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陽城少傑 引子(二)
冥冥之中,老管家早料到是這般結果。
可是他卻並不死心,彷彿溺水的人兒要抓住那岸邊最後一根稻草一般。他還是張嘴細問了下去:「這...真的不行?不知您還有何見教?還要不要給少爺開些湯藥、上幾幅貼膏?能不能......」
有道是關心則亂,周管家原本是何等精明強幹,府里所有人等姓名一個個記得精熟,長長的家宴菜譜一氣報下去都不帶打上一個磕絆,現在不過是跟大夫聊兩句話,就變得吞吞吐吐、不知所措了。
老郎中使勁捻了捻花白的鬍子,沉默不語,只是搖頭。
「先生......」
王郎中這才抬起頭,連連擺手。「唉,無能為力啊!我行醫二十年,疾症嚴重到能讓我連藥方都開不出來的,僅此一例。我的招牌算是砸了!您要我再給大少爺開點葯,我要是真給您開了,沒有什麼用不說,反倒是訛了您府上的錢了,倒不如坦誠相告!依我看,您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醫生神色甚是沮喪:「哎!多說無益,照之前的約定,我分文不取。這兩個時辰,叨擾了!」說完,老郎中一抱拳,向外行去。
「先生,請留步!」卻是家主的聲音。
話音剛落,早就有一個小廝快步上前,雙手捧著一張銀票。蘭豐山接過來,快步迎上前,也是雙手遞與郎中:「不管話如何說,先生既然來了,就斷沒有空著手再走的道理。我蘭家早就放出風去:只要是正經大夫,願來給犬子醫治的,不管成與不成,報酬都有一份。先生是可以不要,可我們蘭家卻不能不給啊!」
老郎中堅辭不受,又是一番你來我往的推脫。最後王郎中聲稱還是依照他師傅的囑託,按照舊例只拿了一半的錢,一是為誠意,二是為歉意。
「少爺的病,老夫束手無策,不能為大將軍解憂,實在是心中有愧!銀錢既然收了一半,那老夫不如留兩句囑託,也算不白受人錢財。少爺的病,是罕有惡疾,非藥石所能醫治,長此下去必然遺禍終身。為免此厄運,老夫留下一套操戲,先前已傳與大少爺,所圖之事,無非是化開病灶、舒經活絡、強身健體,免得腿疾繼續加重。此操戲若持之以恆,雖不能治癒腿疾,也必能讓那壞死僵硬之處不至於向上蔓延,禍及軀幹。將軍一定要仔細看管少爺,讓他每日習練此操戲,萬不可半途而廢。切記!切記!」
「豐山謝先生贈言!」蘭家家主一揖到底。
王郎中也再不多說什麼,只是還禮,然後平整好方巾,頭也不回一下,徑直向大宅門外行去。
蘭豐山也不伸手阻攔,只是略微閃身讓開,目送著王郎中出門走遠。周管家看得分明:家主明面上臉色平靜,可那眼神卻是不對--情緒驟然變化,那其中有著失望、憤怒、焦慮、不甘,隱隱竟然還有三分恨意!
這又能怪誰?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涵養再好的人怕是也要失態了!大把撒出重金,本以為能訪到當世名醫,可是郎中來了又走了,進門時躊躇滿志,出門時垂頭喪氣,整整二十一個大夫,概莫能外!一個個還都冠冕堂皇,治不好病也要裝模作樣地謙虛一番、好言相勸一陣,推推責任,講講這病如何怪如何重如何難開藥方,然後再留下個什麼勞什子的「健體操」,幾十張嘴都說能「控制病灶」,都叮囑大少爺要「持之以恆」。可到了今天,內院上下但凡精明一點的人兒,都記得分明:二十來個郎中,光是章法不同的操戲,前前後後就已經留了七套!不到五歲的小少爺學來學去,照著葫蘆都畫不出瓢,沒有一個能見效的!
所有郎中都說著差不多的話,蘭府的人聽得也多了,耳朵自然就起繭子了。
至於剛才這王郎中,看著誠懇,實則只是做了做無用功,擺擺那樣子,五十兩銀票就輕飄飄到手了!
「老爺,您為什麼偏要給他那一百兩銀票?這江湖庸醫滿嘴廢話,他就算是只拿了一半,也是空手套白狼啊!咱這不是往裡面賠錢嗎?!」這當口,除了周管家,絕對沒人敢上來撩撥家主的虎鬚,觸這個霉頭!
「我怎能瞧不出這廝廢話連篇?可是咱們家的話先前也都放出去了,姓王的就算是極品庸醫、廢物點心,也是有正經營生的郎中,咱們沒法不給!」將軍憋著勁地繃住臉頰,拚命讓自己不暴吼出來,可他神色變幻、陰晴不定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再說了,我等要是一氣之下一毛不拔,陽關道的人會怎麼說我蘭家?怎麼說我蘭豐山?那其他兩大家這次看咱們的笑話還不夠多嗎?家裡二房三房看我的笑話還不夠多嗎?!」
話音越來越大,怒意漸次升騰,院中諸人大氣都不敢喘。
正僵持著,一道纖弱的身影就從廂房佛堂里倉皇而出,幾步掙脫了丫鬟的扶持,轉眼即至門邊:「望兒怎麼樣了?這回有結果了嗎?大夫呢?怎麼這麼快就走了?」
來人體量苗條,纖腰堪盈一握,一身長衽素色衣裙,裙擺曳地如流雲浮空,青色鴛鴦碎花襖映襯著柳葉細眉、脈脈雙眸和朱紅檀唇,三千青絲盤於頭頂,如雲髮髻以玉簪貫之。匆忙間,幾綹黑髮來不及打理,如山間細流飛瀉而下,掠過雙頰如凝脂。
來者不是蘭家大房女主人、大少爺生母武蘭氏還能是誰!
可從院中一干人等的面色來看,這一幕主母憂心忡忡追問結果、眾人默默無言以對的話劇戲碼,恐怕已經是多次上演了。這劇情已經排演的駕輕就熟,以至於主母都不用等丈夫或是其他下人們搭腔,光看眾人面色就能知道結果不妙。
「大夫走了?」
眾人點頭。
「又說不能治?」女主人的聲音恰到好處地開始發顫。
眾人點頭。
「還是開不出藥方?」女聲顫抖得更厲害。
眾人繼續點頭。
「除了操戲之外就沒有別的了?」聲音帶上哭腔,之前幾次「排練」時此處應是沒有哭腔的。
這回眾人卻是搖頭了。
短暫的寂靜。
沒有」演員「接話。
這裡的「劇本」也不是這麼寫的。原本到了這裡,女主人應該要麼焦急要麼惶恐,急火火地就開始張羅著聯繫下一個郎中,而男主人則會站出來勸她冷靜些。
可這一回,女主人似乎是忘詞了。
一聲尖叫,」話劇舞台「消失,一切又回到了陽城蘭府前院。周圍一干丫鬟老媽子們看到主母身子一軟、昏倒在地,全都驚叫出聲,就連蘭豐山也剎那間沒了主意。大家一起動手,攙扶的攙扶,捶背的捶背,掐人中的掐人中,灌水的灌水,一陣忙亂,好不熱鬧。
看起來,這」劇「到底還是演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