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61章:路【下】

第四卷:崢嶸歲月 第261章:路【下】

假如寶玉處在少務的位置,去凝神感應這神奇的法陣運轉,他會發現大樹延伸到高空的光影尚未完全凝實的原因,並非是伯勞以及九位國工的法力不夠強,而是與這陣法的妙用與祭壇所凝聚的力量有關,它來自於這場儀式、來自於無數人虔誠的祈願與堅定的信念。

少務本人也應能感受到這一點。也許只有等到將來巴原一統、萬眾歸心,在每年舉行國祭之時,九株巨木法陣所幻化出的登天之梯,才能完全顯示清晰。這是鹽兆要告訴後人的,祖先確實留下了前往帝鄉神土的指引,只要凝聚了眾人堅定的信念,傳說中的建木就會出現在巴原上。

但這幻化而出的光影,不論看上去是多麼真切,普通人也不可能沿著它爬到天上去。這座法陣的妙用若能完全開啟,世人只有少數人才能察覺到它的另一種妙用。假如已邁過八境九轉七十二登天之徑,就算沒有修鍊菁華訣,在祭壇中央仍能感受到太昊天帝留下的指引。那參天巨木便真地成了登天之梯,元神可沿此梯前往太昊天帝所開闢的帝鄉神土,在世間只留下仙家遺蛻。

處在少務的位置上,便能感應到祭壇法陣的這等妙用,來此於巨樹光影所發出的奇異神念。這是巴國歷代祭正所傳承的秘密,而祭正之職,向來都由國君兼任。儘管如今巴原已分裂為五國,可是這個秘密還是由巴室國繼承。

少務跪在萬眾矚目的中央,看著祖先留下的神跡於萬眾面前展現,心中在想,有朝一日要將這陣法的妙用完全開啟、親眼看看那株幻化出的通天建木究竟是什麼樣子?

……

涼風頂宗主、當世高人圓燈先生也和長齡先生一起參加了這場大典,就站在祭壇外離少務很近的位置,與朝中諸正大人同列。他看著那參天大樹通往天際的光影,眼中亦充滿了強烈地嚮往之色。

圓燈先生出現在這個場合,站在這個位置,足見國君的重視與禮待。在場的民眾看在眼中,誰也不會認為國君會懲處圓燈先生、收拾涼風氏一族。

禪位大典之後,少務便正式成為巴室國的新君,舉國歡慶十日,國都中更是張燈結綵,四處傳來民眾自發編成的頌歌聲。新君所頒布的第一道君命,便是大赦天下,將牢中羈押的人犯釋放回家,以示國君的仁慈與賜生之德。

但公子仲覽卻不在被赦免之列,因為少務繼位時,他還沒有被定罪。假如真地已定罪的話,謀逆篡位之罪也是不可赦的。

……

少務繼位后的第三天,便單獨召見了公子會良。會良未能與其他兄弟一起參加大典,他回到國都之後,仍由北刀氏負責將其嚴密看押,就連平日的親信也一個都見不到。今日他終於見到了少務,兄弟倆距上一次見面已過去了四年多。而再見時少務已是國君,坐上了會良做夢都想坐的位置。

會良一見到少務,便很激動地喊道:「少務。你怎可如此待我?我拿下仲覽於國有功,而你竟然將我軟禁了這麼長時間!……父君怎能讓你這麼做?我要見父君!」

押送他來的北刀氏在後面呵斥道:「會良。面見國君為何不行禮?還在此大呼小叫!」說著話,上前伸腳便欲踹他的膝蓋彎。

少務擺手阻止北刀氏道:「會良是我的兄長,我赦免他今日無禮不敬之罪。他若是不願向我這個國君行禮,那就站著說話好了!」

會良這才意識到,如今身份畢竟不同了,面前的少務已是國君,他無形中氣勢便弱了幾分,不想讓少務抓住什麼把柄。終於還是行了臣子面見國君之禮,然後起身抬頭道:「主君,您原來還記得我是兄長,那麼為何無故將我軟禁?」

少務看著會良,眼神中充滿了遺憾與傷感,長嘆一聲道:「無故!事到如今,你還要說這是無故嗎?……你畢竟是我的兄長,犯下如今的錯,我也有責任。父君沒有讓我見你,可我還是得親自見你一面。有些決定,不應該由我們的父君來做出。」

會良上前一步道:「請問我犯了什麼錯?仲覽以為你在那支商隊中,欲行刺之事已被查實。而我得到消息拿下了仲覽,你也安然無恙的成為了國君。我拿下仲覽的目的是為了救你,儘管事後才知這是個誤會,但救人之舉總不至於成為罪名吧?」

少務垂下了眼帘,沒有去看會良,低著頭說道:「父君已時日無多,我不想讓他傷心,所以有些話應由我來說、有些事也應由我來做。我不是理正大人,我是國君。在此只想指出兩個事實。

其一,仲覽已供認他是行刺的主謀。但我很清楚,黃金十斤。他根本請不來那樣一批刺客。我的師兄瀚雄未死,他見到了刺客,恐非你先前所說的眾獸山修士。其二,你若真想救我,商隊中我的師兄大俊也不會死!我今天不是來問案的,你也不必說出此事的詳細情由,更不需要認罪。

