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七章,黃昏(一)
第六百六十七章,黃昏(一)
皇家有沒有親情?對著皇后慈愛的笑容,大皇子在心裡問一問自己。八皇弟失勢,父皇不喜,母后也不喜歡他。仁厚的大皇子想想吳王的來信,以退為進,這就應驗了。
外面進來十一皇弟,進來說幾句話又出去,十一、二歲的年紀應該不小,十一皇弟偏是天真爛漫,還像個孩子。
從皇后的角度,從大皇子的角度,這皇位是勢在必得。皇后一臉和藹地看著自己的長子,而這位長殿下在心裡只是想著皇家有沒有親情。
「你十一弟是說親的年紀,回過皇上,要在諸家功勛家裡找一個門當戶對的賢德姑娘才是。」皇後用的是和長子商議的語氣,以後哪一個當皇帝,要指著他榮養才成。皇后在心裡為十一皇子盤算好了,這是小兒子,當然要找一個靠山。
以仁厚著稱的大皇子面上是孝順的微笑,眼斂微垂著裝思索,其實在打量皇后,十一皇弟要選的是哪一家?大皇子在心裡迅速地過濾一個遍,三位異姓王是一家都不可以,再就是幾位侯府,做為十一皇子妃也是不行。
世出皇后之家明氏、雲氏和伍氏,這三家都是詩書之家,歷朝歷代是只給德備天下之名,手中卻沒有兵權,就出武舉之人,》無>錯》m.也不拿大權。用意是削弱外戚一族。坐在錦榻上的皇后這樣說出來,大皇子是心中打鼓。
君主奪權爭嗣,要的是果斷,有時候是當機而來的心狠,仁厚只對於他可以掌控的人,博一個好名聲,也是示弱時最好的一個面具。仁厚的這位大皇子一面在心裡想著吳王,一面在心裡想著太上皇。
太上皇對晉王之所以仁厚,晉王也不過如此;大皇子會對吳王仁厚,吳王無兵無職,只有一片封地,而且太上皇在一天,吳王要近郊而住就在眼前,大皇子是一定會對他仁厚。現在唯一放在心上的就是失勢的八殿下,能幹和出眾,就這兩條就堵人心。
還有的一位就是年紀尚小,看起來一片孩童之氣的十一皇子,大皇子可以仁厚,十一皇子也可以天真。。。。。。把人想了一個遍的大皇子笑容加深對皇后道:「不知道母后要選哪一家,提起來親事,兒臣還有一門親事要請母後作主才是。」
皇后當然是帶笑注視於長子:「是我皇孫的親事是不是,你選了哪一家?」說的這位皇孫是大皇子的長子,也是皇后的皇長孫。
不慌不忙地此時提出來親事的大皇子對母后道:「正是他的親事,兒臣看了這幾時,年貌相當又家世出身都好的,只有南平王府的郡主福慧,小了一歲的年紀,正是合適。」說過以後,大皇子抬眼看一看皇后,從她略帶詫異的表情來猜測一下,母後為十一皇弟所選親事應該是南平王府。
皇后很快就收起詫異的神色,換上和氣地笑容:「皇兒說的是,他們兩個人的年紀倒是相當。只是這事情對你父皇說過沒有?」
「倒是還沒有說過,先來母后這裡求個主張,」大皇子把這話說過以後,才對著皇后道:「母后剛才所說十一皇弟的親事,不知道母后打算訂哪一家?」
皇后這就躊躇了,訂哪一家呢,其實也是相中了南平王府。太後去世以後,就若有若無冷落長公主的皇后,在相親事上面還是認真考慮一番。
靖海王府有兩位姑娘都已經出嫁,還有一個妾侍有孕在身,皇后一心學太后,連這個也打聽清楚;北平王妃膝下親生也出了門子,還有就是庶生,只是皇後有些不喜歡北平王妃醋性大,怕她們家的女兒跟她一樣。
餘下的幾位侯爺也行,南平王府也行,只是話剛說出口,大皇子先攔在前面。皇后不得不重新考慮,這親事是為皇長孫來求,還是為幼子來求。今天肯定是不必再說,皇后忙對大皇子道:「除了幾家老臣,功勛之家也就那麼幾家。皇上說還求老臣家,,只是我覺得明氏未必就合適。」
八皇子失勢,皇后怪責皇子妃明氏不賢德,這才有此事情。當今不是先皇后明氏所出,皇后是當時的鄭貴妃親手所選,對明氏是沒有感情。
