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丘(四)
兩人來到九丘也有幾天的時間了,一個是像個「泥人」般坐在那一動不動,另一個則到處惹禍,是個十足的惹禍精。
最讓夙白闕頭疼的是兩人不通人語,任憑夙白闕怎麼費盡唇舌,都是對牛彈琴,所以夙白闕覺得當務之急便是教二人通習人語,懂得人世間行走的規則。
不日,夙白闕便在樓閣中開課講學,教習基本的言辭造句,偶爾教習詩詞書畫。
他坐在案幾前,案几上攤了一本書,這本書頁數不多,只有五頁,字也不多,每頁只有一個字,要說這本書來自哪裡,就是他自己自創的。
夙白闕看著書本上那歪七扭八的五個大字,差點笑了出來。這是他寫了幾天幾夜,浪費了不少木老爺子的同胞,才才寫出來的。他回想這一生也沒好好念過書,學過幾個字,就他這水平,肚子里沒有半點墨水,如今要當一個教書先生想想都覺得好笑。
他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收起那有些弔兒郎當的姿態,理了理衣襟,剛一開口,覺得喉嚨被什麼堵住了似的。他掂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人生第一遭做這事,心中不免有些緊張。
「好,我們今天學習第一個字,『仁』字。」夙白闕剛起了個頭,半獸人已經按捺不住,左右張望著,神思遊離在外。
夙白闕用凜冽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半獸人直接忽視過去了,欲起身往外走之勢。
「坐好!」半獸人被他這一聲吼下了一跳,但也不明白夙白闕為何吼他,壓了壓驚后,繼續起身。
夙白闕暗暗告訴自己,「淡定,冷靜,耐心。」他長嘆了一口氣后,伸出手在空氣中往下揮了揮,示意他坐下。
半獸人看見后,竟出乎意料地乖乖地坐下了。
夙白闕有些欣慰,老淚縱橫,心中默默想到原來他是看得懂手勢的,還不至於傻到家。
「好,現在你們先把這個字寫下來,等會我再給你們解釋它的意思。」說完,夙白闕又道:「木老爺子,麻煩你施捨一點頭髮、口水什麼的,給這兩個娃做兩個案幾齣來;還有就是您身上什麼不要的皮屑之類的,給做幾張紙出來。」
不一會兒,地板微動,老古樹的枝丫從地面的縫隙中伸出來,像無數只手一般,在地面上左右穿插,不一會兒,兩隻案幾便編製好了。
「還有紙?容我想想。」木老爺子看了看全身是寶的自己,正琢磨著哪處做紙,想來想去也想不好,便有些抱怨道:「夙白闕,你就喜歡給老夫出難題,我歲數都這麼大了,還要折騰我。」
夙白闕臉皮超級厚地笑了一下,觀察著老古樹,他指了指老古樹頂端的枝丫,「那裡不錯。」
木老爺子不樂意道:「那是老夫新修剪好的髮型,不能弄亂了,不遠處的老蘋果樹說可喜歡我這形狀了。」
夙白闕想了想道:「你想不想喝『瓊漿玉液啊』?」瓊漿玉液即昆崙山腳下的湖水,純凈甘甜,木老爺子的最愛。他看到老古樹的樹葉有些抖動,知道是木老爺子心動了。他猶豫著,喃喃自語道:「可是老蘋果樹說喜歡我的髮型呢!」
「哎呀,老爺子,這你不用擔心,沒過幾天不就長出來了嗎?」
被夙白闕這一說,木老爺子總算是答應了:「好吧,說話要算話啊。」
「你看我哪回騙過你?」夙白闕道。
老古樹將東面的幾十根樹枝一起卸了下來,立馬頭頂像禿了一塊似的。枝丫掉落在地上后,通過木老爺子的施法,幾十根枝丫飛快地旋轉起來,化成道道虛影,融合在一塊,慢慢停下來的時候,已經變成一張張黃色的紙,飛進屋內,落到案幾之上。
夙白闕滿意地笑了笑,「辛苦辛苦,謝謝謝謝。」
還缺了筆和硯,「稍等一會兒,待我我取來。」話音剛落,夙白闕已經消失在樓閣之中,一眨眼的功夫之後,他又迅速回來了,手裡還帶著筆和硯,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弄來的。
可是樹枝編出來的案幾高低不平,極難寫字,夙白闕用手在案面上輕輕一拂,桌面立馬就平了。
夙白闕慢條斯理地坐了下來,有模有樣地拿起筆的手停頓在空中,給他們做示範動作。奈何一個置若罔聞,一個夏蟲語冰。他無奈的眼神一晃而過,他不得不放下筆,起身來到兩人的中間,他直接略過半獸人,跪坐在小女孩旁邊,微笑著拿起案几上的筆,然後輕輕地將她垂至的右手放到桌上,再把筆豎直放到她的掌心,溫柔地將她的五指捏攏。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極盡耐心與溫柔。
半獸人瞅了瞅眼前不知名的扁平東西、長條東西以及原形東西,露出一臉鄙夷的神情。他轉過頭瞅了他們一眼,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三樣東西,用嘴啄了一口桌面上的紙,一會兒又叼起桌面上的筆,自娛自樂著。
