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孺子不可教
傍晚時分，夕陽疲憊地伏倒在高樓大廈的背脊之上。
正值交通高峰期，無以計數的男男女女，從都市高樓大廈的電梯口、從公司大門魚貫而出，潮水般匯入到這四通八達的街上。頓時，整個城市都顯得逼仄、喧鬧，汽車的喇叭聲、人語聲此起彼伏。
我夾在這潮水般的人群里，站在「遙遙」廣告公司對面街道的拐角處，望著川流不息的車流，等著乘巴士回我的出租屋。可是，每一輛巴士上都擠滿了乘客，一連過去了兩三輛大巴，可都是一樣的，連車門的台階上都站著人，這還叫我怎麼上去？只好繼續等了，興許能有一輛人少點兒的。
望著一張張陌生而疲憊的臉孔，電影快鏡頭似地從我眼前閃過，我似乎感覺今天自己也特別累，心累。
上午先是跟宋建國去到各個部分，跟公司里的同事熟絡熟絡；下午是熟悉本部分的工作。聽宋建國介紹，我所在的文案組，加上我現在總共有四名文案，一名高級文案，兩名中級文案，只有我一個是初級文案。
今天並沒有做什麼具體工作，主要是看，看同行們怎麼做事。其實文案寫作，不管在什麼廣告公司，工作流程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是，我得站在他們身旁，認真地觀摩，一副虛心好學的樣子。
當然，眼睛還得管事，比如及時遞只鉛筆，或者，在這些前輩們口渴、靈感滯澀時，去倒杯咖啡或者接杯純凈水，恭恭敬敬地端到他們眼前。
朱副經理是文案出身，最愛雞蛋裡挑骨頭，即使是寫得超棒的文案作品，他都有可能找出這樣或那樣的「毛病」。
他當然就看不起我這個初級文案啦，亦或許在報我那一橡皮擦之仇。
他仰在椅子里，手中轉著一支藍色HB鉛筆，竟然支使我去倒廢紙簍子。我雖然心裡有點不情願，但轉念一想，在任何一家公司，新人都要多做事少說話，要「手勤、腿勤、嘴勤」才對。
朱副經理牢騷滿腹地道：「人事部那幾個鳥人，弄了半天竟招了個初級文案來，簡直就是扯蛋！」
這時候我正彎腰去拿那隻廢紙簍子，彎下去的身軀就頓了一下。
「是呀，估計公司里想培養自己的人才隊伍吧，頭兒，你可是華國頂尖文案，只要您稍加點撥，初級文案立馬就是高級文案了！」一名中級文案抬起笑臉看著朱副經理，小心地奉承道。
「媽的！」朱副經理挪動了一下肥胖的身體，掃了我一眼道：「老子這裡又不是新手訓練營，瞧他那笨手笨腳的樣子，我怕是孺子不教也！」
「只要您樂意教，頭兒，您就能化腐朽為神奇，榆木疙瘩都會開竅哩……」
我當時只裝作沒聽見，拿起紙簍子轉身就走，心裡不服氣地想：「得瑟什麼呀？早晚有一天我要讓你們對我刮目相看！」
正當我出神的當兒，一輛紅色跑車「吱啞」一聲停在我面前，猛驚了我一下。
我抬起臉剛準備表示幾句不滿時，卻看見林總端坐在駕駛座上望著我。
我這才想起，今天在公司里還沒和林總打過照面呢，這會她冷不丁地出現在我面前，我還是有些猝不及防！還有早上在電梯里發生的那檔子事……
「上車！」林夢瑤笑臉如花。
「上、上車？去哪？」我愣愣地看著她，遲疑著問。林總已換下了職業裝，著一襲淡紫色暗花連衣短裙，宛如一朵紫色薰衣草，散發著迷人的味道。
林總看了看我，雙眸里滿含笑意，說：「送你回家呀！」
「送、送我回……家？」我以為自己聽錯了，看她的表情，似乎早晨在電梯里那檔子事根本不曾發生過似的。
「沒錯，送你回家！」林總依然笑著說。
「不麻煩您了，林、林總……」我丈二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她這演得是那齣戲？
「怎麼那麼多廢話？上車！」林總命令道，語氣不容分說。
我只好拉開車門，低了頭乖乖坐進副駕駛座上。我抬眼迅速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看她……當我意識到這一點，並且聞到自她那裡傳過來的氣息，我的心跳開始加速，呼吸也急促起來，不敢再看她的臉蛋。
林總踩了一腳油門，跑車一瞬間飛出好遠。
我從來沒有做過這麼高級的車，心想，好車就是好車，速度快，卻感覺不到絲毫的震顫。
一路上，林總遊刃有餘地打方向盤，換擋，鬆緊離合器，卻並不對我說話。
我心裡便又開始發毛，林總到底為何要送我回家？公司老總開著自己的座駕送小職員回家，這很異常！
我小心地說：「林、林總……早上的事……我、我很抱歉……」
「沒事。」林總目視著前方，語氣雲淡風輕，「別叫我林總，這不是在公司。」
