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前路不明
初冬,南國的冷風也只算得上「涼爽」,暗紅色的梧桐葉在枝杈上掙扎著,許是敲門聲太響了,大半年的羈絆到了離別的時候。
「阿信在嗎?」
不再年輕的女子把門拉開一半,忐忑中帶著決然:「這裡沒這個人!」
說完,隨手關門。
敲門的男人稍稍用力,門便沒關成,他平靜說道:「我等他!」
街對面的梧桐樹下,另外三個男人正把塑料瓶當球,無聊的踢著。
陽光不算刺眼,穿過稀疏的樹葉后更顯斑駁,時光隨著飄蕩的梧桐葉漸漸遠去。
當陽光不再有熱量時,綠色的小貨車停在路邊,男人下車,往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提著一袋子菜敲開了門。
不多時,滿是油污的排氣扇帶出白色的煙,男子手法嫻熟,只是多做了幾個菜。
把菜端上桌,又忙著將多炒的幾個菜端去街對面,桌椅、碗筷、酒水,來來回回好幾趟。
女人則一直坐在卧室的床上,風吹動門帘卻帶不走沉悶的氣氛。
男人什麼話都沒說,安頓好街對面后又跑回家,慢慢開始吃飯,速度好像比平時慢一點。
等到吃完飯,又是好一陣忙碌,洗碗后,女人在卧室里依舊一動不動,男人就把菜放進蒸鍋,開好小火,然後進了廁所。
翻箱倒櫃找出一把用油布包好的槍,將子彈塞進彈夾,靜靜的離開家。
街對面幾個男人陸續坐進了貨車,副駕座上的男人在後視鏡里看見了跑出門的女人。
懷裡,抱著一個孩子……
貨車開走了,副駕座上的男人嘆道:「孩子多大了?」
「下個月周歲。」正在開車的阿信倒不見多少傷感:「上個月剛長兩顆牙,一個月下來光奶嘴就換了三個!」
副駕座上的男人皺著眉,額頭上剛癒合的刀疤越來越紅:「幹嘛不走遠一點啊!去哪做事沒飯吃?」
阿信憨笑道:「我們這群人在哪上戶口容易?羊城好學校多嘛!」
「對了,小孟哥!」阿信沒了笑意,停了一陣才問道:「虎哥是不是走了?」
不再穿花襯衫的小孟點點頭:「沒撐過去,上個月走了。」
隨後,這一路再沒了聲音。
巡捕房裡,汪波推門進了審訊室,問監控前的手下:「怎麼樣?說話了沒?」
「說話?」這名巡捕苦笑道:「這哥們連動都沒動一下!從早上進來到現在,七八個鐘頭就保持這姿勢,要不是還會眨眼,我都以為是個蠟像!」
「飯也沒吃?」汪波看著審訊室內的桌上擺著捕房的餐盤,上面的飯菜看上去絲毫未動。
「可不是嘛!」手下回道:「兩眼冒殺氣,都不敢進去端盤子!」
門又被推開,剛從外面回來的林天雲掃了一眼審訊室內的凌楓,微微皺眉:「他沒打電話通知家長?」
「從早上進來就這個樣子,一個字也沒說!」手下回道。
林天雲看看了手錶,說道:「讓他回去吧!」
「啊?」手下驚訝道:「不問了嗎?」
「問什麼?」林天雲反問一句,隨即推門離去。
「保險公司那邊看不出問題,搞不好是那個調查員的個人行為。」一同跟出來的汪波彙報著出門調查的結果。
「快餐店那邊呢?」
林天雲搖頭:「一個賣黑貨的,查了一遍老底,找不到關聯。」
「要不然我們主動打電話吧?」汪波笑道:「把這小子的爸媽喊過來掌掌眼,那個調查員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牽扯不相干的人吧?」
「呵呵!」林天雲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晚上被人殺個血流成河!」
莫名其妙的被帶來巡捕房,又莫名其妙的被放掉,七八個小時沒人過來問一句,本就迷糊的凌楓現在更迷糊了。
出了巡捕房,夜色已漸漸降臨,路燈將影子拉出老長,燈光明亮,凌楓卻看不清前行的路。
過去的一些經歷告訴凌楓,他眼下很可能卷進了某些了不得的事情里,不只是一樁銀行劫案這麼簡單。
這種黑霧重重的感覺只能經由上層的權力施加出來,只有權力的傾軋才會給完全接觸不到卻又不幸牽連其中的普通人這種茫然的無力感。
「那塊鑽石到底有什麼秘密啊?」
畢竟有著十多年的摸爬滾打,敏銳的直覺還是讓凌楓抓住了關鍵所在。
可這只是他觸碰過的唯一一個點,便是想管中窺豹都無比艱難。