仁厚的大皇子當然要對一切可以仁厚的人仁厚,帶笑為明氏說了幾句,詩禮之家,素來是受人敬仰。。。。。。從皇后處辭出來的大皇子拂一拂袍袖,看著袖口上繡的龍紋,再想一想父皇的袞冕衣裳,是幾時才可以換上。
眼前有個例子,父皇就是苦熬了多少年才當上一個名正言順的皇帝,這其中高陽姑母是出了不少的力,這樣一想,搖擺著寬大袍袖的大皇子覺得自己應該往長公主府上去一趟,這也是可以對她仁厚的一家。
從玉石橋上走過,迎面一個綠衣宮女走來,看到大皇子趕快行禮。大皇子認識這是華妃的宮女,華妃正得寵,只是身份低。大皇子也不肯怠慢,必竟他是仁厚之人,讓宮女起來順便問一句:「你往哪裡去?」
宮女羞澀地低頭回話:「娘娘在皇上在園中看雪,這一時兒覺得寒冷,命我去取衣服。」把手中的一件翠色雪衣給大皇子看,大皇子只看一看就擺手含笑:「你去吧,別誤了你的差使。」
匆匆去送衣服的宮女在心中感嘆,都說大殿下是憐下之人,今兒經了一回,果然是與人說的一樣。
當晚皇上歇在華妃處,第二天晚間的時候,宮女才把遇上大皇子這一幕說給華妃聽,華妃正在等謝夫人,這是與嫂嫂江陰侯夫人好的一位命婦,往來宮中照顧自己。等的時候聽到這幾句話,明眸皓齒的華妃只是恭敬地笑:「殿下從來仁德,宮中無人不尊重。」
想一想皇后,就不仁德。再坐一時謝夫人趕到時,把自己在外面的消息傳遞進來,華妃聽過以後更是恭敬,笑容浮上面頰來:「我想著,這宮裡也是有規矩的地方。」
宮中下鑰以後,宮燈也熄滅許多,黑暗中不知道是不是有白頭宮蛾唱著老歌謠,暗自嗟嘆一生命苦:少年入宮中,老大未逢君。華妃在新賞下來的宮院內還是睡的安穩,綉帳外是一件宮裝,盤雲紋彩看著比燭光還要明亮,這是華妃明天新年正歲參拜的宮裝,既昭示著主人的得寵,也昭示著主人的榮耀。
天色蒙蒙亮,宮門外就候著進宮參拜的官員和命婦,嬪妃們也按著鐘點兒候在皇後宮門外。
「張淑妃,田佳妃。。。。。。」黃門念出十幾位名字來,再大聲地道:「餘人宮門外朝賀。」轉身進去時,身後跟著進去的只有這十幾位嬪妃,餘下來的人都是垂首隨著贊禮朝賀,卻都是各有怨言。
皇后在這種時候不會人人都給體面,她也理由不少,一會兒還要見命妃們,還有幾位是要多說幾句話,這是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不可能見得完宮中所有的嬪妃,就是所有的命婦們也不是人人都見,宮門外叩個頭這就可以走人。
平時皇帝去別的嬪妃那裡,皇后也生出來的怨氣,在這樣逢年過節的日子裡,就是她正大光明出一口氣的時候。
這樣的一天就過的很是趁心,皇帝不是昏君,也不會在這樣的一天里去別人哪裡,到晚上的時候都會到皇後宮中來,讓負責記錄皇帝一言一行的官員也得以添上鼓吹的一筆,帝后是恩愛的。
今天晚上的宮宴算是家宴,自鄭太后西去,每逢年節皇帝備為思念於她,總是和皇姐高陽公主,自己的皇子皇孫們一起宮宴。
聽著外面報說皇帝和長公主到了,皇后款款站起來迎接,接著皇帝進來坐下,外面匆忙進來一個人回話:「淑妃娘娘和華妃娘娘打了起來。」
所有的人都震驚,長公主也震驚,把笑容放在心裡,皇帝一聽就沉下臉:「是為著什麼?」
為著什麼,誰也說不清楚。回話的人也是稀里糊塗:「奴才去的時候,淑妃娘娘哭,華妃娘娘也哭,淑妃娘娘的宮女說是華妃娘娘的宮女先動了手,華妃娘娘的宮女一口咬定是淑妃娘娘先動的手。。。。。。」
皇后叱責道:「無用的奴才,弄明白再來回話。」然後回皇帝:「皇上,淑妃出身名門,皇上最知道她,是賢淑知禮之人,華妃出身寒微,或有不妥當舉動也是有的。」皇后覺得這正是送上門來的一個收拾人的機會,我總理六宮,這六宮歸我管。
「出身寒微,這話朕聽的太多了,太祖皇帝也出身寒微,才有今天的大好江山。」皇帝是對於華妃的出身議論聽的太多,一聽就不舒服,再說新年裡兩位娘娘打架,這成何體統,不吉利而且都沒有規矩。
