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陽城少傑 引子(六)
電光火石之間,蘭望驚愕地轉過頭去,死死盯著自己的左手。
就在剛才,就在他的手觸碰到那柄鑷子的一剎那,他就感覺到有什麼東西變了,有什麼東西恢復原狀了--好像脫臼的關節被正骨醫生接好,丟失的零件被找到並安裝回原位。
手指下意識地輕輕一動,那失落很久的力量感就驀然回歸。即使一開始還不適應、還掌握不好力道,可是沒錯!那確確實實就是自己的力量,自己原來苦苦練習才將將有所心得的手上功夫終於回來了。
僅僅是拇指和食指的一股巧勁兒,就能讓金屬變形!
這僅僅是冥想了一段時間的結果!
「不對勁啊!這還是證明不了中醫的科學性,因為這也實在是太不科學了!打坐冥想理論上來講只能提振精神,僅僅冥想一個小時,就能促進肌體的恢復、增強力量,這是什麼道理?即便是最高密度大強度長時間的體能訓練課程也達不到這種效果,就算是吃了興奮劑都做不到,畢竟這可是相當於永久性的機體退化啊!哪兒有那麼好治!」
少爺的思維飛速地運轉著,思考著其他的可能性。會不會是這幾天來吃的哪一副中藥突然起作用了?或者,力量的恢復會不會幹脆只是時間問題?在一一把這些可能性都排除之後,蘭望意識到:冥想的效果已經是確認無疑了。
沒錯!這套有著「玄妙」口訣的冥想心法就是那個騙子王郎中教授給他的。現在看來,這傢伙或許真的只是個騙子,可是他留下的冥想方法卻是歪打正著地解決了蘭望最頭疼的問題!
蘭望開始拚命回憶剛才那個王郎中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留下的每一個細節,想要從其中發現什麼端倪。
雙眼中疑雲密布,面色陰晴不定、在驚喜與困惑中來回切換、不斷糾結,蘭望的表情再次嚇到了小丫鬟。或許,獲得蘭家人的信任被派來服侍蘭望就是她的命,她躲不過去的苦命。伺候一個癱瘓的病人並無甚可怕之處,但是伺候一個瘋子或是癔症患者就得另當別論了。
「少爺?少爺?!你沒事吧?別嚇唬我啊!你這是怎麼了?快來...」小丫頭畢竟經歷的事情太少,一下子就又花容失色,變得手足無措、無所適從。可是還不等她把聲調提高、把「快來人」的「人」字喊出來,一隻小得有些滑稽的手卻堅定而有力的捂住了她的嘴。
「噓......我沒事,喊什麼!」
蘭望輕聲安慰道:「沒事沒事,你再去換一把鑷子就是了...多大一點事!今天發生的事情,別告訴別人。」
丫鬟點頭。
「我多嘴問一句,今天最後那個騙子郎中,你知道他的去向嗎?」
丫鬟茫然。
「就是你最後送走的那個,長得不像個郎中、倒像個道士的那個!」
「唔...啊,是他啊!他的去向...婢子還真不知道,但是管家肯定知道!」這回小丫鬟才反應過來。
蘭望連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今天的事情肯定不能讓管家知道,至少短時間內不成。「除了管家,還可能有其他人嗎?」
「讓我想想。除了管家之外,應該就只有門房張爺爺知道了吧?畢竟客人迎來送往,都得他通報,他肯定知道!」
「不過...」小丫頭面露難色,「就張爺爺那記性,恐怕不一定記得...」
「走,帶我去見張大爺。」
「少爺。你的腿...」
「我的腿沒事,你背著我。」
「少爺...」
「怎麼,連我現在都指使不動你了?」蘭望故意把臉一沉。
「少爺息怒,息怒!婢子這就帶你去!」
穿越者不禁心中感嘆,在這種大環境下,想要保持現代人的作風和價值觀念是非常困難的。彬彬有禮、和顏悅色地說話會讓人寸步難行,專橫無理、頤指氣使反倒是必不可少的通行證。想要讓一個做久了奴婢的人聽懂你說話,那麼無論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使用一個奴婢能夠聽得懂的語言。
當然,再一次地,蘭望或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附身」的這個小少爺之前完全不懂事、幾乎不怎麼說話,更遑論對著家裡的下人吆五喝六了。這樣一來,自然就沒有「指使不動了」這種說法,因為你就從來沒有指使得動過。
