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人那聲
深夜時分,幾聲驚雷乍響過後,雨水便淅淅瀝瀝而下。
守在榻旁的女薔仿若從夢中驚醒,眼中的迷茫漸去,心慌慌地再也不敢多看榻上的殷水流一眼。
心中駭然暗道:「又是他的邪術。」
她不知道在殷水流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竟然在入修之中面綻如此微笑,使她目光觸及,便如中了邪一般,莫名其妙的便想著要去親近他,仿若在他那裡,可以獲得莫大的益處一樣。
女葵與她輪休,本在席上小憩,此時嘟囔出聲道:「這幾日陰雨甚多,攪得人不得好眠。」
接著睜開惺忪的眼眸,往床榻這裡望來道:「公子可有異樣?」
女薔搖頭道:「不曾有,還在入修。」
她面頰做賊心虛般的發燙。
女葵瞥了一眼沙漏的時間流逝,驚詫地從席上起身:「公子的入修時間還未結束么?」
再聯想到假公子驚世駭俗的三十六之數。
女葵不禁有些失神。
她來到榻前,只是一眼望去,便覺得整個身心都要陷入到仿若重重旋渦的暖笑里。
女葵忙不迭地偏開目光,壓下感官湧來的種種異樣,這才發現一直守在假公子榻旁的女薔,此際竟是連耳輪都已經紅透了。
她也不去說破,心中暗忖道:「當真是可怕之至,這便是朝卧甘氏的媚術么?」
室中一時寂靜無聲,床榻上有淡淡的惡臭傳來。
剛要走開的女葵詫異地道:「公子出汗了,怎地這麼多,這麼臭?」
女薔以手指掩鼻,見殷水流頸部汗出如漿,隨即漸漸化黑,湊近辨別道:「這並非是汗,而是夏修由體內排出來的污垢雜質。」
旋即又奇怪地道:「他還未入人脈,怎麼會有這等去垢之狀?」
◇
殷水流在商殷世界從未經歷過如此春夏兩時。
他為春修之人,與夏法不可兼容,以往每每入夏,都會避在陰涼之地,豈會與夏修一樣於烈日炎炎中淬鍊己身,將春時所獲全部葬送於此。
哪知于山野中入夏,萬物竟然被烈日灼化一空,腳下的黃土轉瞬焦黑裂開。
避無可避。
難以忍受的高溫仍然在持續上漲,他在明光的照耀里,從傳道之聲的忘乎所以里醒來,發現夏時之日在天穹之上密密麻麻,數以萬計的烘烤著這方入修天地。
火焰忽然從地底噴發。
殷水流一時間竟懷疑自己是否錯入了別人的煉丹爐,周身寸寸焚化的痛楚又讓他仿若回到了鼎傷發作時的暗室,轉瞬他的眼前便全是火焰之舌,已經辨不清天地在何處。
明光漸弱,卻依舊在,外世之聲也依然入耳,只是更為虛無縹緲。
殷水流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直到他在入秋中醒來,湖面波光粼粼,倒影出湖畔的垂柳依依。
他正漂浮於湖中。
湖中之水,便是他在春夏兩時的全部所獲。
這便是秋藏。
明光再次一束束照耀而來,遠處似乎有個人影在湖畔盤坐,一直傳入耳中的大道之聲正是從他那裡而來。
殷水流心中巨震,正要凝神望去,畫面忽然支離破碎。
他從入修世界回到現實。
室外此時正驚雷滾滾,大雨滂沱,他仿若是在河裡被人打撈起來,里裡外外濕得通通透透,更有臭味由他身上四溢而出。
剛要睜開眼睛,殷水流周身寒毛乍起,朝著室內嘶聲喝道:「誰?」
女薔正拿袖掩面,聞言怯怯地道:「公子,是下妾……」
她正詫異為何殷水流不用他的原本聲音,又在榻上以如此嘶啞之聲開口。
室門忽然無人自開,發出砰地聲響,門扉緩緩晃動,外面的風立時吹入室中,雨水在廊外淅淅瀝瀝。
女薔駭得面色發白,險些便要尖叫出聲,忙喊道:「阿葵……」
女葵正在屏風之後往盆中注水,以便於殷水流沐浴更衣,聞聲不由得奇怪地探頭出來道:「怎麼了?」
女薔以手指著敞開的室門,顫聲道:「門門門……」
女葵詫異道:「室門怎地打開了?」
剛要走過去,女薔連忙奔到她身側,死死地拽著她的胳膊道:「公子方才喊過一聲誰,門便自行打開了,變成了如此模樣。」
女葵失聲道:「啊?」