皇帝對著皇后道:「你總理六宮,這沒規矩的人是你教出來的,張淑妃常來給你請安,你是如何教化與她?」這話連皇后都怪上了,皇后只得委屈地跪下來請罪:「是臣妾沒有管教好。」
回話的人再回來,還是沒有弄明白,和先前一樣,雙方互相咬住對方,都說別人先動的手,皇後宮中準備開宮宴,不想遇到這件掃興的事情,宮室內皇帝陰沉著臉,宮室外兩位嬪妃都哭哭啼啼地跪著說自己有理。
皇帝在生氣,皇后在請罪,長公主高陽這才站起來回皇帝的話:「新年正歲這般沒有規矩,都失了禮儀,請皇上皇后好好管教才是。」
「哼,」可以聽到宮門外啼哭的皇帝這才冷冷地開了口:「華妃出身寒微,不許禮儀規矩,以下犯上,理當懲戒。罰她閉門思過三個月,抄寫宮規一百遍;」然後是張淑妃:「位尊就更守規矩,何事新年喧嘩,革去淑妃稱號,閉門思過三個月,抄寫宮規一百遍。」
長公主一句善頌善禱的:「皇上聖明,」讓皇后這才清醒一些,太后在世時,在婆婆面前沒有不忍著的,皇后把這股子氣出在長公主身上,這一會兒再看看長公主,側面兒看上去,頗有幾分象婆婆鄭太后,皇后一心裡悲憤,我這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嗎?位尊者未必就可以為所欲為,皇后看多了鄭太后,初學一學就沒有學得象。
一件小事情攪得宮宴也沒有吃好,罷宴后皇帝推說有奏摺這就離去。皇后這才得以聽到一個全過程,找來了前淑妃的宮女,讓她仔細地說了一遍。
「中午皇後娘娘賜宴,淑妃娘娘宴后一直陪著娘娘近傍晚才回去,」張淑妃是皇後跟前得寵之人,一直呆到皇上要來以前這才從皇後宮中告辭。華妃就一直在候著她。
宮女是看的認真:「華妃娘娘迎上淑妃娘娘,言語多有無禮,說淑妃娘娘回來的太早,淑妃娘娘生氣,過去伸手給她一巴掌,華妃娘娘挨了這一巴掌,反手給了淑妃娘娘一下子。。。。。。」
皇后氣的渾身顫抖:「這,太不象話了,她眼裡還有我這個皇后在嗎?」宮女有些害怕,低聲地道:「華妃娘娘還有一句話,」
「她還說什麼?」端起茶來想喝一口定定心的皇后,覺得自己手也在顫抖。宮女低聲道:「華妃娘娘對張淑妃娘娘哭著說,我素日尊重你,你眼裡沒有我也罷了,為何這樣作踐?」
一聲茶碗響,皇后把手中茶碗摔在地上,這話分明是對我說的。想想華妃還是哭著說的,一定是梨花帶雨一樣讓人愛憐的模樣兒,難怪跟她的宮女和太監們都說是淑妃先動的手。
說張淑妃回去的太早,一向對華妃心不忿的張淑妃心中肯定是要動怒。皇后在這一天里,從來是不讓嬪妃陪著用宮宴。中午賜宴下午陪著的嬪妃們都是要在皇上到以前離開。如果是大型的宮宴那才是人人有份。張淑妃發了一次脾氣,忘了華妃這種出身不好的人,不吃這一巴掌眼前虧。
這背後是有人聳著也有人撐腰,皇后此時後悔覺得還來得及。太后在世的時候是沒有這樣事情,鄭太后是不許別人隨便上位,帝后嬪妃層次分明。鄭太后忍了多少年算是熬出來的,皇后覺得自己熬到六宮獨尊,全然忘了她沒有鄭太后的權力。
長公主高陽回到家裡是高興的,武昌侯陪著一起回來,在馬車裡看著高陽公主的微笑再勸一下:「何苦來多那句話,惹得皇后要起疑心。」武昌侯又要提起心來,自從娶了高陽,就沒有不提心的時候。
一身錦繡宮裝的高陽公主背靠著馬車座墊,唇邊只是笑容,甚至有興緻往車外看一看兩邊房屋上積了雪的屋脊。高陽公主是心中感嘆,老太后不在,無母之人受人嫌棄,要是太后還在,皇後幾時見我,不是客客氣氣:「姐姐不必行禮,昨兒我還在想姐姐呢。」
想一想太后牢牢握著權力在手上,至死方丟,也有她的道理。對著車外茫茫大雪,高陽公主突然傷感,覺得身如孤鴻,不知往何處而去。
高陽公主眼中突然沁出淚水來,雖然沒有落下,武昌侯也看到那眼中蓄著的晶瑩,知道妻子又在想太后,武昌侯安慰道:「還有我呢,兒子也大了,媳婦也能幹,閔將軍也知道讓著康寧,以後還有我呢。」
