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宴
歇工的時候,程小麥家那幾畝水田的秧不僅插完了,而且連帶另外兩家的秧也幫忙插好了。
在夕陽殘照中,村中炊煙冉冉升起,路邊的幾叢野花開的正旺,這當口,即使蒙上程小麥的雙眼,他也能從那一縷縷馥郁的香氣中,辨別出白刺玫、刺苔、金銀花、牽牛和黃桷蘭各種花的香味。
「哞——哞……」
有兩個村童騎在水牛背上,悠悠然正從野外歸來。
幾聲牛叫,在群山中迴響,也引得村中幾聲狗吠,驚得跳躍在樹梢間的麻雀,哄地一下子飛了起來,好像一捧黑芝麻點在天幕上顫動。
而就在這個時候,錢紅英母女倆在村裡婦人的協助下,早將開秧門正宴準備好了。
屋裡地方太小,六張桌子全擺放在門口的曬場上,怕天黑下來看不見,在樹上牽了一根線,吊了幾隻大燈泡。
開秧門的酒宴是很講究的,每張桌子上的菜要十大盤,寓意圓圓滿滿;盤盤要堆出尖來,這也是為了討個彩頭,取「豐收年,谷滿倉」之意。
一家開秧門,全村就跟辦喜事似的,大人小孩都趕了過來,不管有沒有下過田,都可以過來坐桌子。人越多,主人越開心,這叫人多氣旺。來遲了,坐不上桌子的,就捧著碗蹲在屋檐下吃。
一時間,程小麥家門口的曬場上,熱鬧非凡。
幾個小孩連吃飯也不安生,手裡捧著碗,還在燈下蹦蹦跳跳地玩「過家家」。
程小麥今天是插頭趟秧的,少不得要坐主席,他剛剛在伍夫之對面落了座,姐姐就將一碗雞蛋煎餅端送到他面前,笑靨如花地說道:「小麥,今天是你主祭土地公的,這蛋餅得讓你吃!」
在板橋村有這麼一個規矩:開秧門的頭天晚上,主家要煎一塊雞蛋餅,在上面撒一把香椿頭,形似農人戴的斗笠,專門留著第二天酒宴上給主祭土地公者吃的,以便討個風調雨順的口彩。
看到擺在面前的這碗雞蛋煎餅,程小麥挺激動,這象徵著自己已經成為一個合格的種田手了。
當他拿起筷子正要戳向這雞蛋煎餅時,坐在伍夫之身邊的程土旺喝了一聲:「慢!」
程小麥停下手中的筷子,不解的望向自己的老爸。你兒子剛從外面回來,你怎麼好像處處與你兒子過不去?
程土旺冷著臉子,沉聲問道:「臭小子,你老實告訴我,你這一手秧是怎麼學來的?」
「好歹你在外面大公司里上班,你打小沒下過幾回田,能夠將秧插得這麼順溜,難不成你在公司里的工作,就是專門研究鄉下人的插秧技術?」
今天他這個在地方頗有名望的秧師,竟被兒子關了秧籠子,雖然有一點憋屈,但還不至於一直惦記在心裡的。
問題是兒子什麼時候長了這種插秧的能耐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程土旺覺得兒子如果不能將這個問題交代清楚,實在是說不過去的。
他的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集中在了程小麥的身上。他們也都好奇程小麥這一手插秧的本事,是怎麼來的。
「這是我從一首詩中悟出來的!」
面對老爸的質問,程小麥自然不好將真相說出來,順口滔滔不絕地胡謅了起來,「我今天所唱的那首插秧歌,其實是五代時布袋和尚寫的一首詩。」
「詩曰:手把青秧插福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心地清凈方為道,退步原來是向前。」
「這首詩的意思就是:手裡拿著秧苗把水田全都插滿了,低頭就可以看到田裡的水倒映的天空。只有心地清凈才能插好秧,長成稻(道)子,還要學會以退為進,才能擁有真正成果!」
「我的一手插秧技術,就是從中悟出來的!」
程小麥話剛落音,坐在鄰桌一個名叫羅成的村民拍起桌子,大聲感嘆道:「這人和人真不能比啊。好歹我也讀過幾年書,特別喜歡的就是布袋和尚這首詩,可我從中怎麼就悟不出來插秧的本事呢?」
「這就是我們小麥的特殊之處了!」
伍夫之接過話茬,一板正經地說道,「小麥之所以能夠成為我們這一帶出名的狀元郎,是因為他的悟心高,這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更是難能可貴的是,小麥始終不忘根本,他知道自己是一個農民的兒子,也正因為這樣,他才能從那首詩中,悟出插秧的本領。」
說到這裡,伍夫之笑眯眯地看向身邊的程土旺:「土旺啊,你對我們小麥還有什麼質疑的么?」
「這……」程土旺咧了咧嘴,沒再說什麼。
雖然他沒再多話,可打死他都不會相信,兒子能夠因為一首什麼詩,從中悟出插秧的本領。
哄鬼吧!
他總覺得兒子沖自己隱瞞了什麼。
酒宴散了后,人走場空。程小麥和姐姐幫媽媽收拾好桌碗后,正要回自己的卧室休息,卻被程土旺叫住了。
程土旺坐在一張秧板凳(用來撥秧的,凳腳下裝有一塊翹板,便於在秧田中滑行)上,抽了一口煙,問:「小子,你這次回來休假幾天?」
「三個月!」程小光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
「你說什麼,三個月?」
程土旺差一點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公司會給你這麼長的假期?難道公司養著你是用來吃閑飯的?」
「爸,是不是我回來多呆一些日子,你不開心啊?」哪有這種當爸的?這事要落在別人身上,人家父親不知道有多樂呢。
程小麥又不得不編排出一個理由來,「事情是這樣的,我這次搞了一個文案,幫公司一下子贏得了幾十倍的利潤,上司這不是為了表彰我么,特地給了我一個長假!」
「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程土旺的表情依然有些疑惑。
程小麥故作一臉不爽的樣子,說道:「爸,你從什麼時候起,開始不相信自己兒子所說的話了?」
「我當然會相信你的!」畢竟是自己的兒子,父子關係不能因這個問題鬧僵。
程土旺狠狠吸了一口煙,又叮囑道:「小子,不是你老子話多,我警告你,你現在是城裡人了,凡事得拿穩平仄,不能隨著性子一頭沖。」
「這三個月隨你怎麼玩都行,不過你要拎清自己現在的身份,不要摟著土疙瘩就親,地里的農活是用不著你插手的!」
「別以為今天你關了老子秧籠子,就牛哄哄的了,我告訴你,老子過的橋比你走的路還多……」
「你是不是嘴閑得難過啊?」
程土旺正夾肉帶骨頭的給兒子上教育課,錢紅英走了過來,狠狠瞪了老頭子一眼,「孩子這剛回來,你哪來那麼多的廢話?我看能從你這張嘴裡牽出一根過牆藤了!」
「我不是為這臭小子好嘛!」程土旺一臉憋屈地為自己辯解。
他總覺得兒子這次回來太突然,也太巧合,怎麼偏偏就趕上自己家開秧門這一天呢?
錢紅英沒理他,心疼地朝程小麥說道:「小麥,媽給你把床鋪好了,你也累了一天,快去休息!」
「好的。媽,爸,你們也早一點休息!」程小麥捉了這個空子,泥鰍似的滑進了自己的卧室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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