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夢裡不知身是客

仲夏傍晚，鳳凰花開，如火的樹下擺著一張藤椅，吱呀吱呀地晃著。

微風拂過，帶起一片翻滾的紅雲，桉樹葉子散發出來的香氣，飄得滿院都是，混著廚房裡傳來的飯香，一股腦兒地鑽進了少年人的鼻孔里。

「小楓，別睡了，起來吃飯了！」廚房裡走出一位圍著圍裙的婦人，於門口沖著鳳凰樹下藤椅上的少年人喚了一聲。

夏日裡的少年人總是閑不住的，歡樂了一下午，傍晚躺在藤椅上吹著涼風，晃晃悠悠的便進入了夢鄉。

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眼帘微動，卻驟然顫抖起來，奮力想要睜開，但彷彿被膠水粘住了一般。漸漸，身子也開始顫抖，生氣全無的枯藤好似活了過來，吱呀呀的想要重回這個繁華的世間。

終於，少年人的雙眼猛地睜開！

身子驚立而起，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好似脫水的魚，走了兩步卻踉蹌一下向一側歪去，只好手扶藤椅，蹲在地上。

額頭上被涼風吹息的汗水又重新冒了出來，滴答滴答地落在腳下的鵝卵石上。

「這……這是哪裡？」

少年抬頭，四處望去，但見如火的鳳凰樹、黝黑鋥亮的藤椅，青石小路、雙層小樓。

屋子門口卧著一條黃狗，本也在小憩的黃狗在少年人驚醒的同時一併直立而起。

一雙眼緊緊地盯著蹲在藤椅邊的少年，眼中滿是疑惑。

就在少年人將目光投來的那一刻，黃狗頸上的毛髮突然炸開，毛茸茸的尾巴高高豎起，嗓子扯開，高聲叫了起來！

「汪！汪汪！汪汪汪……」

喊了幾聲后，後腿猛地一蹬，朝著少年人撲去！

混沌的大腦反應有些遲鈍，身子好似脫力一般，躲不開，黃狗一口咬了上來。

手上的疼痛瞬間傳遍了全身，混沌的大腦終於有了反應，伴著一聲悶哼，少年人重重地揮了下手臂，習慣的動作，習慣的力道，卻裝在了一個陌生的驅殼內。

咬在少年人手上的黃狗被甩飛了出去，連帶著一串飛濺的血。

黃狗墜地，「嗷嗚」，發出一聲哀鳴，想要站起卻又摔倒在地，右後腿軟趴趴的，像是折了。

「大黃，別叫喚了！肉骨頭馬上就有……」

「天啊！小楓你的手！」

「孩兒他爹快拿藥箱來！」

屋裡的婦人聽見了動靜連忙跑了出來，一眼便瞧見了少年人染血的手臂，卻忽視了少年人眼中那本不該出現的銳芒。

少年人收回了射向黃狗的銳芒，無喜無悲地望著焦急查看自己傷勢的婦人。

「該死，這是哪個挨千刀的！」說著，婦人看到了少年手臂上的兩排深深的牙印，繼而猛地回頭，卻見黃狗的嘴邊尚留著几絲猩紅，怒氣止不住就上來了：「大黃，你發什麼瘋！才半天沒吃肉就要咬人了？」

「不行了！這畜生養不下去了！改天就把你宰了燉肉吃！」

望著女主人猙獰的臉，大黃低下了腦袋，說不出的委屈，再瞥了少年人一眼，心中無限的悲涼……

「主人，小主人……小主人他是假的啊！」

大黃若是會說話，這大概是它此刻最想喊出來的言語。

是的，少年人還是那個少年，然而體內的靈魂卻已不再是原來那個叫凌楓的少年了，而是換成了一個陌生時空的陌生男人！

屋子又跑出一人，是個看上去四旬左右的男人，手裡提著一個小木箱，望著婦人問道：「出啥事了？」

婦人轉頭，埋怨道：「你看看你養的好狗，把咱家小楓都咬成什麼樣了！」

說著指了指少年人染血的手臂，沖著卧在門前的大黃惡狠狠說道：「回頭就把它宰了！這回你們誰也別攔我！」

男人快步上前，翻看了一下少年人的傷，大鬆口氣道：「沒事，一點皮外傷，敷上家裡的葯養幾天就好！」

「沒事？」婦人怒了，大聲嚷道：「出了這麼多血你還說沒事？小楓他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啊？」