看到妻子的淚水,武昌侯這才後悔失言。太後去世后,高陽受到皇后不少冷遇,太上皇又卧病,一旦太上皇仙去,以前權勢熏天的長公主更受冷落才是。
從流雲廣袖中尋出妻子的手掌,武昌侯伏著身子握在手中,含笑安慰:「你閑下來,陪我種葫蘆去,今年咱們倆個人,一定贏得了胖倌兒。」
高陽公主這才一笑,再把眼中淚水拭去,取笑武昌侯:「胖倌兒不在京里,也不種葫蘆了,你還贏他什麼?」
「那我自己個兒看著挺美,誰也不比,」武昌侯笑容滿面:「告訴你個笑話,小胖倌兒要娶那小胖妞兒,急的亂轉找主意,問我能不能幫著提親,我讓他回去求他爹寫個貼子來,這媒人嘛,也不是好請的,也得隆重地備些禮物來才是。」
高陽公主笑出了聲,想想胖倌兒來找武昌侯原來是說這個,高陽公主誇獎道:「這孩子出息了,自己會出主意呢。」
「這話你對親家公說去,讓他高興高興去。」武昌侯話一說完,夫妻兩個人相對而笑,親家公高不高興,誰也不知道,沒準兒也會掀桌子。不了解的高陽公主和武昌侯想一下朱宣年青時候發脾氣的樣子,武昌侯覺得有必要看一看,交待高陽公主:「如果看著要掀桌子,我讓人請你來,你快些來看笑話。」多好的一個西洋景兒。。。。。。
馬車不一時停在長公主府前,過年的新門對子新紅燈籠新金燦燦的福字,映著一地炮紙,光看著就喜氣洋洋。
這喜氣洋洋也在端慧郡主的面容上,坐在房中的端慧郡主正笑容滿面的對著一位姑娘在說話。
端慧郡主身上是一件紅色團綉蝴蝶萬字的宮裝,因為笑語盈盈,耳朵上一雙鑲寶石的墜子不住地搖晃著,放在刻山水手爐上的一雙纖細手指上,一隻祖母綠的戒指與燭光相對應閃著光芒,有些耀人眼。
耀到坐著的這一位文家七姑娘的眼,文表妹是一件綉著花卉的水綠色衣服,大過年的穿紅的居多,文表妹是魂為秋水玉為媒的容貌,腰肢也是走起來隨風的那種,大雪地里走一回,看著活象一株受風姨雪伯摧殘的雪地小香蔥。
這小香蔥就要栽到宮裡去了,端慧郡主滿面春風就是在說這件事情。靈芝要栽在閬苑仙境里才合適,秋水小香蔥也不是凡人可以消受。端慧郡主往外面看一看天色,已經昏黑下來。
大年初一文昊要進宮看視太上皇,長公主和武昌侯進宮裡還要朝賀。郡主端慧是早早地回來待客,支應門庭。
「父親和母親就要回來了,這是件家裡的大喜事,妹妹去了宮裡,以後還要多多照應才是。我留著妹妹見過母親,用我的車送妹妹回去,母親也有話要交待呢。」是端慧郡主留著文表妹一直留到現在,不似別的親戚們坐一坐就回去。
滿面春風,笑容滿面,是不是會換來口蜜腹劍,笑裡藏刀這些在心裡的評論,端慧郡主不在乎,長公主同意以後,端慧郡主今天就當著親戚的面恭喜了文表妹的家人,只有文表妹不高興,可是父母之命,一族之長喜歡,這由不得她。
聽到外面回:「長公主,武昌侯回來了。」喜氣洋洋的端慧郡主站起來,笑盈盈過來攜著小香蔥的手往外面去,一面笑語:「母親一定有話交待,妹妹有什麼話也只管對母親說。」
端慧郡主把文表妹親手送到長公主房中,這才含笑離去。一片雪花飛落在端慧郡主的面容上,我若是心慈手軟,還是父親的女兒,還是長公主的媳婦嗎?端慧郡主今天殺雞給猴看,用文表妹來震一震家裡的親戚們。
兩個兒子在武昌侯房裡,端慧郡主是不覺得奇怪,她小的時候來京里就是跟著祖母睡,除了胖倌兒和福慧,小王爺們多是跟著祖母。回到房中的端慧郡主洗手自己親手換了香,坐下來針指等著齊文昊回來。
這裡地下籠火,沒有火盆,窗戶是俱關著的。外間里丫頭們偶然進出一次拿東拿西,就有低聲笑語傳來:「又起風了。」
清寒雪夜再起風,聽起來就清冷,端慧郡主看一看沙漏,文昊還沒有回來,太上皇要是有不測,這宮裡的天又要變了。端慧還不知道今天兩位嬪妃動手的事情。
齊文昊只到深夜才回來,一進房中先是笑容,在太上皇身邊陪了一天,看著吳王只是落淚,這個新年第一天,小侯爺就對著眼淚和老而將去的人過年初一。