少爺再小,說的話也不是一個丫鬟能頂撞、違逆的。小丫鬟背起少爺,穩穩地離開卧房,穿過花廳和連著三進院落,邁了兩道門檻,總算是看到了蘭家大宅的外大門。這一路上,小丫鬟的腳步非常輕健。即使還沒有長身體、還不會幹太重的體力活,背著一個久病卧床、蒼白消瘦的八歲小孩還是不成什麼問題的。
門房張大爺果然在那裡。天色漸晚,這個穿著一身素色布衫、留著兩撇鬍鬚的清瞿老人正靠在躺椅上眯著覺。由於每天晚上要守夜,他總是在太陽下山前後打一會兒盹兒,晚上才能精神些。
「誒呀,少爺怎麼來了?您不是在內卧房休息嗎?蘭馨你也真是的,怎麼照顧的少爺?!」還沒等二人完全走近,老人就已經雙目睜開,從躺椅上起身再轉過來。看到是自己認識的內院小丫鬟背著少爺出來了,看門人趕緊向少爺欠身行禮,起身後就嗔怪起小丫頭。
丫鬟也是一臉委屈:「張爺爺,是少爺要我背他出來的...」
」你這個小丫頭片子也真是,找個理由都不好好過過腦子!少爺這麼小懂什麼?再說了,就算是他說想要到處亂跑,你就這樣帶著他到處跑?」
蘭望見狀,趕緊接過話頭:「張大爺,不怪蘭馨,確實是我要求的,我不出門,就是來找您,有一件事想要向您請教。您老還記得今天下午最後來的那個王郎中往哪裡去了嗎?」
一串話說出來,張大爺蒼老的面孔也經歷了一系列和小丫鬟剛剛非常類似的表情變化:震驚、訝異甚至有些竊喜,不過少了幾分茫然,多了幾分恍然大悟、茅塞頓開的愉悅。老人全白的眉毛挑了又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嘴角漸漸浮上了一絲笑意。
這絲笑意讓小丫鬟和蘭望都感覺有一點莫名其妙:面前的這老頭子怎麼好像是解開了一個集聚多年的心結似的?
下一刻,張大爺恢復了一臉嚴肅,之後竟然非常利落地一個千兒打下去,單膝跪地,沉聲說:「張熙見過大少爺!」那情態,那身手,根本就不像一個年過花甲的老頭。
饒是蘭望定力非常,也被這一舉動下了一大跳。
站起來之後,也不由蘭望繼續分說,剛剛自報家門的張大爺就從懷中掏出一張紙:「大少爺,下午最後離開的那位仙人早就算準了您會去找他,還說今天晚上宅門落鎖之前您必然會試圖尋他的蹤跡!他有分教,說若是少爺出來找他,必然會路過大門口,到時候小老兒只要把仙人留下的這封信交給少爺,少爺看過之後就什麼都明白了!」
看門老人笑眯眯地把那薄薄一張紙遞了過來。
接過那張紙之後好一會兒,蘭望就那麼愣在那裡,還在回憶張大爺說過的話。饒是以他的超強大腦,都得花些時間消化這巨大的信息量。
小丫鬟已經完全震驚了:「張爺爺,這怎麼可能?全宅子的人都說今天最後離開的那個郎中是個江湖騙子,到了您老人家口中怎麼成了仙人了?」
老人一開始只是笑而不語,並不解釋,後來忍不住了,說:「如此神算,怎麼不是仙人?家裡人只看到了他沒治好少爺的腿,卻看不見他做到了什麼!」
小丫鬟還是滿臉疑惑,似乎完全沒被說服。
「天色晚了馨兒,走,咱們回房去,今天就不往外走了。張爺爺,多謝轉交!」怔了好一會兒的少爺這才開口先對丫鬟、后對看門人說道。他一邊說一邊展開信紙開始讀信。
「哼,莫名其妙...爺爺,您以後能不能別拿馨兒尋開心了?」丫鬟嘟著小嘴,一臉憤慨,可是還是不敢逆了少爺的意思,只得轉頭往裡走。蘭望就那樣趴在她的背上,一手扶著丫鬟的肩膀,一手拿著信。
望著像姐弟一般的兩個小孩子,張熙撫須微笑:「呵呵呵呵,天佑蘭家,天佑蘭大將軍啊!這孩子的精氣神兒果真不一樣了,有高人指點,這小子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啊!」
突然,笑著笑著,他又愣了一下,轉過頭去對著自己絮絮低語了好久,才困惑地說:「這也是真的奇怪...精氣神兒好了還能解釋,伶牙俐齒點也能接受,可是大少爺是什麼時候開始連信都能自己讀了?莫非,這世上真有生來知之的人,一場大病反倒讓這娃娃開竅了?唉,怎麼都搞不清楚啊,老糊塗嘍...」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明月爬上樹梢頭。守門人一邊繼續自言自語,一邊站起身來,巡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