我偷瞄了一下她的側臉，很美，令人怦然心動！她現在的神情生動、輕鬆、自由，甚至嘴角還揚著一絲頑皮的意味……總之，完全不是在公司里那張不容置疑的臉蛋。
「那叫您什麼？林總。」我呆問。
林總扭頭看我一眼，平靜地說：「林夢瑤。」
我被怔在那裡，人有片刻的恍惚，這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她到底有多少張面孔呢？像謎一樣，你很難猜到哪一張面孔是真正的她？她心裡又在想些什麼呢？
紅色法拉利像一團飛行的火焰，開往我所居住的「貧民區」，一路上時不時地引起路人停下腳步行注目禮。這個現象很好理解，在這塊烏煙瘴氣的貧民區，很少有世界級的名車路過於此。
「快看那兒……棉花糖！」林夢瑤突然興奮地叫起來，像一個小孩兒。
我扭身面向街邊，就看到了那位老大爺，他日復一日地窩在這街頭，賣他的棉花糖，現做現賣，他的手工作坊就在他那輛老式自行車的後座上。
我也嘗過這老師傅的手藝，又好看又好吃。
這條老街區，還有賣糖炒板栗的，賣爆米花的，賣麥芽糖的，賣糖葫蘆的，捏面泥人的，只是對於這些，我早已熟視無睹，大家都是靠著這一門手藝養家糊口，在這大都市生存下來，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兒。
「我要吃棉花糖！」林夢瑤開心地喊，然後一腳踩住剎車，法拉利跑車就靠路邊停下了。
天吶！她還真是個貪吃的小孩子呢！
見林夢瑤開門下車，徑直向那老大爺走去，我也只好跟下車。
也許是因為這輛紅色法拉利跑車，也許是因為光彩照人氣質過人的林夢瑤，總之是當氣質過人的林夢瑤從跑車上走下來，引來了許多路人的側目、駐足觀望，當然也有這個貧民區的男人們猥瑣而色迷迷的目光。
誰見過漂亮女老闆開法拉利跑車到街上買棉花糖的？誰見過開法拉利跑車的漂亮女老闆手擎著兩朵大大的棉花糖當街大吃的？這本身就是屬於奇聞級別的事兒！
而此刻的林夢瑤，的確是立在街邊上，旁若無人地伸出舌頭，舔著手中綿軟甜蜜的美食，簡直到了投入忘我的境界啦！
看著她誇張、天真的吃相，我都差點汗死在街上！
林夢瑤娉娉婷婷地立在夕陽里，背景是老城區古舊的建築和街道，還有笑臉如菊的老大爺，以及他的舊式自行車。夕陽給她全身鍍了一層美麗的金色，似散發著聖潔而神秘的光芒。一陣風兒吹過，掀起她淡紫色的裙裾，微微飄逸。
這場景，有著電影般的畫面，有著詩歌般的意境。在那一刻，似乎時空都已靜止，周遭的一切都已略去，只有這個手擎兩大團棉花糖的女孩，立在畫面的正中央，無比明麗。
我像是微醺的人，呆看著這場景，面露痴相。「嗯……真好吃……又香又甜……」
林夢瑤的話將我拽過神來，她並不看我，目光注視著手中的美食。
我笑笑，說：「好吃就多吃點，不夠再買。」
「你怎麼不吃？嘗一口吧。」林夢瑤看我一眼說。
「不用，我經常吃的。」我答。
「就嘗一口嘛，要不要我喂你？這可是你花錢買的，你不吃我怎麼好意思吃呢。」
林夢瑤伸出細細的舌尖貪婪地舔舔唇邊……根本看不出她哪裡有不好意思。
旁邊一直有人盯著我們看，我忙擺擺手道：「我真不吃，昨天我還買了。」
林夢瑤突然不高興了，咬住下唇，直視著我道：「你到底吃不吃？！」
我見她一臉怒容，不明白我哪裡惹到她了？難道我不想吃也得罪她了？真是個怪女人！但我又很快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女孩可是我的老闆，是給我發工資的人，我哪敢得罪她老人家啊！
「好吧，那我就吃一口，不過，我自己來。」我說。
「不行！」林夢瑤揚起下巴堅定地說。
「又怎麼啦？」我不解。
「我喂你吃。」林夢瑤扭了扭嘴角說。
「不是吧？非要這樣嗎？」我扭頭看看周圍，示意有人正在看我們，要是讓熟人看到了多難為情啊！
林夢瑤「哼」了一聲，同時用眼睛「橫」我道：「怎麼？你不願意？」
「這個……這個……好，好，隨你了……」我無奈了，誰叫她是我上司呢，如果我是她上司，我才不會這樣忍氣吞聲呢！
林夢瑤的嘴角揚起得意的笑意，眯著眼看著我，伸出手臂將一朵棉花糖送到我嘴邊。
我低頭很快地在那棉花糖上輕啄了一口，伸了伸手臂示意我已經吃過了。
「好吃嗎？高小帥。」林夢瑤突然「咯咯咯」地笑起來，似乎對我的表現很是滿意。
我這才看出她這是故意在耍我，心裡恨恨的，便想故意掃掃她的興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