「端慧,宮裡的事情你聽母親說了。」齊文昊在外面洗過換了衣服過來,過來對端慧郡主說這件事情。
先睡下來倚著綉五福富貴枕頭的端慧郡主帶笑只是看著自己清秀文弱的丈夫:「聽說沒有多久。」是在文表妹離去以後聽長公主說的,婆媳兩個人當然只有高興。
齊文昊伸出手在妻子鼻子上擰一下,然後嘆一聲道:「現在就是亂。「不如太后在的時候,齊文昊也這麼說,端慧郡主不由得要問一句:「太上皇如何?」
「不妨事,明兒去岳父家,帶的東西你又看過了吧。」齊文昊含糊地說一句,一向不太愛說這些話的小侯爺也說了一句亂,是想到太上皇要是賓天,只怕更亂才是。
回身來對著綉被中的端慧一一地問一遍:「給岳父帶的東西,給岳母帶的東西。。。。。。給胖倌兒帶的東西,你都給我放進去了吧?」這是齊文昊自己私下裡辦的,交給端慧郡主添放到家裡備的禮物中去。
說到胖倌兒,齊文昊又要重頭說一回,臉上先是一個傷心的樣子,坐入被中摟住端慧郡主,再就是欲涕的表情:「我和胖倌兒最好,胖倌兒還要打我,不相信我這個姐夫。」這是太后賜婚的時候,胖倌兒做出來的事情,齊文昊還是和四弟最好,不過要時時提一回,以示自己真心。
「他小呢,我也罵他了,他聳拉著腦袋都要哭呢,你是大人,大人有大量,別再生胖倌兒計較才是。」端慧郡主就總是哄一哄齊文昊。
齊文昊這就不裝了,只是笑:「胖倌兒會哭?稀罕事情。」打的頭上一個包都不知道眼淚為何物,胖倌兒要哭只是撒嬌要東西的時候。
這一會兒夫妻高興,端慧郡主趁機對齊文昊道:「我今天獨留文家七表妹多坐了一會兒,看著她象是害羞,應該不是不喜歡。」
「傻丫頭說傻話,」齊文昊這就打斷:「進宮服侍皇上是好事情,她為什麼不高興,應該歡喜才是,只是這歡喜也不會當著人才是,總是大家子的姑娘。」
端慧郡主笑逐顏開:「你說的是,我想左了,對著她多說了幾句,這是好事,家裡都喜歡的話,看著她也沒有說什麼。」
懶洋洋的齊文昊輕輕拍撫著妻子,接話也是懶懶的:「可不是家裡都喜歡,就是我也喜歡。」
夫妻這就無話一同睡下,端慧郡主持家的人,心裡事情放下來,不一會兒就入睡;齊文昊看著妻子熟睡的面龐,只是一笑。文家表妹有一堆,就這位七表妹是個尖兒,端慧自小的時候就會提一下,這一次當著親戚的面把她送宮裡,可以打消多少人的心思。
雪夜的大年裡,小侯爺想想病重的太上皇,再想想西去的太后,端慧愛我,不願意和別人分。只是這傻丫頭也不想想太后賜婚尚且沒要,後面納妾不是有傷黃泉下的老太后。笑意浮上小侯爺的唇角,懷裡這位青梅竹馬,她愛我才會有這樣的心思。
初二的一早就覺得天比頭天兒更冷,吃早飯的時候看到家人走快一些,長公主都會沉下臉來,生怕是宮中報喪。
一直到端慧郡主和齊文昊帶著兩個兒子出門,也沒有什麼事情。緊接著康寧郡主和朱閔進了門,長公主重新面帶笑容,康寧一回來就是個開心果兒,能夠開開父母親的心。
康寧郡主對著母親抱怨:「三十那一天都說不能回來,我忍呀忍的,忍到今天,晚上又要回去,過年不好。」過一個年,打亂了康寧郡主兩天歸寧兩天在婆家的步調,她覺得很是不習慣。
回到家去的端慧郡主也在和母親撒嬌:「前兒送的點心,我吃甜些的,要吃甜一些的,偏是放少了。」
妙姐兒手邊拉著外孫,搪塞女兒一下:「想是我老了,下一次給你捏個糖點心,不放面只用蜜糖捏一個。」笑逐顏開的端慧郡主問母親:「沒有面的點心是如何捏起來的?」
妙姐兒繼續搪塞:「試一試吧,捏得出來就給你送去,捏不出來就繼續捏。」母女一起笑起來,一旁坐著的福慧也跟著笑,從身後拿出來一把小木刀給姐姐看:「父親給福慧的。」
「這個呀,是我小時候玩過的,」端慧郡主接過來就笑了,拿給母親看:「我小時候要當女將軍呢。」
福慧郡主接上話:「福慧也當女將軍。」從身後的錦榻上再拖過來一張小弓給姐姐看:「四哥給福慧的,讓福慧幫他說話。」