男人蹙著眉頭，嘟嚷道：「是不是我親生的你還不知道啊！」

「你說啥？」

「沒！沒啥！」男人趕忙說道：「這點小傷真不算什麼！男孩子嘛，哪有不出點血的？想當年我這麼大的時候練起功夫來，那傢伙……」

「閉嘴！又來了是吧？」婦人又怒了，斥道：「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別在孩子面前顯擺你那點破功夫！咱家小楓是讀書人，將來是要金殿唱名、跨馬遊街的狀元郎！」

男人一聽，滿頭的黑線，無奈道：「老婆，你古裝片看多了吧？這都什麼年代了！現在早就不興那套了！」

「哪又咋樣？」婦人抬起頭來，瞪著男人道：「我兒子是讀書人，將來是要做官的，少拿你那套丘八的做派來耽誤我兒子！」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行吧？」男人三兩下替少年人處理了傷口，轉頭對婦人說道：「行了！該吃飯了吧？我都餓死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婦人嗔怪一聲，仔細檢查了少年的傷口后，這才放下心來。

婦人拉著少年人走進屋去，路過門口的時候瞪了邊上的大黃一眼，憤憤道：「讓你咬人！今兒晚上的飯沒了！」

說完也不去想剛才殺狗吃肉的豪言，似乎隨風飄走了一般。

少年人低頭看了大黃一眼，只見其雙眼緊閉，除了間或顫抖一下的右腿，看上去竟毫無生氣。

少年人心中戚然，輕嘆一聲，處理傷口的時間已夠他弄清眼前的一切了。

一覺醒來，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新鮮的血液和清晰的痛感又告訴了他這不是一場夢。

自己竟變成了另外一個自己？不對！身子不是原來的那個身子！

方才朦朧的意識中，兩團光糾纏在一起，後來，一團明顯大上許多的光佔了上風，朝著上方的一線光明浮去，而另一團光卻只能沉入無邊的黑暗中。

那團大些的光應該就是自己了，而那團小些的光大概便是這具身體原來的主人了。

很奇幻的經歷，他卻很容易就懂了，自己竟然穿越了！

不過是在家睡了個午覺，竟然穿越了！？

雖說過去的三十多年活的大起大落，可也真沒有離世的打算啊！

少年時成績不錯，名牌大學畢業后自己創業，摸爬滾打十餘年，積累了不少的財富。

可奈何世道無常，在一個法律無法保護財富的世界，權力才是主宰一切的神，自己辛辛苦苦積累下來的財富卻被區區一介小吏害得家破人亡，空蕩蕩的大房已被變賣，原本打算最後再睡上一覺的他，只願醒來后一切都只是個夢……

南柯一夢，醒來卻換了人間！

……

不大的桌子上有魚有肉，中間擺著一盆清燴的海鮮，周圍幾盤尋常的菜蔬。

酒不錯，聞起來很香很醇，顏色有些渾濁，許是自家釀的，工藝上差了些。

男人倒了滿滿一杯，深深地汲了一口，吐出一口暢快的酒氣。

飯桌上，少年人一聲不吭，沉默著吃著飯。

陌生的一切讓謹慎的他不敢隨意開口，本就是一個陌生人，卻登堂入室坐在別人的家裡吃飯，感覺像是偷東西的賊。實際上也確實是賊，偷了人家孩子的身體，偷了人家的生活，也偷了只屬於人家一家人的幸福。

吃著吃著，婦人抬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大叫一聲：「哎呀，快！時間到了，小楓快去拿準考證來，打電話查分了！」

「查分？」少年人早已不是原來的少年人，自然聽不懂話中之意。

「愣著幹嘛？中考的分數馬上就出來了！」

婦人已經站了起來，跑到牆邊，從木櫃的抽屜里取出一個上了鎖的鐵皮盒子，飛快打開，取出裡面一台大紅色的電話機，從牆邊抓起一根電話線，接上之後便沖著少年人喊道：「怎麼還坐著啊？快上樓把准考證拿來啊！」