來來往往的路人讓身處異世的凌楓顯得愈發孤獨,他從未想過將遇到的麻煩告知他的便宜父母,儘管那對父母看上去很不一般……
雖然只過去了兩個月,毛紡廠內卻已大變樣。黑虎雖然功夫不錯,不過是個混江湖的,論起玩樂,哪裡及得上數百年貴族底蘊熏陶出的織田廣志。
如果說過去的毛紡廠像個大排檔,只是因為滋味獨特、量大價優而賓客雲集的話,如今的毛紡廠則更像度假山莊,不僅檔次高了不止一層,裡面的花樣更是層出不窮。
賭檔、歌廳、舞廳……以前的黑虎頂破天也就想到在職工樓劃出一層紅燈區,搞搞花式一條龍服務。
而如今的織田廣志則將日本人善於利用空間的民族屬性發揮到了極致,小小的廠區還沒個足球場大,卻被他弄得一步一洞天,有熱鬧的賭場、歌舞廳,也有幽靜的藝伎院,煙霧繚繞的芙蓉坊……
就連紅燈區也不再是那種脫了褲子直接上的「養雞場」,融入了舞蹈、茶藝、聲樂等等元素,將赤裸的慾望變得朦朧、曖昧,一下子就讓光臨的客人拔高了好幾個檔次。
大明的有錢人海了去了,羊城又是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以前的毛紡廠也就吸引一些貪圖刺激又沒什麼錢的小屁孩,真正的有錢人別說去了,聽都沒聽過。
如今則不一樣了,經過織田廣志這麼一整改,再加上背後勢力的宣傳,毛紡廠有向高檔娛樂場所發展的趨勢。
但離那種堂而皇之,有正規執照、明面上合法的大場子還有一些距離。
完全日式風格的辦公室內,織田廣志正在清查賬目,加藤亮推開門,跪坐在門口,稟道:「少主,人和貨已經到碼頭了!」
織田廣志放下毛筆,目中難掩一抹欣喜:「你留下看家,我帶人親自去。」
這裡算不上一個正經的碼頭,只是附近魚市用來停靠船隻、搬運海鮮的一處河灣,算下來卻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
小泉健次郎三天前就等在這裡了,直到今天下午才接到消息,人和貨進了羊城灣。
大明海軍縱橫四海,便是漁政和海警的船在西太平洋也能硬抗小國海軍。不過說起來,目前還保有正規海軍建制的也就只剩朝鮮和日本兩國,南洋這片連主權國家都沒幾個了,更別提軍事力量了。
織田廣志在毛紡廠站穩腳跟后就立即聯繫家族中還忠於自己的力量,將其中一批人從日本接到大明,在海上漂泊了快兩個月,兜兜轉轉換了好幾趟船才終於將人和一批貨偷運進了大明。
雖然身在羊城且混得不如意的日本人為數眾多,但織田廣志也只是非常謹慎的吸收了十幾個用以維持毛紡廠的日常運轉,真正能打能拼的還要靠這批從本家接來的武士。
遠處的一間倉庫樓頂,手持望遠鏡的阿信問旁邊的小孟:「孟哥,人到了,干不幹?」
瞄準鏡內,小孟看見織田廣志帶著兩人快步趕來碼頭,水面上,一艘漁船的甲板上幾個明顯倭人打扮的漢子正大聲用倭話朝碼頭上叫喊。
小孟二話不說,直接將槍口對準正滿臉喜悅的織田廣志,並立即扣下扳機。
槍聲響起,強烈的危機感讓織田廣志的眉心隱隱作痛,他只來得及將身子向左側傾斜,急射而來的子彈就已擊穿了他的右肩,鮮血瞬間瀰漫開來。
棧橋上的小泉健次郎大驚失色,連忙朝少主衝去,遠處漁船上的一干倭人驚而化怒,一個個瞠目齜牙。
奈何碼頭不大,前方又有船隻阻塞,這幫倭人衝撞不得后,已紛紛跳下漁船。
有那身手輕便的,盪上前面的船隻借道,朝岸上跑去。體型健碩的,直接跳進水裡朝岸上游去。
小孟手上的不是專用狙擊槍,只是加了瞄準鏡的步槍,加上他的槍法也算不上一流,一槍失手后又連開數槍,除了擊傷織田廣志身邊的兩名隨從外,已奈何不得躲在鐵箱后的織田廣志了。
「衝下去,乾死他們!」
小孟報仇心切,又只是混街面的,眼見殺人無果后竟放棄了有利的制高點,衝進地形複雜的碼頭開始和手持武士刀的日本武士們進行混戰……
凌楓出了巡捕房后,邊走邊思考,已不知到了何處,腹中飢餓遂找了路邊一家餐館吃飯。
飯吃了大半,門外卻傳來了槍聲和大片倭國話的喊聲,凌楓一抬頭就看見渾身浴血的兩人相互攙扶著朝前跑,間或朝後面開上一槍,身後追著一大幫高舉武士刀的日本人。
頗有一種看抗日神劇的荒誕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