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到四貝勒府也快半個月了吧,從小上學就只習慣按照星期算時間,在古代一個多月了,我還經常記不住日子。
我跟著鄔先生被安置在書房後面小花園的院子里。這是四貝勒府里極其幽靜的一個角落,有兩株不知是什麼樹的參天古木,遮蓋著一道清澈的水流蜿蜒穿過,匯聚到我們所處東面,四貝勒府後宅,也就是女眷們住處的後園子里。據說水流形成一條狹長的湖泊,種滿了荷花,再沿高牆下的暗渠流到外面——連那邊郊區的地也是屬於四貝勒莊子上的。這裡只有兩道出口,一道是從走廊直通到書房的院子,再出去一進才是外面的廂房,開闊的院子正北坐落著四貝勒府的正廳萬福堂。另一個出口卻是院牆北面荼蘼架后隱蔽的側門,出去的一條狹窄甬道隔開了這個小院子與內院正房,直通到我們進來時的後門。這個院子看似不起眼,外面的人卻輕易進不來,除非那些到了書房后還能不被阻攔的往裡逛的人——自然只有心腹或重臣。我已經把府里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但最喜歡的還是這個小院子,隱秘安靜少人打擾,而且景色幽雅深得古意。
對於鄔先生這樣的謀士,在政治局勢波譎雲詭之時,自然應當如此珍而藏之。我也很樂意的沾了這個光,如果不是在古代的王府,怎麼能住到這麼古色古香,豪華卻不俗氣的的宅院?院子里的布局完全仿造江南園林,不同種類的花草錯落有至,嶙峋的假山石之間有石凳石桌,石桌上還刻著圍棋棋盤。
已經是夏天了。傍晚,趁太陽西下,白天灼人的陽光被樹陰擋得差不多了,我才出去站在院子裡面發獃。這些天我經常這樣,有時候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古代神話里的那個樵夫,貪看仙人一局棋,回首發現時光已流轉數百年。
兩個女孩子的聲音清脆的響在我身後:「凌姑娘,晚膳已經送過來了,鄔先生問姑娘是過去一起用還是送到姑娘房間?」
這是府里撥給鄔先生的丫鬟梅香和蘭香,一個伶俐一個老實,虛歲才十四。這些天和她們相處熟了,我知道她們都是才幾歲就被家人賣到這府里長大的,極懂規矩。被撥過來時,只說是在書房服侍鄔先生,但都被嚴密叮囑不能對外泄露書房裡面的情況。雖然被四阿哥府里的規矩調教得十分謹慎小心,但畢竟小女孩天真爛漫,何況我一向很有人權意識,絲毫沒有什麼主僕的概念,這些日子下來,我和她們也相處的極好了。我轉身朝她們笑笑:「你們也來一起吃吧。」拉著她們一起走向鄔先生的房間。
因為我不是四貝勒府買的奴婢,卻是鄔先生帶來的,所以她們很自然的把我當做半個主子,我也儼然成了鄔先生跟前的大丫鬟。聽說給鄔先生撥人時,福晉和管家高福兒還很費了點心思。鄔先生來了之後,書房今後必定更是府里的機樞重地,服侍的人多了,招人懷疑,且人多嘴雜不易保密;服侍的人少了,又怕有重要的人來了服侍不周到。想來想去,只有找兩個從小調教得力,且跟知根知底的丫鬟過來日常使喚,膳食一概由福晉的小伙房負責,洗衣等粗使活也是歸入府里女眷後房一起由專門的人負責,加上鄔先生還帶了我,這邊就足夠了,還打算著等四貝勒回來,再由他指派兩個可靠的小廝專一守在書房外面,以備和外面的來往事務。
我早已想到,這樣的地方,恐怕以我這樣莫名其妙的身份不容易待得住,梅香和蘭香比我小,卻比我有用可靠許多。這些天我已經很努力的向先生學讀書寫字彈琴,但那些東西要學好都需要時間,就算學好了,身份也始終是個疑點,那位精細過人的四爺容得下我么?