兩女隨後面面相覷,仿若室門一時變作了黑暗深處的巨獸之口,再也不敢隨意上前。
女葵沒有親眼目睹,畏懼之心少於女薔,正要壯膽奔到門口,向著外面疾呼黑甲衛,只是腳步剛邁出半步,便又止在了原地。
公子之事為闔府上下最大的機密,僅限于于幾人知曉,基家宰已令黑甲衛於庭院四周扼要而守,不可靠近此間,違者將處以斬刑,她此時如果去傳令黑甲衛,豈非是自尋死路。
殷水流在榻上出聲道:「過來。」
他把目光注視到床榻的側面地板,再沿著望向室門方向:「你們二人最近一次打開室門,是在什麼時候?」
女薔緊張兮兮地道:「便在方才不久。」
殷水流於榻上汗出如漿,惡臭熏人,卻遲遲沒有從入修世界中醒來,為他沐浴更衣的盆中之水溫而又寒,寒而又溫,女葵便為此進進出出數次。
殷水流從榻上而起道:「扶我到門邊。」
兩女忙伸手相攙,一時也顧不得鼻中受罪,走出三兩步,女葵思及黑紋面具,又急急從榻旁取來為殷水流佩戴妥當。
門口有雜亂的腳印痕迹。
女薔滿面畏懼地問道:「公子,是邪祟么?」
想著朝卧甘氏的卿子再如何都要比她們兩個女侍見多識廣。
殷水流乜了她一眼:「是人。」
瞥了室外的黑暗雨景一眼,細細辨別前前後後的足跡,不由微微鬆了口氣。
他的眼睛雖然看不到來人,卻從這些痕迹里辨出了他方才落荒而逃的緊張與害怕,想來此時已經遠遁而去了。
「他從庭院當中冒雨直直而來,沾了淤泥而不自知,想來心事重重,不是行事縝密之輩。沒有穿履,為男子之足,身高七尺有餘,左足淺而右足深。他的左足不是有傷,致以不良於行,便是一個原本走路就為一瘸一拐的坡子。」
有殷水流作伴於門口,兩女的怯意倒是漸漸去了一些,聞言不禁目瞪口呆地道:「公子如何能夠如此斷定?」
她們也能從足跡中辨出一些端倪,只是如何能夠說得如此詳細具體。
「我家中曾有門客擅於此道,我與他相處之時學了不少。他在朝卧為我測試過一百多人,人人的身高皆為足長的七倍,其中縱使有偏頗,也是差之毫厘,故而能辨出他為七尺男兒。」
「方才他在檐下等著開門入室,繼而尾隨其後,在關門之時,站於門側觀察室中情況,從此處的足跡雜亂交錯來看,他往我所在的床榻方向走了幾步,不知為何又退了回去。」
女葵想著方才身後一直跟著一個看不見的人,禁不住背脊發寒,在眼眸含懼中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女薔面上難掩欽佩,后怕的慶幸地道:「好在他無傷人之心。」
見殷水流瞥了她一眼,不禁面頰微熱的慌忙低頭,換了另外一個說辭道:「好在公子無恙。」
如此詭異入室,怎麼可能沒有傷人之心。
女葵緊緊地攙著殷水流的胳膊,在毛骨悚然里忽然面露古怪地道:「阿薔,公子說他是身高七尺有餘的瘸子,豈不是與牙刃……」
女薔經她提醒,小口禁不住張開附和道:「公子之說與他正是十分吻合。」
殷水流平靜問道:「便是要毒殺我的那個庖廚是么?」
女葵暗道一聲壞事,與同樣反應過來的女薔對視一眼,小臉愈發的煞白。她與女薔一時遇事忘形,違反了基家宰的禁令,不可與公子說及家中諸事。
現在只能無奈地道:「正是。」
忙又哀求道:「公子切莫在家宰他們面前說及庖孟之事,不然我與阿薔便要被處以家法了。」
所幸殷水流並未讓她們失望:「我都忘了你們方才說過些什麼了。「
兩女歡喜道:「多謝公子。」
殷水流平靜地望著室外的陰雨:「你們現在去一人將室中來人之事告知給基家宰他們知曉,而且天色將要亮了,倘若有人登門造訪,你們不將此間重新換置妥當,便是大大的誤事了。」
「下妾這便服侍公子更衣。」
女葵思及方才的身後有人,猶有餘悸,哪敢一人出去。
女薔見狀,只能咬咬牙為自己壯膽,畏畏縮縮地欠身道:「下妾去去便回。」
如此大事怎能不及時上報,待到明日基家宰知曉,少不了要領一頓好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