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你一直是我捧在手心的寶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住在向陽街上的人,都知道李家有個極其金貴的傳家寶——一隻極其稀少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玉鐲。據說這本來是一對,動蕩時李鑫他奶奶帶著東躲西藏時磕碎了一隻,剩下一隻偷偷塞給了管事的,全家這才逃過了一劫。
動蕩過後,李鑫他爸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在廠子里為了一位姑娘跟人干架,被人開了瓢兒,差點連小命都丟了。對方怕擔牢獄之災,趕緊又是送禮又是賠罪地求放過,當時已經老眼昏花的李鑫奶奶偷偷攤開對方塞過來的那一小包東西,嘿,這不是當初送出去的那隻傳家寶翡翠手鐲嗎?
李鑫他爸重要,傳家寶也很重要,玉鐲子回家了,這事也就這麼了了。
後來,一窮二白的李鑫他爸就用這鐲子娶了媳婦,而新媳婦,就是李鑫他爸英雄救美的那個姑娘。
在李鑫奶奶眼裡,這傳家寶可是個通靈的吉祥之物,當年保了全家的命,如今又回來給她兒子娶了媳婦,現在為了讓李家延續香火,這寶貝當然要傳給新媳婦。
還別說,這第二年,兒媳婦就給李家生了個大胖孫子李鑫,李鑫奶奶事事如意,高興得都合不攏嘴。李鑫上小學那年,不知得了什麼怪病,一直上吐下瀉,肚大如籮,吃不進也睡不著,折騰了大半個月,瘦得沒了人形。李鑫家裡上上下下發了瘋似的到處求醫拜神,只要能顯靈管用的,統統都跪。
折騰了一大頓,不管是醫院的正規醫生還是街邊的賽半仙,全都對著蜷縮在床上難民似的李鑫搖頭嘆氣,李鑫奶奶嚇得一口氣堵在胸口,差點沒緩過來。
躺在病床上的李鑫奶奶恍惚間想起了家裡那只有靈性的玉鐲,抱著最後一線希望,把它日夜戴在孫子手上,李鑫閉著眼,根本不知自己無論是輸液還是睡覺,手脖子上都套著那隻傳家寶。
說也奇怪,自從李鑫戴上了那隻鐲子,好消息就接踵而來了。先是大城市的醫院傳話來說這病能治,等李鑫父母帶著李鑫長途跋涉趕過去時,又正好碰上這方面最權威的專家醫師親臨坐診,一家三口在大城市的大醫院裡待了一個周后,李鑫的肚子開始消下去了。
李鑫跟著父母回家時,已經蹦蹦跳跳恢復如初,李鑫奶奶特意請人在家門口放了一路的炮仗,一是去霉氣,二是感謝祖宗給李家留了個無價寶。
從這以後,這李家鐲子被李家奶奶這麼說,街坊四鄰這麼一傳,一時間神乎其神起來,有愛好收藏的大老闆想要出兩百萬的高價買下鐲子,都被李家拒絕了。要知道那個時候的兩百萬跟現在的兩百萬可不是一個概念,因為這事,李家的玉鐲更是名聲大噪,在這片街區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老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知道鐲子的人多了,怕別人打這鐲子的主意,李鑫媽再不敢像以前那樣,隨隨便便戴著它出去買菜上班了,而是把它嚴嚴實實地藏在了家裡的大壁櫃深處,然後轉頭跟半人高的李鑫說:「這是咱家的傳家寶,等以後你有了媳婦,就交給她守著。」
那時候的李鑫哪知道媳婦是什麼啊,可就這樣,方圓幾里還是把李鑫帶著傳家寶找媳婦這事傳遍了,就連學校的老師們都在辦公室里嘀咕:「這個字寫得跟狗刨似的李鑫,就是那個傳說家裡有個兩百萬鐲子的李鑫?」
一眨眼,李鑫到了二十齣頭的年紀,成天騎著車子屁顛屁顛地跟在姑娘後面獻殷勤。在街口喝茶下棋的街坊眼尖,逮著跳完廣場舞回來的李鑫媽就開始打報告:「你兒子給你找到能接傳家寶的人了!」
李鑫媽呼扇著跳舞的金邊紅扇,撲哧一笑,「我家李鑫連毛都沒長全,能有姑娘看上他?」