吃飯時,我就有些心不在焉。鄔先生卻心情很好。他一向不把我當下人看待,在無事可乾的這段時間裡,他教我彈琴、讀書、寫毛筆字也很耐心,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我已經把他當做主心骨了。隱隱約約向他透露過幾次我的擔心,他卻只是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也無可奈何。無言的吃過飯,我幫著梅香和蘭香收拾好,就請著先生繼續教我彈琴。
學了這麼些天的琴,對於聽慣電子音樂的我來說,古代的音樂太委婉含蓄了,不管喜怒哀樂,都嚴重不夠煽情,總是把我聽得昏昏欲睡。於是我異想天開的就把自己覺得古琴還可以彈的現代歌曲哼出來,叫先生按音律教我彈。要知道每次去KTV,我都是朋友們公認的麥霸,記得熟的音樂也很不少。這麼學著彈了好幾首,居然鄔先生也直誇我在音律上有天分。
我卻心裡只是好笑,暗自慶幸幾百年後的作曲家們不能來這裡告我侵犯他們的知識產權,否則官司就有得打了,我可是知法犯法啊。而且,在音律上有天分,就是和在寫字上面沒天分相比的了。我寫的毛筆字,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慘不忍睹。每次辛辛苦苦的抓著毛筆「畫」完一個複雜的繁體字,正要得意的時候,卻看到鄔先生一臉見鬼了的表情……唉!深受打擊的我就把心思大半都放在了看書和彈琴上。
彈了一會琴,看看天已經黑了。我還沒學好換算古代的時辰,只知道夏天天全黑,應該差不多就到晚上8點多了,於是收拾起琴書,打算回房間休息。在一旁看書的鄔先生見我要走,放下書,看著我。以為他要說話,卻又遲遲沒有開口,我抱著琴走到了門口,他終於說話了:「今天福晉跟我說,四爺有信,明日就要回來了,原本上月就該回京的,但聽說在安徽向鹽商籌款,修複決潰河道,頗有阻撓,還是皇上下旨叫他們回來的。這一回來,已是六月,這邊就要忙起來了。」
這話聽著倒像是自言自語,但明顯是在對我說,古人怎麼說話這麼轉彎抹角呢?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自然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說:「先生如此才華,必定能輔佐四爺做大事。凌兒只盡心服侍好先生就是了。」
「什麼『大事』?」他立刻頗感興趣的問我。
我知道這話不對,連忙轉頭看著他,還好他神色平靜,只目光在燭光下幽幽的。我發了呆,就沒有說話,他又說:「你放心,記得我說過的那些話,你是個有靈性的,好好自處,沒有人會為難你。去吧。」
我招呼了梅香蘭香過來服侍先生睡下,自己回了房,想著先生這摸不著頭腦的話,很晚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第二天,果然聽說皇子阿哥和部院大臣都去朝陽門碼頭迎接四爺十三爺了,四爺十三爺還為儀仗規格過高的事與前去迎接的兄弟們鬧了個不歡而散,他們也沒有回家,就直接去暢春園見康熙交差使了。
梅香蘭香嘰嘰喳喳的說:「貝勒爺他們到哪福晉都有消息,叫家人和我們各房的丫頭都預備著,過會叫我們了就一起到門外迎接貝勒爺呢。」
終於要見到這個重要人物了,我還真緊張起來。服侍鄔先生換好一身齊整衣服,看著梅香蘭香給先生修辮子,我也回房打算換一套整齊衣服。到府里之後,衣服鞋子和梳妝等日用品都是府里配給的,據說我的是按著小姐的例,其實府里根本沒有小姐,自然又是沾了先生的光。但我根本不喜歡這些衣服,不是色彩過分鮮艷的,就是綉了誇張繁瑣的圖案。對於一向只喜歡黑、白和咖啡色的衣服,全部行頭就是襯衫T恤的我來說,穿上這些京劇戲服一樣的東西真是全身都不自在。猶豫了一小會,挑了一件月白滾深藍色邊的輕羅衫,配上深藍色襦裙,穿上用一雙大紅繡花鞋向蘭香換的乳白色緞子鞋,沒有繡花,而且,謝天謝地我們丫鬟都不用穿「花盆底兒」。