端慧郡主「撲哧」一聲笑起來,讓人去找胖倌兒來:「今天是走岳家的日子,他沒處走,外面亂轉也不好。」
不一會兒人回話說在書房裡和老王爺在說話,端慧郡主伶伶俐俐地站起來,拉著母親一起去看個熱鬧,妙姐兒不肯去:「我天天看不完胖倌兒的這些事情,我在這裡看著外孫。」端慧郡主正好有話要和父親說,這就一個人去了,就是福慧也不肯去:「我一去四哥就問我幫他說話沒有,我天天都幫他說話。」福慧搖頭:「福慧不去,四哥自己會來。」
一個有四個兒子的父親,應該是很忙,是以朱宣此時就很忙。如妙姐兒所言,朱宣給兒子們當了一個幕僚,這位幕僚是最盡心又儘力。
此時朱宣對著胖兒子在這裡胡說八道,只能覺得他又在斑衣呢,至少做老子的只能笑,不知道說他什麼才好。
「我說什麼她一定聽,不聽我就不客氣。」胖倌兒對著長兄說這親事過年前是不是給胖倌兒定下來,朱睿回答弟弟:「你能管住她,那就可以成親。」
這半真半假的一句搪塞話,胖倌兒就到父親這裡來胡纏:「管不了女人還是男人嗎?看看胖倌兒,響噹噹的一個漢子。」
朱宣如對一個說書先生,覺得比天橋底下聽說書的都可樂,正笑的不行,端慧郡主就進了來。
端慧一進來,胖倌兒就閉嘴,端慧郡主就狐疑:「你又耍的什麼?」胖倌兒這就走開嘿嘿兩聲:「姐姐和父親說話吧,我去看看姐夫。」
狐疑地端慧郡主對著那搖晃幾下的門上錦簾,胖倌兒說一聲走人就出去。再轉過頭來看父親,端慧郡主嘟起嘴:「父親和他說什麼不能聽的話。」
「哪裡有,」朱宣站起來,走到書架前,在暗閣里取出一個錦盒打開來,又是一個東西遞給端慧,端慧趕快接過來,父親就是這樣,時不時把東西分一分,父母親都老了,心裡就只有孩子們。
小廝們聽到吩咐聲,重新泡了一壺好茶送進來,朱宣看著女兒斟茶道:「就這幾兩好茶葉,留著招待你回來。」
給父親奉上茶的端慧郡主自己也拿了一杯,徐徐地對著父親把自己要說的話說出來:「婆婆說,吏部和禮部的官員要換幾個,這些女眷們都是找的我,婆婆讓我做主,報出來名字給她看,」然後是宮中:「開了年以後送進去的秀女,也是安插了好些人在裡面。」
外面陰而有雪,雪光映在窗紙上,房裡反而更光亮。借著這白光,朱宣看著女兒如母親一樣秀麗的面容上,透著毅然和堅定。朱宣是不同意:「兩家都是富貴,太后雖然去世,太上皇也,唉,」
說到這裡,朱宣也嘆氣,他是在太上皇手裡封的王,太上皇對他來說是有知遇之恩,也是隔個兩天就進宮裡看看去,看著是不行的人。
「就是太上皇賓天,長公主是皇上唯一的胞姐,為皇上出力多多,皇上不會忘記。咱們家裡,你哥哥們也都長成了,胖倌兒也出息多了,」說到這裡,朱宣又是一笑,胖倌兒為親事在外面折騰,折騰來折騰去,真的要定這事,還是要來同父親說。
朱宣不同意女兒這樣做:「孩子,你在家裡掌家,人人都說好,我聽到就很高興。文昊雖然文弱,人卻並不文弱,是個有為的丈夫,兩個外孫也很好,你不要插手這些事情,我不喜歡,也會為你擔心。」雖然有鄭太后在前,朱宣還是覺得這事情不適合女子涉足。
聽過父親的話,端慧郡主面龐上更有神采,眼眸炯炯更見黑亮:「父親,您的話我都明白,可是我是父親的女兒,雖然不能做橫刀躍馬的將軍,也不是退縮之人。再說婆婆也屬意於我,父親還記得太后賜婚,咱們家前門後門都是兵嗎?」
朱宣只是一曬,前門後門都是兵如何,就是這件事情受群臣彈駭最兇猛,就是皇帝和太上皇也有苛責。屬於太后和臣子鬥氣的事情,結果弄到門外都是兵,當然是讓功勛之家皆不服氣,素來不合的北平王和靖海王都上摺子彈駭,太后賜婚乃是家事。
提起來舊事的端慧是傷心上來:「太后剛去世,皇后待婆婆就大不如以前。女兒出生在這樣的家裡,不能避免有這樣的事情。女兒也長大了,能盡一點兒綿力,也不願意閑呆著。」
朱宣不說話了,他突然想起來一個詞,大男子主義,是在夢中出現過;再就是一笑,可眼前不是夢,對著出落得美麗堅毅的端慧,朱宣沉思著。
