠六宮的,只是可惜到底是個紅顏薄命的相兒,唉!
因著江堯的臨行囑託,車夫盡量將每天趕路的行程縮減在江靈梔能承受得住的範圍。
縱是歸心似箭,可也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江靈梔只能順著車夫的安排慢悠悠地行進。
駕馬本是九天行程的路三人愣是走了整整半月方到京都外郊驛館。
依著江靈梔的意思,她們可以直接進城回府,可飛絮這丫頭嚷嚷著行了這一路出的一身臭汗將衣服都熏得入了味兒,非要在驛館重新沐浴梳洗一番再走。
拗不過她的江靈梔想著離開這許多年,初次回府是應該潔潔整整熏香一番的,於是也同意了飛絮的提議。
京郊驛館地處京都龍陽東城外五里,既已屬京都府衙管轄,自是有別於其他驛館,其督查警戒之嚴,尋常人家若是無故想入內,那是萬萬不能的。
說白了,名為驛館,除去是每年進貢朝賀的四方國主八方藩王入宮前沐浴熏香之地,其餘時間實際上也就是京都貴族闊寮們外出若誤了進城時辰的一處歇腳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