但你若想安然走出王宮,就必須給我答案與理由。」

寶玉在押送會良的路上,也曾有困惑,就算明知會良在撒謊,可也拿不到他參與謀刺的證據、定不了他的罪名,回到國都后又能如何處置呢?可是寶玉卻忘了一件事,少務若做了國君,便擁有國君的權威,他不會像理正大人那樣問案,只需指出事實即可。

這也不能說是寶玉忘了,因為寶玉不是國君;但少務只要坐在這個位置上,自然便會從國君的角度去處理事情。

會良突然感到了一陣刺骨寒意,不用回頭,便知身後的北刀氏已抽出了腰間的砍刀。可見少務對北刀氏的信任,如此私密的場合,他竟讓北刀氏帶著砍刀進來了。

會良忍不住想大喊:「少務,你難道想殺我嗎?你怎敢如此做!」但這些話終究沒有喊出口,因為如今的少務還真敢!就算他悄悄殺了會良,誰又能把他怎麼樣呢?少務給了會良一個安然走出去的機會,會良當然明白是什麼意思。

就在這一瞬間,會良全身就跟泄了氣一般,眼中已無半點神采,耷拉著腦袋道:「鄭室國!」

這就是少務想要的答案,雖然早已能猜到,但此刻終於在會良口中得到了確認。少務的眼皮跳了跳,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但隨即又把手鬆開了,語氣很平靜地說道:「這是答案,你這麼做的理由呢?」

會良抬起眼看著少務,以嘶啞的聲音道:「理由!你不該一去三年多毫無音訊,不該讓我在沒有希望的時候,又看到了希望!論修為、才幹、計謀甚至儀容,我皆不亞於你,在諸公子中,只有我才最適合成為將來的新君,可父君他總是看不到這些……」

會良自以為每一樣本事都比少務更強,但他原本並沒有爭位的希望,可是少務一去那麼長時間、國中毫無消息,後來又聽說少務將秘密從境外歸國,讓素來以善於謀划自居的會良又看到了希望。可以說這個希望是少務給他的——給了他一個在幕後動手的機會。

會良越說越激動,到後來情緒甚至有些失控了。少務暗暗嘆息,有些人平日不為惡,並非是他們不想,而是沒等到合適的機會。最後少務閉上了眼睛,神情似乎有些累了,擺了擺手,命禁衛進殿押走了會良,偏殿中只剩下了北刀氏將軍。

北刀氏看了少務一眼,低聲道:「主君,您的父君不希望您來處置仲覽與會良,已經命我將仲覽、會良及谷良三位公子押往彭山禁地服役,以示懲戒,將來不得君命便不得離開。他雖然沒有明確說什麼,可我能明白他的意思。」

少務睜開了眼睛,帶著歉意道:「刀叔,我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並無旁人的私下場合,少務又一次稱呼北刀氏為刀叔。北刀氏趕緊道:「主君請說!」

少務:「這不是君命,只是我向刀叔的請求。不論我父君是什麼意思,但他尚在世之日,我不希望仲覽、會良、谷良有事。父君不願讓我來處置這件事,就是不希望我留下兄弟相殘的惡名。可我父君享國四十餘年,一生仁德,我又怎能讓他留下父子相殘之名。」

北刀氏低頭道:「我明白了,主君什麼都不必再說了。」

少務起身向北刀氏行了一禮:「刀叔,只是為難您了,也委屈您了!」

后廩命北刀氏將仲覽、會良、谷良這三位公子押到彭山禁地中服役,雖然並沒有再下什麼明確的命令,可北刀氏豈能不明白后廩的意思。不論是為了巴室國將來的形勢安定,還是他們三人所犯下的罪行,是絕對不能再留其性命了。

這是后廩做出的安排,如果三位公子死在彭山禁地,那也是北刀氏來背這口黑鍋,總之與少務無關。可是少務現在卻求北刀氏,在後廩去世之前不要動手。至於后廩去世之後,他也沒有給北刀氏任何明確的命令,但北刀氏同樣明白少務的意思。

仲覽等三人肯定是要除掉的,就算少務想手下留情,北刀氏也會力諫他動手。只不過少務不會直接向北刀氏下令,將來還是要這位將軍來背黑鍋。

少務並沒有追問會良,這次與鄭室國勾結,具體的行動方案與謀划細節,其實站在國君的角度、從國與國的層面上來說,知道誰是敵人、是什麼人想置他於死地就足夠了。

……

就在少務召見了會良后的第二天,已禪位的后廩也在王宮中召見了圓燈先生。

圓燈先生聽說是國君召見,本以為是少務想見他,不料來到宮中見到的卻是后廩。后廩坐在正中央,前方一左一右是伯勞與長齡這兩名六境高手,大殿中並沒有其他的護衛與內侍,但鎮東、鎮南、鎮西三位大將軍卻站在圓燈身後。