女兒說出這樣話來,足見長大成人。朱宣高興歸高興,想想偏就給她找了公主做婆家,偏就要做這樣的事情。朱宣一時思忖,這是命嗎?看起來有些象是命中注定。
初二這一天,家裡只有胖倌兒是不能出去,等到吃過午飯,就再也看不到胖倌兒在。朱宣和妙姐兒都裝作沒有看到,女兒女婿帶外孫,今天不要兒子也成。
兩個活潑可愛的孫子不在,兩個外孫在,房裡一樣是熱鬧。外面雪飛飛,房中暖融融,一直到下午的時候,這熱鬧歡快的氣氛才打破。
先聽到外面腳步聲急響,朱宣和齊文昊一起變了臉色,翁婿兩個人站起來,外面門帘打開,隨著丫頭們回話聲:「朱壽有話回。」朱壽已經進了來。
他臉色也變了,一聽這消息顧不得什麼人就急步進來,對著朱宣和小侯爺行了個禮,穩穩身子沉聲回話:「宮裡來人在門外候著,請小侯爺和老王爺進宮去,太上皇暈厥過去了。」
一陣忙亂收拾,朱宣和齊文昊,還有端慧和孩子們一起進宮去。妙姐兒送到廊下,看著雪中離去的身影和地上凌亂的腳印正在傷感,膝下福慧郡主脆生生問母親:「下午了,天又要變一回。」一到下午天更冷。
福慧郡主的問話讓妙姐兒忍俊不禁的一笑,拉著女兒小手進房裡去,帶著她坐在榻上學著拿針拈線,一面柔聲告訴她:「天呀,任是怎麼變,也依然是天自天高,地自地闊。」
與朱宣是一樣的看法,或許不是當事人,妙姐兒也覺得依然如故,邊境不打仗了還是突然改朝換代。只有長公主,與太后在世時肯定是不一樣,她覺得意難平。
太後去了,太上皇也要去了。朱宣和女兒女婿外孫一起趕到宮中。小侯爺一家徑直引進去,朱宣留在外面和幾位太上皇的近臣坐在一起,大家都是面沉如水一言不發,只是聽著裡面的動靜。
先是幾陣大哭,卻是吳王,大家心提的緊緊的,候著進去叫見,不想又沒有了動靜。又過了足有一個時辰,只看到皇子們皇孫們都趕來,年邁偏是能活的晉王老態龍鐘相,也被人扶著,其實是兩邊人架著過了來。
晉王與朱宣四目相對,一個已然糊塗不少,只是覺得眼前這個面熟,只是認不出來,晉王已認不出來大半的熟人;朱宣看著晉王被人架進去,再看看自己是騎馬過來,腰板兒依然挺直,步子依然矯健。心憂太上皇的悲傷心情這就沖淡好些,朱宣撫須,我還是不老呢。
房中再叫進的時候,幾位近臣整裝一起進去,朱宣位份高和北平王走在前面,這兩個人都是身姿挺拔,一起來到太上皇病榻前行禮,看一看太上皇如前幾天來看一樣,虛弱又瘦,只有兩隻眼睛還是有神,大家都知道是迴光返照,不由得近臣們紛紛落下淚來。
自知離去不遠的太上皇只是要再看一看眾人,一個一個看過以後,手指抬起來無力地晃動幾下,近臣們這就出去,依然是在外面候著。
宮室中突然傳來一陣哭聲,卻是老糊塗了的晉王此時突然有些明白,袖子遮著臉就哭起來。太上皇看一看他再看看皇帝,再看看吳王,最後對高陽公主再無力地動幾下手指。
長公主近榻前跪下來,再回身來道:「請皇上和吳王這裡來。」兩位皇子一位皇長女跪下來,太上皇眼睛更有神了,象是努力瞪著眼睛表達意思一樣,竭力才迸出來一句話:「你們,姐弟,」只說出來這幾個字,這就沒了力氣,只是瞪著眼睛看著跪在榻前的皇帝。
皇帝泣不成聲:「兒子遵太上皇旨意,一生一世將好好對待六皇弟和高姐。」太上皇連人帶身子都松馳下來,吳王殿下也是泣不成聲,只到此時,他才明白太上皇疼愛他的心情。
皇帝只能有一個,有能力者居之,無能力者下之,太上皇在餘生一直對他是百般呵護,只到此時要離去之限,吳王才明白父親的心。
宮室內皇帝和吳王、長公主泣不成聲,晉王是哭的有些呵呵的聲音,不過還是哭,他已經完全糊塗,哭上一會兒只知道這氣氛悲傷,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哭。