小女孩抬頭看了一眼夙白闕,低眸將筆微微收緊。這一小小的動作卻讓夙白闕十分的高興,心裡的那股勁更大了。
他一隻手繞過小女孩的背部,撐在案几上,另一隻手握住小女孩的手在硯台中蘸了蘸,在沿上蹭掉多餘的墨,慢慢挪到紙中間,在紙中間一筆一畫地寫著,風輕輕地從門外吹進來,將硯台里的墨香吹開,淡淡的墨香味散在屋中,夙白闕的白衣錦袍微微翻動,小女孩長長的髮絲在空中飛舞。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他忽地憶起曾幾何時,有個女孩也這樣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寫字、畫畫,盡興時,她回過頭來對著他溫柔地笑,長長的睫毛,凝脂的肌膚,勾起的嘴角,以及映在她瞳孔里的自己都看的清清楚楚,如沐春風;他逗弄於她時,她鼓起腮幫子,嘟起嘴巴轉過頭來對著他假裝生氣,這一幕幕就像發生在昨天,又似久的已經算不清日子了。
夙白闕看著小女孩,毛筆在紙上久久地停滯,他回過神來,低頭一看,「仁」字的最後一橫在紙上已經暈染開來,在最後的回筆處已經頓出了一個大圓。他急急忙忙地收筆,情緒有些低落道:「這個字寫得不好,我們再寫一遍。」
夙白闕的筆剛從硯台挪到紙上,一滴濃墨便滴了下來,在紙上暈開來。夙白闕仔細看了看筆尖,沒有蘸很多墨。緊接著,一滴、兩滴、三滴像下雨般雨點開始密集並且大了起來。夙白闕抬頭一看,一個碩大的烏漆嘛黑的鳥頭出現在眼前,差點以為是住在九丘東北角上的黑烏鴉。
他轉而向半獸人的座位上看去,硯台里的墨已經全灑在了地上,座位周邊區域全被殃及,滿地狼藉。而罪魁禍首現在正一臉無辜地在他面前嘚瑟,嘴裡還叼著一隻毛筆,像是在故意挑釁他一樣,歪著腦袋在他的紙上亂塗亂寫。
這時候的夙白闕心裡已經要開始罵娘了。
半獸人歪著腦袋,甩了甩他的大腦瓜子,夙白闕和小女孩猝不及防地被濺了一臉,他轉過頭去望向小女孩,只見她素凈的白衣和臉上都被濺上了密密麻麻的黑點,當然自己也不例外。
夙白闕火冒三丈,掄起半獸人就往外丟去。
半獸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他慢慢地爬起來,再次甩了甩被砸昏的腦袋,眼睛不經意間瞟到自己在地上留下的黑黑的一團墨水勾勒的自己的輪廓,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他重新趴回地上,用嘴叼著筆蘸了蘸地上殘餘的墨汁,在平地上畫了起來。
畫著畫著,突然筆桿碰到了一個障礙物,他抬起頭來,往上看去,原來是那天盪鞦韆的黃衣女子。
白薇看了看半獸人,露出一臉複雜的神色,她欲蹲下身去理理他頭上被墨汁黏住的羽毛,剛剛要碰到的時候,感受到夙白闕投向這裡的目光,她立刻縮回了手,露出一臉嫌棄的表情,慢慢走過半獸人,搖了搖頭道:「可憐,可恨。」
她朝樓閣走去,看到夙白闕正在用自己的衣袖細心地擦拭著小女孩的臉頰,有意無意道:「有些人啊就是心狠,就是重色!」
夙白闕慢慢地起身,他知曉白薇罵的是他,但他也不怒,「我知道有些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我不生氣。」
這時木老爺子不開心了,裝出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道:「我說啊,白闕,老夫的胃裡現在是天翻地覆,滿肚子墨水,我感覺到我的鬍鬚開始枯黃,筋骨開始疏鬆……你們再如此折騰,老夫可要生氣了。」
「木老爺子說的是,我這就去給您洗胃去,不如昆崙山腳下的瓊漿玉液怎麼樣?」
木老爺子一聽這下可精神了,話音都變了,連連道:「好好,不過要加倍。」
白薇冷言道:「我這昆崙山的湖水可要給你舀幹了。」
夙白闕道:「怎麼會呢?凰女大人真是說笑了。凰女大人近來可無事?」
白薇一聽這語氣不對,立馬轉身欲走,她知道夙白闕這一副舔狗的姿態,定是又要使喚她去做事了。
不過她還是慢了一步,夙白闕已經脫口而出:「凰女大人出來也久了,是不是要回家探探親。」白薇正欲拒絕,夙白闕趕緊搶先一步道:「那就拜託凰女大人去昆崙山取一些瓊漿玉液來,夙白闕在此謝過!」
「不去!」白薇怒道,轉眼化為一隻火鳳飛向天空。
夙白闕長嘆一口氣,轉而盯著外面的半獸人,看他在地面上隨手塗鴉,他默默地走了過去,欲大聲斥責一頓,卻被他在地上依葫蘆畫瓢寫的仁字把心中窩著的一團火給瞬間澆滅了。
他看了看半獸人,心裡道:這小子,悟性還不錯,不過有個地方得改改,就是這用嘴寫字不怎麼雅觀,不過是什麼原因使得他進化成這個鬼樣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