知子莫如母,姑娘的確沒太搭理李鑫。李鑫恨不得把自己那顆真心捧出來才好,但人姑娘說了,真心太腥氣,她不稀罕。李鑫當姑娘說笑,改口道:「我家還有個值兩百萬的傳家寶,以後連同我的心,都給你。」
姑娘的臉上這才有了笑意,靠過來說:「我媽認識一古董鑒定專家,要不咱先把那鐲子再拿去鑒定鑒定,兩百萬那是十年前的事了,現在還不值個幾千萬?我媽說了,這年頭假貨多,有張證書心裡踏實。」
李鑫斗膽摟著姑娘,說:「不用驗,假不了。」
姑娘的臉頓時就冷了,毫不留情地拍掉他的手。
變臉比翻書還快的姑娘讓李鑫懵了,只能跌跌撞撞地回家跟老媽商量,請她先拿出寶貝去安撫未來的兒媳。
李鑫爸一言不發地在牆角抽煙,李鑫媽坐在沙發上,黑著臉邊織毛衣邊說:「鐲子不驗,她愛跟不跟。」
李鑫媽可以不在意姑娘,但李鑫不行,面對老媽的不容商量和姑娘的不見兔子不撒鷹,李鑫急得上躥下跳,天天跟丟了魂似的在姑娘家附近遊盪。
姑娘煩了,眼皮一翻,道:「你家那鐲子是假的吧?假貨才不敢拿去驗!我家裡人說了,不能跟騙子在一起。」
李鑫急了,恨不能把這鐲子救過他全家命的事全細說給姑娘聽,但姑娘沒空聽李鑫從他奶奶和老媽那聽來的那一套故事,一句話,「要麼驗,要麼滾」。
從小在鐲子的讚美聲中長大的李鑫從不懷疑鐲子的真實性,他只是無法接受姑娘對他的誤解,他不能讓姑娘把他當騙子。趁著家裡沒人,李鑫把家裡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在大壁櫃里找到那個用紅布包著的首飾盒,打開蓋子,一隻晶瑩剔透的玉鐲子,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李鑫用一種虔誠的態度,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裝進口袋,偷偷溜了出去。
李鑫把偷出的鐲子送到了心愛的姑娘手上,姑娘欣喜若狂,挽著李鑫直奔珠寶街上的鑒定中心。
姑娘關心鐲子,李鑫關心姑娘,他對鐲子太放心了,從沒想過,鐲子會是假的。
面對檢驗的結果和姑娘變了形的臉,李鑫又一次懵了,沒法相信自己從小信奉的東西竟然是個假貨。姑娘憤憤然甩手而去,李鑫的愛情和神明雙雙離他而去,他頓時如被抽了主心骨一般,頹然拿著鐲子,搖搖晃晃地走回家。
李鑫剛進家門就看到老媽在翻大壁櫃找鐲子,他頓時氣上心來,指著老媽歇斯底里大吼:「什麼傳家寶!都他媽是假貨!我們家根本就沒有傳家寶,騙子!你們都是騙子!」
說到氣頭上,李鑫一把抓起手邊的鐲子摔碎在老媽腳下,四分五裂的玉石在地上四散開來,李鑫媽驚得一下跌坐在地上。
李鑫爸上去就給了兒子幾個大耳刮子,揪著嘴角流血依舊憤憤不平的李鑫罵道:「誰都可以說這話,唯獨你不行!當初要不是為了治你這個王八羔子,我和你媽至於背著你奶奶,賣掉那個我拿命換回來的傳家寶嗎?你到底知不知道,對我和你媽來說,什麼才是傳家寶?」
李鑫又一次懵了,跌坐在老媽身邊,李鑫媽抹了一把眼淚,「我的傻兒子啊,傳家寶是真的,可是人家就沒看上咱家的傳家寶啊」。
這話一下戳到了李鑫的痛處,他不想也不願承認,爬起來翻身騎上自行車,朝著姑娘家奔去,他要再去問問姑娘,他的真心是不是真的比不上那個鐲子。
剛騎到珠寶街,遠遠的,李鑫就看到姑娘挽著一個大肚禿頂男人的胳膊上了一輛嶄新的小車。跟姑娘嫩白的胳膊一樣顯眼的,是她手上那通體翠綠的新玉鐲。
彷彿在一瞬間,李鑫腦中的那根執念的筋就散開了,之前跟姑娘在一起的畫面在腦中倒放出來,讓他真切地看到曾經那個傻×的自己到底有多傻。
半年後,李鑫獨自上了南下的火車,鼓鼓囊囊的行李深處,放著那隻已經重新鑲嵌好的假玉鐲,李鑫已經想好了,在交出他們李家真正的傳家寶前,他要先找到那位願意戴上這個假鐲子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