太上皇一一再看過皇子們皇孫們,再看的就是齊文昊和康寧,對著端慧和閔將軍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看的後面站著的太上皇所出的二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心酸,太上皇真偏心。太上皇把皇後去世后自己心裡的缺憾全彌補在吳王殿上的身上。
雪這個時候停了,雪地映著那似亮似不亮,似暈似不暈的一輪殘月,顯得格外凄清。近凌晨的時候,太上皇駕鶴西去,宮中舉哀一片哭聲。
頭一天兒是過年的大紅喜慶勁兒,到了早上的時候,有一半都換成了白幔黑幔。長公主已經哭暈過去三次,再次醒來的時候,眼前是自己的家人、皇帝和吳王。
「高陽,」皇帝紅著眼睛勸解,拉著姐姐冰涼的手,皇帝強忍著淚,以後我的血緣親姐妹只有眼前這一個人了。
吳王一直與長公主不是太親近,也不是不親近,有了太上皇臨終的話,吳王也是一直就在長公主身邊,也是含淚勸道:「皇姐保重身子才是。」
高陽公主只覺得氣虛體弱,扶著皇帝的手對他道:「自太後去世,日日精力減少,求皇上一件事,允我辭去代管事情,以後餘生,為西去父皇母后長誦經卷,為他們祈福才是。」
哽咽地高陽公主想想太上皇也不在了,以後這宮中還有誰是我的親人,皇上是我胞弟,可他是皇上。只到此時,高陽公主覺得若是脫生在小家子里,一個弟弟是不是會覺得娘家還是有靠。
皇上淚如雨下:「你幫著母后,也幫朕才行,姐姐,以後我只有姐姐了。」這話聽著的吳王和太上皇膝下所出的二皇子和三皇子當然都不會有意見,也不會吃味,皇帝和長公主的確是親姐弟。吳王如果不是此時太悲痛,也許可以想起來,宮中傳言,說吳王輸了皇權,是因為他沒有一個姐妹。
淚下的武昌侯也叩辭:「請皇上准許高陽所請才是。」高陽公主只是哽咽難言,能說話的時候就哭母后:「為何不帶了我一起去,我怎麼能忍這樣的分離?」皇上聽過心如刀攪,
聽著這哭聲的呈王心灰意冷,也只有我們這樣的皇家,才有這樣的事情。長公主在這樣悲痛的時候,還有這樣的演技,吳王也是悲痛,可還是演著一半呢,對於吳王來說,臨到了才明白太上皇疼愛與自己,可是他是個活著的人。太後去世長公主有些失勢,就是他最好的一個例子,太上皇去了,自己又會如何?
高陽公主和皇帝一起痛哭,皇帝含淚許給皇姐:「有朕在一天,就有皇姐在。」然後淚落提醒她:「皇姐也只有朕了不是?」
大慟的高陽公主又暈了過去,武昌侯帶著兒子媳婦跪下來代為叩謝皇上。皇上也是意冷心灰,聽著宮中舉哀一片哭聲,再看看眼前昏厥的高陽公主,對著武昌侯也再說一次:「有朕在,就有皇姐。」
這話透過服侍的宮女太監很快就傳到外面來,和官員們一起在外面的朱宣聽過先鬆一口氣,太上皇西去他更傷心,傷心過後,還有一口氣朱宣鬆了下來。
大皇子有意為皇長孫聘福慧為妻,國喪期間,這件事情應該是不會再提。朱宣對著這滿目的白幔,心裡只想著福慧的親事。
眼角看過去,是兵部尚書錢大人。一看到他朱宣就有些笑意,只是強忍著。為著太后賜婚,朱宣和老太后狠狠頂了一回,最後太后落敗。到南平王府來提親的人全都是一個口號:「他們家裡不納妾。」錢大人家裡也來提過親。
南平老王爺的女婿不許納妾,京里是人人都知道,皇后以前很熱乎訂福慧郡主,後來一直是猶豫,要訂的時候也要先同大皇子商議,就是為著這個不納妾。皇子們皇孫們哪有人是不納妾。
傷痛於太上皇西去的朱宣,發現太上皇最後也給他做了一件好事情,國喪三年,至少可以擋上三年。一旦真的是許皇子許皇孫,這個不納妾就是一句空談。
此時在家裡的福慧在和母親作伴,為妙姐兒報了病養,讓她在家中幫著料理家務,照看孩子們。
笑容甜甜的福慧正對著母親道:「我扎個花兒先給母親的好,還是先給父親的好?」
妙姐兒微微笑:「福慧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