「啊？哦！」

有著做賊的心虛，少年人不敢表現出過多的異樣，趕忙起身往樓上走去。

樓上一座一右兩間房，辨別了一番，走到門上貼著一張海報的房前，望了一眼，像是明星之類的，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推門進去，典型的少年人卧室，沒有多少出奇之處，若非說有，於少年的年齡，大致書多了些。

四下掃視一眼，正巧在書桌上看到了一張貼了照片的紙，恰是准考證。

想來也是，今日出成績，原先的少年人心中也一定很記掛才是。

拿著准考證走下樓，卻見木柜上的電視正開著，卻是一台黑白電視，電視里像是正在播著新聞，只是內容卻讓少年人滿心疑惑。

「內閣今日在奉天殿會議廳召開了會議，會議的主要內容有……」

啪嘰，電視被婦人關了。

還在飯桌上吃飯的男人頓時不喜道：「幹嘛呢？中央新聞都開始了！」

少年人瞧了瞧牆上的掛鐘，七點過一分，的確是播新聞的時間，只是中央新聞是什麼？內閣？這又是什麼？

沒等少年人想太多，婦人瞪了男人一眼，斥道：「今天先別看！等小楓查完了分再看！」

男人嘟囔幾句，曉得老婆對兒子成績的重視，也就沒有計較。

少年人走到電話機前，拿起了話筒，很老式的電話，連屏幕也沒有，看上去像八十年代的東西，但是看得出來，保養的很好，像新的一樣。

按照準考證後面的提示撥通了號碼，嘟嘟幾聲后，話筒內傳來一聲悅耳的女聲：「您好，歡迎撥打嶺南省中考查分熱線，請輸入您的准考證號碼！」

再按了幾個數字后，話筒內繼續傳來聲響。

「您好，考生姓名凌楓，學校港城市第一中學，中考成績……」

停了一陣，又說道：「國文118分，算學120分，歷史115分，地理116分，理化119分，總分588分，錄取學校，羊城府第二中學。」

少年人愣愣地聽著，看著他獃滯的表情，面前的婦人忐忑地問道：「考……考得怎麼樣？」

飯桌上的男人也忍不住看了過來，一瞧兒子的表情，趕忙寬言道：「沒什麼大不了，考多少是多少！你爸我當年也沒考好，最後還不是活的好好的？」

婦人難得沒有駁斥男人，而是咽了口唾沫，澀聲道：「小楓，沒……沒事的！今年沒考好，明年咱們再來就是！」

少年人不知總分多少，故而無法評估這個分數，也不知那羊城府第二中學算好還是壞，沉默了一會兒，只好實言相告。

「588分，考上了羊城二中！」

婦人愣了一下，繼而雙目圓瞪，驚訝道：「真……真的？」

「嗯！」少年人點點頭，繼而又播了遍號碼，將聽筒遞給婦人，說道：「要不你再聽一遍？」

「誒！」一向節儉的婦人也顧不上省那昂貴的電話費，雙手抓著聽筒，屏息凝神地聽著。

待聽完后，婦人眼角含淚沖著男人叫道：「他爹！588分，二中，羊城府二中，全省最好的學校啊！」

男人聽了，驚立而起，趕忙跑了過來，又給聽了一遍，聽完后這才興奮地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好！太好了！咱老凌家終於要出個大學生了！」

這樣的學校，只要不是去睡覺的，一個大學妥妥的！

這樣的場景，少年人有些熟悉，很多年前也曾經歷過，雖然世事無常，未來會怎樣誰也無法預料，然而此刻的幸福卻是真實的、溫暖的。

再一次翻看手上的准考證，原來反面寫著考試科目、考試時間以及每一科的分數。

一共五科，每科滿分120分，這個少年能得588分，只丟了百分之二的分數，實在有些難得！

即便是中考，這樣的得分率也很驚人，至少曾經的這個少年，是細心、仔細的人。

只是，這可苦了如今的他！

數理化接近滿分的學霸，這讓他一個曾經的文科生如何裝的來？

默默看了片刻后，少年人的心中卻生出了些疑問。

「奇怪，怎麼沒有英語？難道是年代太早了，學校里不教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