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送寒衣 二
()「手美啊,昨日你也聽到了,爹跟你娘保證過,仁美讀書的事不能就這麼放棄,你娘走得匆忙,什麼都沒來得及說……以前可是經常對我說,你也聽過無數次,她寄著厚望呢。WWW.NIUBB.NET牛bb小說網」
張阿生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重重地吁出一口氣,「你也說了,仁美千字文學了兩年,還沒背會字沒認全,咱爺倆狠狠心,接下來一個月,哪兒也不准他去,除開吃飯和睡覺就是讀讀寫寫。簡牘我數了數,共有一百二十五片,每日學會四五片,一月下來就能全學完。」
張阿生這是要對仁美實行禁足令,搞封閉式集訓——想得沒錯,可是實際上可行嗎?
她看了弟弟一眼,他眼睛里亮閃閃的,張手美以為他難受,誰知道他竟開口說:「姐姐你放心,我肯定能學會的。」
好,兩人都這麼有信心,她也不好潑冷水。
「姐姐陪你一起學。」
樊七巧為什麼一定要張仁美念書,吃飯的時候張阿生說了一遍,「你娘是個要強的人,若不是你舅舅出頭了不認親戚,她也不會橫著心要仁美走這條路。你舅舅可是三個姐姐供出來的,家裡不寬裕,他想讀書就支持他,什麼都不讓他干,你外公去得早,家裡種地幹活的人,加上你外婆四個女人……考試之前溫卷要銀子,三人都東拉西湊地借……考上之後要處處打點尋個差事,也是東拉西湊地為他借,這些錢,到現在他一分沒還,還沒說出錢讓他成家的花費……人心說變就變,沒有誰要討他的好,他自己就先劃清了界限。你娘說,就不信讀的聖賢書,都能做那齷齪事,將來仁美一定比他強,最好官也大過他,壓他的人,堵他的嘴。」
舅舅考了幾次,考上的還不是進士科。
至於如何「劃清界限」,張阿生舉了個例子,說到她大姨母,大姨母嫁了個有潘安之貌的美男子,大姨父惹了不少桃花事,竟將大姨母氣得瘋癲了。於是二姨母和她娘就準備聯合舅舅治治大姨夫,這事兒當然被他拒絕了,後來大姨夫要休妻,舅舅自然也是沒幫忙……
張阿生說得簡略,粗粗帶過,不過張手美倒是明白了,樊七巧的堅持竟然是賭氣與恨意……大抵也只有愛與恨能讓人有如此強大的毅力與恆心。
張手美將嘴裡的飯咽下去,「舅舅他——做的什麼官?」
「他挺拿自己當個官,誰記得他的事。這些年都沒來往了。吃飯吃飯。仁美,讀書費腦子,多吃點。」
張阿生好像不知道舅舅做的什麼官,聽語氣,是小官。這年頭,就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小官也能壓死人啊。
不知道怎麼,張手美突然想起了一首賣炭翁的詩。
賣炭所得何所營,身上衣裳口中食。可憐身上衣正單……剛吃完飯還挺暖和,那陣熱量一過就漸漸地冷了下來。要保持溫度,又不能總吃東西,這裡都是吃一日兩餐的,也沒零食。
若是不下雨倒還不覺得冷,也許溫度是不低的,就是下雨濕冷濕冷地。
也許干點活能好點兒,可是她一直只能靜靜地坐著陪張仁美學習,椅子上也應該做個坐墊兒墊上了。
現在是張仁美在教她讀,一個字一個字地指給她看,前頭的一部分他還是很熟的。張仁美教得特別認真,張手美也不差,學得特別快。
只是比較古今字的差別,當然認很快。
家裡沒有筆墨紙硯,平時張手美都是拿樹枝在地上划,今日他們裝的灶底灰,那木柴劃一划就是字,再磨平整就是新的一張紙。
「姐姐,你已經認得這麼多字了。」張仁美定定地看著他許久,嘴巴動了動,揪著半天沒說出話來。張仁美幫他擦擦鼻樑上的灰,「姐姐學得快是因為你教的好。要是姐姐先把千字文全學會,姐姐就這麼認真地教你。」
這麼做的好處就是,以後自己會認字也有個說法。
門外有人說話,是張阿生,他喊了一聲,「你們怎麼來了?」然後聽見一個男聲和女聲都喊了聲「舅舅。」張仁美抬起頭看著張手美,「是表姐姐和表哥哥。」他把堂屋的門拉開,人已經到檐下了。
「仁美,手美。」
「冪姐姐,波哥哥。快進屋裡來。」
冪姐姐就是蕭冪兒,波哥哥就是蕭波兒,這兩個都是姑父蕭子高與姑母生的,他們倆是同父同母的姐弟。
張手美去接蕭冪兒手中的東西,蕭冪兒一把將她的手握住了,「喲,真涼。你們怎麼還穿著單衣啊,沒看到變天了?看來我們來的真是時候。」
