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早上天微微亮,因為昨晚又被夙白闕罰抄,今無名依舊還在呼呼大睡。
半夢半醒間只覺得鼻尖發癢,他打了一個噴嚏,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很快鼻尖又是一陣痒痒,他半睜著眼睛,只見一團五班斑斕的毛茸茸的東西在眼前晃來晃去,擋住了他所有的視線,他一把推開,那團東西卻紋絲未動,依舊弄得他鼻尖隱隱發癢。
他終於忍不住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身影,就是昨天在「千頭萬根」那裡遇見的丸子老闆。
他挪開自己的身子,離得他遠遠的,重新閉上眼睛有些不耐煩地道:「丸子大哥,你來這麼早幹什麼,我等下再買,我現在要睡覺,你等會再來。」
丸子:「可是我餓了。」
很久,今無名才反應道:「餓就去吃呀!」
丸子「哦」了一聲之後就沒動靜了,今無名以為他定是去吃東西了,忽然屁股一陣疼痛,他「啊」的一聲叫了出來,一把坐起來,只見丸子老闆正蹲在他的屁股位置,褲子上留下兩個血印子,今無名怒道:「你咬我幹什麼?」
「你不是叫我吃嗎?」
「我是叫你去吃東西,不是咬我!」
「你都簽字畫押了,還想耍賴不成?」
「我什麼時候簽........」今無名突然想起什麼,話鋒一轉又道:「那不是抽獎用的嗎?」
「誰告訴你這是抽獎用的。」丸子又從自己脖頸前的小竹籃里抽出那個長卷,「這上面寫的是『喝血憑證』。」
「什麼喝血憑證?」今無名望了望那黑漆漆的幾個字,「我又不識字。」
「喝血憑證就是你簽一次字,意味著你要給我喝一次血,才能有抽獎的機會。」
「你個無良商家,你開始又沒告訴我,我怎麼知道中間還有喝血這個環節,我以為簽一個字就能免費抽一次獎,早知道要被你喝血,我才不會去抽你那百八十回都抽不出來的什麼破買賣。」
「唉,你不能耍賴,我這可是良心買賣,童叟無欺,白紙黑字,不然我可要生氣的。」丸子把前腿叉在腰上。
「哼,你欺騙我在先,更何況這紙上籤的也不是我的名字,我叫今無名,可不叫什麼今無口。」今無名拿起昨晚寫著名字的一張紙,往丸子面前一放。
這下丸子可生氣了,它鼓著腮幫子,尾巴豎的高高的,整個身子的毛全部豎了起來,整個身軀越來越膨脹,直到把整座木屋的門口上下左右全部堵住。今無名突然有些慫,以為丸子要使出什麼超級大招來,正準備呼喊救兵的時候,丸子發出小貓般的撒嬌聲,「我不管,反正你都簽了,要是你不給我喝血,我今天就賴在這兒不走了,不走了!」
今無名只覺得這比打他一頓更可怕,要是被夙白闕知道,他在外面沾花惹草還欠了一屁股債,非得打死不可,正想答應跟丸子妥協卻已經來不及了,夙白闕已經來到了跟前。
屋子被丸子一頓時黑漆漆的,像不點燈的晚上,凝滯的空氣里,傳來夙白闕的聲音:「今無名,你給我吱個聲,你這是在搞什麼鬼,玩捉迷藏呢?」
今無名一聲不吭,只想在光明來臨之前快速溜掉,剛欲從後門開溜,屋內的燭火一下子亮了起來,他回頭偷偷瞄了夙白闕一眼,發現夙白闕正在用死亡的眼神看著他,他慢慢縮回腳,乖乖地回到夙白闕身邊。
夙白闕:「你給我解釋下,這坨龐然大物是怎麼回事?」
丸子一聽,這用詞怎麼這麼怪異。
「它咬我,還騙我......我這純良少年」今無名說話聲音越拉越輕,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丸子一聽比較生氣,「你胡說,我的買賣向來都是你情我願的事情,我又沒有逼你。」
今無名:「可是你也沒有說清楚。」
丸子:「是你沒有看清楚。」