眼看時間快到中午了,我正悶得直打瞌睡,外面一個小廝急急忙忙的跑進院子。「來了!」鄔先生說。果然是來叫我們的。我扶好鄔先生,梅香蘭香跟在我們後面,跟那小廝來到萬福堂前,福晉領著一群姬妾丫鬟和胤禛的幾個兒子已經等在那裡了。知道這裡面就有未來的乾隆皇帝,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可是他們實在太小了,想著今後他們到書房上學,還有得機會見,就把興趣轉向了那群姬妾。
從服飾上看,福晉身後的四個應該都是胤禛的小妾,我只知道裡面應該有一個乾隆的生母鈕祜祿氏,還有一個年羹堯的妹妹年氏。眼前這幾個,妝化得太濃,厚厚的粉蓋得看不出皮膚年齡,其實她們五官看上去都還算端正或秀麗,只是古代的化妝技術太差了,衣服穿得太艷麗了,不屬於我欣賞的美女類型。
興趣又沒了,我正不耐煩間,眾人苦等的主角到了。一群小廝拉著一溜兒馬和馬車,為首的馬上騎著一個身材俊逸的青年男子,打馬到正門前瀟洒的一躍而下。管家高福兒忙不迭的帶著一大幫家丁在門外跪下迎接,他也不看一眼,逕直大步進得門來。福晉率領眾人也要跪下,這個被我認定是胤禛的人只一抬手,淡淡的道:「大熱的天,不要行禮了。我人在外頭,心在京城,府裡頭沒事我才能安心辦差,我不在時大家都辛苦了。」
他已經走近得能看清模樣了,我倒吸一口涼氣——他太年輕了。電視劇害死人啊,原來不但鄔先生,連四爺也不是那樣少年老相,只看外貌,胤禛也就是一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而已,只是……
福晉正要說話,他卻迅速的看到了我們這邊,快步走過來,扶著微笑不語的鄔先生,滿臉誠摯的說:「先生!揚州一別,胤禛日日掛心啊!在府中還適應么?有什麼缺的東西沒有?」
鄔先生這次卻很冷靜,說:「四爺在外為國家社稷奔忙,鄔某隻能在書房潛心讀書,得四爺如此相待,無以為報啊。」
……只是他言語舉動中有一種氣勢蘊藏,無需刻意,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要他一出現,方圓……不知道多少米之內,都充滿了無形的張力。
離得近了,我突然覺得胤禛長得很像我喜歡的漫畫《最遊記》里的唐玄奘:那稜角修整的眉、挺直的鼻樑、似笑非笑線條分明的唇,還有一雙冷冽清朗如冬日寒星的眼,身材因為頎長,看似偏瘦了,卻精壯得能把一身深藍袍服撐得很好看……簡直就是這個種類美型男的標準模子嘛,康熙老人家還真能生……
正在暗自嘀咕著打量他,他卻迅速的拿眼光打量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沒人敢這麼……上帝保佑不是「色迷迷」的目光,只是欣賞、欣賞而已……看過他,他的眼神稍稍流露出詫異。我連忙低下頭,不施脂粉算不算失儀?史書說他「素有刻薄之名」,我可不想有什麼地方被他挑剔到。
但他很快對鄔先生說:「今日剛回家,還有家中事務要處理一下,下午胤禛再到書房與先生好好一敘!」先生只像與他有默契似的微笑點頭行禮,看著他進了萬福堂,一群人也簇擁而去,其他下人如鳥獸散,便轉身欲回書房。我忙扶了他,卻忍不住又好奇的回頭想再看看這個胤禛。不料眼光到處,他也正回頭看向這邊,目光相對,我連忙回頭扶先生而去。
天哪,我的心臟居然被他的目光嚇得不聽指揮的亂跳,簡直是個危險人物,不過……不過,這樣的男人,危險到性感。
古代沒有性感這個詞!偷偷擰擰自己的耳朵,我警告自己,這可不是玩遊戲,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在這種危險人物家裡做丫鬟,今後還不知道要怎麼生存下去呢,還有心情發花痴?該發愁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