兩人都比張手美大,都還沒成婚。不過不是說蕭冪兒的禮都過了,就等著擇期了嗎,她一個待嫁的,能亂走哦?張手美也搞不清規矩,農家應該沒那麼多講究,何況他們兩家離得不遠。
上次她送了碗瑪瑙魚來,有巧思有巧手,張手美以為她是文文靜靜長得也是斯文樣貌。可是不同,她長得,嗯,挺明媚的。肯定是因為她特愛笑的緣故,她膚色偏黑,但是笑起來像是陽光灑了進來,唇色還是天然粉紅的呢。
「我們給你們送寒衣來了。琢磨著就這幾日要變天,緊趕慢趕的,算趕上了,弟弟,拿給舅舅和仁美試試。手美,這是你的。」
還真是的,每人都有。都是蕭冪兒親手做的,給她的這件是紅羅襖,圓領,不過不是能外穿的,外面還須再罩一件。
蕭冪兒上下看了看,「就怕做小了,做大了明年還能穿,做小了可就沒轍。挺好挺好,冬日就穿在裡頭,鐵定暖和。手美,要是天不冷,就把絮棉抽出來做夾衣穿。」
張阿生將長袍穿上,反覆看了看,扯著衣襟皺眉責道:「冪兒,這不是給你的,你怎麼——」「舅舅,給我的我當然能做主,東西就是要用,不用要它幹嘛。手美,還有一件波斯褲,我腰粗穿不了,給你帶來了。」她拿著在張手美身上比了比,「外頭做個翻領長袍罩著,這褲腳小,幹活也利索,腳上再穿個小蠻靴,就齊了。」
齊了?一聽波斯褲就知道肯定是京城流行的,什麼翻領長袍罩波斯褲配小蠻靴也是京城的流行。京城……啊,定是未來表姐夫告訴她的。
張手美倒是很想問問她未來表姐夫的事,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是礙於人多,一直不好意思問出口。
大家聚在在堂屋裡一起說了會兒話,蕭冪兒與蕭波兒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就拉著張手美對張阿生說:「舅舅,我和手美到房裡說會兒話。
張手美想,這下得了個機會問她的親事,沒想到蕭冪兒嘴快,劈頭蓋臉就問她:「你落水那件事到底怎麼回事?我一直說要來看你,娘非拉著我不讓,怕我惹到你的傷心處。」
「沒什麼大事。」
「都拉著人尋死了還不是大事?」蕭冪兒拿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呀,要是想離我們而去,小時候發洪水那次,我就不該救你,你那時候可沒想不開呢。不聲不響認識陳少爺,不聲不響又得罪他,還不聲不響就不要自己的性命……老實告訴我,他是不是對你做了什麼?」
此時蕭冪兒可不像在堂屋裡笑得那麼明媚,那眼神像在審問犯人,不放過張手美臉上的任何一絲變化,「他對不起你?」
張手美一笑道:「我忘記了。」
蕭冪兒捏她的臉:「笑,笑,你真笑得出來?那陳少爺後來還有沒有來找你的麻煩?誒,肯定沒有。算了算了,這事兒肯定就這樣過去了。傷心事不說也罷。」
「對對,說說開心的。冪姐姐,你要嫁的人是誰啊,送你那些好東西。」
蕭冪兒又笑了,笑得靦腆,臉上閃過一陣嬌羞,「你讓仁美進來。」
蕭冪兒竟然讓仁美去隔壁叫金在田過來。
張手美納悶,「冪姐姐,你找他做什麼?」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原來蕭冪兒要嫁的就是金在田的好友游有方,這事兒金在田也是剛知道,他很意外,看了一眼張手美,張手美問他:「他不是父母早逝,只剩一棟宅子了么?」宅子還是托給金在田時而去照料一番,他只知道雲遊天下。
雲遊天下……難怪他能從京城送石榴過來,還搞到這些稀有物件。走的地方多了,自然見識多,在這裡稀有的,別的地方也許成災呢。
蕭冪兒點點頭,對金在田說:「他家中無人,我知道你與他要好,到時候可就請你做他的家人,裡外都幫襯一下。」
還沒成親就做了賢內助。
金在田道:「那是自然,只是他從未與我說起過這事。」
張手美猜,金在田肯定很想問她,你們是媒人說合的還是自由戀愛?不不不,要是媒人說合的,蕭冪兒怎麼這麼主動來做這件事。呃,自由戀愛?
蕭冪兒鄭重地對他行了個禮,福了福身子。
金在田離開之前又看了看張手美。
張手美也想問,他們是如何自由到一起戀愛去的?
兩人關緊了門,手拉著手挨著床沿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