夙白闕:「好了,別吵了,到底怎麼回事?那個,誰,你來說。」
丸子:「我叫丸子。」
夙白闕:「好,丸子,你來說。」
丸子把來龍去脈跟夙白闕講了一遍,又把小竹籃里的長卷拿了出來,夙白闕拿過一看,鐵證如山,轉頭問道:「丸子,我身後這個人,你就按著這上面的名字次數來好了,我做主。」
丸子一聽,喜笑顏開,龐大的身軀一下子恢復了原樣,在夙白闕腳邊蹭了蹭,得意地瞪了今無名一眼。
「哼。」今無名頓覺委屈,轉身往屋外衝去,任憑夙白闕怎麼喊、怎麼恐嚇都沒有用。
直到入夜,夙白闕站在門口,望著九丘,外面黑黑漆漆的,只有冷風吹過,今無名孤身一人躲在某個小角落哭泣的畫面忽然從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突然感覺有些心酸,說到底,他也只是個剛化成人形的孩子,自己是否對他有些太過苛刻了,想到這,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今無名坐在湖邊,雙腳拍打著黑色的湖水,似乎呆在水邊時候心情會好起來。
他化成人形后,以前的事情忽然就不記得了,,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朋友,有沒有親人,如果有,定不會像夙白闕一般對待自己。剛想著夙白闕,湖面上就浮現出他的臉來,他撿起一顆石子朝那張臉砸去。
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怎麼生氣了呀?」
今無名心中一驚,很快轉過頭不去看他,只道:「哪敢生您老的氣。」
夙白闕在他身邊坐下來,緩緩道:「我知道丸子也不對,我今天這話讓你心中委屈,我先跟你道歉。」
今無名心中更驚,轉過頭偷偷看了夙白闕一眼,心中的氣消了大半。
「但是誰讓你不識字,不看清,不問清,要是我是無良商家,我不欺負你,欺負誰呢?另外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既然買賣已經達成,你也都簽字畫押,丸子已經履行義務,那你是不是應該信守承諾呢,即便是你吃了虧。但是俗話說『吃一塹長一智』,以後你行走世間不就多了一份經驗嗎?」
夙白闕說了這麼多,今無名也沒聽進去什麼,但是就沖著他難得的耐心與溫柔,他也吃他這一趟,也就不那麼生氣了。
「好了,回去吧,今天給你做了愛吃的雞腿!」
「真的嗎?」今無名一下子高興起來,站起來快步向木屋跑去,坐了那麼久,肚子已經超級餓了,迫不及待想吃到香噴噴的雞腿。
「慢點吃。」
今無名大口吃著飯,今天大概是因禍得福,即使沒有做讓夙白闕看對眼的事情,他也能吃到久違的雞腿了。
姬梧莜坐在對面,沒什麼反應,喝著面前一碗清水,那是早晨的露珠,夙白闕每天早早地起來,用一個瓶子去採集花瓣上的露珠,然後分成一日三餐,姬梧莜就吃這個,今無名一度不能理解,但是長久相處下來,也就見怪不怪了。
丸子躺在桌邊,像是怕今無名賴賬似的,從早上來了之後,就沒有走過了。
今無名撇頭看了它一眼,想著以後還要被它咬百八十次,到了口中的雞腿突然就沒什麼味道了,他用手擋著半邊臉,努力地不想看見丸子這個讓他傷心的動物,極力地享受口中美味的雞腿。
這一天課業,夙白闕坐在台上,今無名在座位上開始心不在焉,他左顧右盼,尋找著一切可以用來打發的難熬的時間。
忽然他眼前一亮,目光落在姬梧莜的拖在地上長長的頭髮上,他趁著夙白闕不注意,用手一勾,隨即把玩起手裡的頭髮來。姬梧莜的頭髮有著淡淡的香味,像是春天花香的味道,他將髮絲纏繞在毛筆上,越繞越多,越纏越多,玩的盡興極了,絲毫沒有顧忌到頭髮絲那端的人。
