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眼睛

老人的眼睛

和朋友去南方旅遊，火車上，他望著窗外，對我說：「我每到一個地方，先看看這裡的老人的眼睛，從他們的眼神，就知道這座城市的性情。」

到這座小城遊玩的第二天，我們一行人迷了路，向一個正在路邊玩的小男孩問路。小男孩告訴我們，又熱情地要送我們一程。剛走幾步，就被後面追來的老婦人呵斥住了，她那象氣笛一樣的聲音，把我們給震住了。再看她那象刀子一樣的眼神，我們都有些膽怯。此時，連我們自己都覺得自己象是壞人。我不知道，怎樣的生活，怎樣的經歷，會讓她有那樣的眼神？只知道，我從此對這個城市沒有了好感，甚至連繼續遊玩的心情都沒有了。

以後，我再到各地，就先看那裡的老人的眼睛。我發現，幾乎每一個老人，無一例外，眼睛中間黑色的球體不再晶瑩發亮，不同程度地變淡，變暗，有些發黃，兩側乳白色的晶體也不再晶瑩剔透，而是布滿了絲狀，渾濁、暗淡。特別是他看陌生的遊客時，疑惑、審視、防禦、失落、麻木，只有極少的豁達，這樣的眼睛，每看一次，心就忍不住緊縮一下，會忍不住感嘆：人生的風雨、歲月的塵埃，都無一流離，都清清楚楚，落在這心靈的底片上。

我常常想：有沒有那樣的老人，有著象孩子一般純凈清澈的眼神。我開始了漫長而艱難的尋找，直到許多年後的一天，在千山松山寺，林中一條小路，他挑著一擔水，朝我一笑，眼睛明亮，清澈見底，象一個10歲的孩子。

他已經60歲了。20年前因為感情和事業的原因，步入佛門，從此遠離紅塵，苦心修練二十載。我看過他小時候的照片，那時他大約8、9歲，眼睛明亮，清澈見底。也看過他出家前的照片，不惑之年的他，眼神幽暗，渾濁無光。再看看現在的他，判若兩人。

他這一生，可分為3個20年，第一個20年雖有成長的煩惱，但沒有什麼大的磨難、坎坷；第二個20年，感情受挫，事業波折，是他一生最痛苦的時期；第三個20年，遠離塵世，靜心修練，無欲無求，又找回內心的平靜。這三段經歷，他的眼睛是最好的明證。前20年眼睛明亮、清澈，中間20年日漸裉去，混濁無光，又用了后20年的時間，慢慢修復，變得和從前一樣純凈、清澈。人生60年，就這樣過去了。

我看過許多老人的眼睛，曾經，也常常想自己60歲時，能否擁有一雙明亮、清澈、如孩子般的眼睛？見到他時，我曾有一剎那的猶豫，但隨後就釋然了。如果一定要象他那樣，以遠離塵世、無欲無求、無苦無樂亦無愛做代價，我寧願不要。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我願意留在紅塵之中，有欲有求有苦有樂，即使有磨難、有坎坷。我願意歲月的塵埃，落在我的身上，心上，即使留下絲絲印痕，即使眼睛不再象孩子般明亮、清澈。

命運給我的，我都願意承受。我僅僅希望，有一天，歲月不再，風濁殘年的我，渾濁的眼睛里多一些智慧、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