一看這個陣勢,圓燈就知道后廩是在防著自己動手,甚至為了防止萬一起了衝突傷著少務,后廩連新君都沒叫來。

圓燈先生還算鎮定,臉上並無驚慌之色,向後廩行了一禮道:「聽聞主君已派軍陣護衛我涼風氏一族,又特意命人請我趕來國都為禪位大典觀禮,老夫感慨,竟能在國中受如此禮遇!今日私下召見,場面如此慎重,又為何事?」

后廩看著圓燈,似面帶歉意道:「先生,我絕無傷害涼風氏族人之意,也對涼風頂這一派宗門並無成見。先前請你來國都參加繼位大典,就是為了表示對先生的敬重。之所以做出這些安排,只是想和先生好好談談。」

圓燈:「看今日的陣勢,我就算不想談也得談了,不知主君要說什麼?」

后廩長嘆一聲道:「先生不僅是一派宗主,而涼風氏一族也是巴室國的臣屬,您更是一位六境高手、如今巴原上公認的當世高人。您並未在國中任職、無失職之事可查,甚至連國工的身份都沒有接受過。

不論是當年的巴國還是如今的巴原五國,從來都沒有處置過像您這樣的高人,平日以禮供奉,還唯恐不被接受呢!我之子會良拜在先生門下聆聽教誨,並邁入初境得以修鍊、成為一名修士,我亦十分感謝與佩服先生。

但會良此番與鄭室國裡應外合,並藉助仲覽的野心,欲行刺歸國的少務。少務僥倖不在那支商隊中,可數十位國中才俊殞命,我的密友長齡之子、也是新君將來的肱骨重臣瀚雄,亦身受重傷。

仲覽之罪已不必多言,而會良之舉卻更加險惡。謀逆篡位是其一,手足相殘是其二,通敵為國賊是其三。他是我的兒子,后廩深感慚愧,我這個父親沒有做好;他也是你的親傳弟子,先生恐也讓我失望了。」

后廩說話比少務更直接,沒有兜任何圈子,直接指出了會良所作所為的性質。圓燈先生本想追問幾句,比如后廩是為何說得這麼肯定、又將如何定會良之罪,但終究沒有問出口。既然已經把事情說開了,有些辯解之辭也就成了廢話。

圓燈想了想。這才開口道:「會良的圖謀,我並未參與。說到底,這還是你后廩的家事。我在涼風頂上清修。會良請我下山,說明當時情況。請我帶領弟子出手拿下仲覽。我所知所行,如此而已!」

長齡先生亦開口道:「以你我的修為境界,說話倒也簡單,至少不會虛言,只是有些話不想說出來。如今就當著眾人的面,你能否告訴我,當日你已知少務在那支商隊之中、而有刺客欲行刺少務,可有過救他的打算?

若少務真在商隊之中。而刺客又行刺失敗,少務像我兒瀚雄那樣身受重傷逃脫,先生認為會良會放過他嗎?若會良謀害少務嫁禍於仲覽,先生會阻止嗎?彭鏗氏大人當日的話說的明白,先生下山只是為了拿人,根本就沒打算救人,而且希望會良得逞。」

后廩與長齡先後開口,語氣不緊不慢,其他人都保持著沉默。圓燈並未回答,而是看著長齡反問道:「令子瀚雄之事。我也很遺憾,而你剛才說了這麼多,又是為何呢?」

長齡先生:「我只是想知道。以你的身份與修為,又為何要如此?」

圓燈看了看長齡又看了看后廩,有些無奈地嘆息道:「長齡宗主,就算別人不明白,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今天的你我,分別站在什麼位置?」

這兩人說話就像打啞謎,但那在場的人也都聽明白了。涼風氏在巴室國中只是一支不大不小的部族,可是以涼風氏族人為依託的涼風頂這派宗門,起於百年前的巴原內亂之時。傳到圓燈手中,已經歷了好幾代宗主。其歷史要比長齡門悠久多了。

圓燈先生既然收了會良這名親傳弟子,假如在他的幫助下。會良能成為巴室國的新君,那麼圓燈先生以及涼風頂這派宗門在巴室國中的地位,將遠非他人能比。圓燈自認無論是本人的修為、還是宗門的傳承底蘊,皆遠超長齡先生及長齡門。

可是在巴室國中,如今長齡門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涼風頂難以得到的。因為長齡先生與后廩的關係,使長齡門在國中的地位與影響獨一無二的,長齡先生還能為其宗門及後人謀求更多的福祉,這一切亦建立在少務繼位的基礎上。

但假如是會良繼位呢,今日的場面,會是長齡先生站在前面喝問圓燈嗎?圓燈確實沒有參與會良的密謀,他只是被會良請下山出手去拿下仲覽,但以他的修為境界,怎會不知道會良在圖謀什麼,又怎會不希望會良取代少務成為新君。正是看見了這種成功的希望,這位高人才願意出手。

后廩又開口道:「先生,我方才已說,巴原上從未有國君處置您這等高人的先例,我該怎麼辦,請先生教我!今日叫您來,就是不希望少務為難,同時也不希望新君少務將來為難涼風氏一族,還有涼風頂這派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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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樓異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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