等他反應過來,才發現頭髮絲那端的姬梧莜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拖了過來,現在正安靜地坐在他的旁邊。這時,他意識到大事不好,小心地往台上看去,正巧對上夙白闕殺人的眼神,他放下手中的物證,又偷偷看了一眼,結果夙白闕的眼神絲毫未動,仍緊緊盯著他。
他不知所措,又拿起毛筆,將上面的頭髮絲繞下來,整理好,又小心地試探性地看了一眼夙白闕,卻驚訝地發現那雙眼睛晃了神,眼睛中透露著一種深深的悲傷。
今無名愣神,他這是怎麼了,那種眼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似乎也見到過。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嗯……中間有些記不得了,不過最後一句我記得特別清楚,就是十梳夫妻兩老就到白頭,我現在已經梳了十次了。」大婚的場景又出現在夙白闕的記憶中,刺激著他的某根神經,直至痛徹心扉。
他回過神來,站起身來,「今天的課業就上到這裡。」
這是夙白闕第一次沒有因為今無名不好好聽課而發脾氣,反倒讓他有些不自在了,乖乖地坐在位子上一動都不敢動,看著他慢慢走到門口停下來。
今無名往屋外看去,原來是下雨了,說來也奇怪,從來這裡的第一天到現在,他從未見過這裡下雨,永遠都是晴天。
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屋外的一切都瞬間模糊起來,就連這老木屋,也有些虛幻,看起來不那麼真實。
今無名往屋外挪了挪,坐在夙白闕的後面,望著外面。半晌,他抬起頭,發現夙白闕依舊盯著屋外某處出神,今天的他好像藏了一肚子的心事,看起來整個人喪喪的,臉上還帶著幾分傷心色。
雨中突然出現一團火焰色,朝著木屋俯衝下來,然後正好落在木屋的門口,同時伴隨著的是一個黑黑的東西。
夙白闕自然地接住從天空掉下來的東西,拿到手中,是一個酒罈子,兩人似早有默契似的,一前一後先後落在木屋頂上,茂盛的樹葉正好盛住了掉落的雨水。
今無名躍躍欲試,想上去看一看屋頂的風景,卻被夙白闕呵斥道:「不準上來。」
上了屋之後,夙白闕和白薇兩人各自喝起酒來。
「你還挺了解我的。」
白薇苦笑,悶頭喝了一大口,半晌開口道:「你打算什麼時候離開,你知道.......」
「我知道,可是那個世界再也沒有她了,回去還有什麼意思?」
白薇心中苦澀,欲言又止,她很想質問他,除了她就再也看不見別人的好了嗎?但是她問不出口,即使心中早有答案,卻是怎麼也不想也不敢承認。
她追了夙白闕上百年,從昆崙山追到凌波池,從凌波池追到北海濱,窮極山海,有他腳印的地方必有她的身影。
嘴上雖說是跟著他看看山水,目光卻永遠停留在他的背影上,晝夜不息。
可是他從未回頭看看。
「你們鯤鵬一族的使命也不要了嗎?」
「我想有人會替我做下去。」夙白闕的目光望向一處。
「不可以,那是為神界所制止的禁術。」
「那我也要試一試,你莫要再說什麼,你一直都明白我心意的..........」夙白闕拿起酒壺,縱身一躍,穩穩落地,隨後瀟洒離去。
白薇傷心地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回了,剛開始時,還能淡淡地對自己說,下次絕不會再跟這貨坐在一起,可是每次一見到他之後,就能徹底將她的所有怨念全部打散,代替的只是沒來由的心疼和不知名的想念。
她在這樣無底的感情深淵裡淪陷、掙扎了許久,最終逃不過被吞噬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