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陽城少傑 第三章 師徒
「小子,再給我講講,你是怎麼看到我這包袱里有兩把刀的?我這兩把刀都細細包在衣物裡面,任你眼力再好也看不出來!」王郎中的眼中此時充滿了神秘的好奇感。他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廟堂之上也摸爬滾打,成為宗師都有十年了,可是何時見過這樣一個方寸間就能看出宇宙的人?更何況這還是個不到九歲的娃娃!
「王先生,這個更容易。」蘭望笑了,「您的刀是包在衣物裡面,包的也非常妥帖,這沒有錯。可是如果讓一堆軟和東西裹著一個硬物,還不能讓這硬物在包裹外露出輪廓,這包裹的結可就不好打了。您這裡的衣服本來就沒幾件,如果強行用一般打包用的活結,一收緊就把衣物的布片壓縮了,包在裡面的刀刀身必然突出,想不露出來都難。您這個打的是四角結,其實是額外用了一條繩子把包袱皮的四角給鬆鬆地繫上兜住了。這種打包的方法只有行伍中人要暗藏利器的時候才會使用,您如果真是個走街串巷做算命買賣的或者乾脆就真的是個郎中,何必這樣收拾自己的家什呢?」
「嘿,小子,見多識廣啊!」
既然開始商業互吹了,那演戲自然是要演全套的。蘭望隨口接道:「王先生高抬我了,不過是養病時看到家父包過幾次,就記下了。」
「原來如此啊。」
蘭望把兩把短刀從包袱里拿了出來。這兩把刀其實不能算「短」,長度大概介於匕首和剛才那童子用的短劍之間,還有黃銅製的護手,雖然看上去威力不大、也不很華麗,但是隱隱帶著森森殺氣;將刀鞘略拔,鋒利無匹的刀刃就露出來,在朝陽下閃爍著寒芒。
蘭望拿好了這兩把刀,恭恭敬敬地雙手遞還給郎中。
戲演完了,該說正事了。
「話說回來,小子剛才沒有知會一聲就徑直坐下,還擅自動了您的行囊,語出不遜,冒犯了先生,還望先生恕罪!小子也絕不是信不過先生的人品,只是家父教導,不敢相忘!再加上我這次確實是有事要請教先生,急切之下不免言語無狀,若是過些時日,小子一定單獨給您賠罪!」剛才言語上的交鋒過後,求人的態度還是必須擺出來的,蘭望心想。
王郎中也不生氣,又是笑了起來:「呵呵,你做的都沒錯,我仔細回想起來剛才你也並沒有哪裡真的出言不遜,防範我也是為了遵循令尊的教誨,反倒是我們師徒二人聽見你的問話卻充耳不聞,失了禮數,你又何罪之有呢?又何必請罪?」
蘭望看王郎中的神情不似作偽,可是剛才這話他是越聽越覺得語帶譏刺、夾槍帶棒。這好像還是在怨自己吧?
還不等他細想,郎中的下一句話就解答了他的疑問,只聽他話鋒一轉:「可是,你這上來就拿人包裹奪人武器,犯了江湖規矩,講起話來雖滴水不漏卻咄咄逼人,可也絕對算不上有求於人的態度啊...」
「小子冒犯,請先生恕罪!」到了這個地步,軟話是必須說了,硬著頭皮也得撐住。
「哈哈哈哈哈,看看把你嚇的!」郎中又是大笑,不過這回沒有了那種陰翳感,「我不怪你,像你小子這樣有點鋒芒也好,要不然這世道惡人太多,你這麼個小不點連自己都護不住。你這次來肯定是為了那套冥想心法的剩餘部分吧?」
見對方一句話就點破了自己的來意,蘭望也不再多言:「是,確實如此。」昨天王郎中傳授給他的心法很明顯是殘缺的,口訣都經過拆分和重新拼湊,修鍊方法也很粗略單一。就是為了進一步恢復自己的力量,蘭望才到這裡來找郎中要完整的心法。
「你為什麼要完整的冥想心法?」
「為了擁有力量。」這回蘭家大少可不敢再扯謊。
「力量?什麼力量?我修鍊這心法也有五十年了,只知道它可以靜氣凝神,可從沒聽說過它有增進武道修為的功效!」
「可是它的確能讓我變強。」
「怎麼變強?別告訴我它能治癒你的腿疾!我也不誆你,你這雙腿我是真的沒辦法,或許以後會有法子治,可是現在沒有。」
「不,先生,我不是說我的腿,我是說我的手。」蘭望面容很嚴肅,王郎中看在眼裡覺得他不像是在扯謊,「在修鍊了您的心法之後,我的雙手比以前更有力量了,能夠只用兩根手指就捏彎鐵質的鑷子。」
實誠歸實誠,一旦真的涉及到了穿越的事情,蘭望講話也必須得半真半假。你總不能跟人家說,我上輩子是個超級高手,修鍊了您的心法就把前世用過的招數全撿起來了吧?真要是這麼說,隨便來個人都保管會把手探到蘭望額頭上看看他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
王郎中的眼睛眯了起來。聊了這麼長時間,蘭望還是第一次從那深不見底的眼睛里讀出了些許明顯的狐疑。
「證明給我看。」他順手從裝竹籤的筒子里抽出一根木棒。這個木棒和筷子一樣長,但是有成人小拇指粗細。
蘭望也不多言,接過木棒,如先前捏住鑷子一樣捏住木棒,輕使暗勁兒。「咔嚓」一聲,木棒從中間應聲而斷。
郎中和童子都是面無表情。
但是轉瞬,王郎中就再次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笑容:「不錯不錯,所言不虛!我現在雖不知這冥想心法是否跟你的力量有直接關聯,但是一個八歲的童子能如此輕易地捏斷這根實心的柚木棍,恰恰說明了你確有不凡之處!很好很好!」
「請問先生,在您看來,小子是否有資格得到完整心法的剩餘部分?」蘭望試探著問道。
「其實你該關心的不是你有沒有資格得到,而是應該想一想你有什麼籌碼與我交換。江湖規矩還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之說呢,你該不會是想要空手套白狼吧?哈哈!」
蘭望微微一頷首:「先生欲求何人何物,但請言明,小子一定幫先生辦到!」
王道人一咧嘴:「你一個黃口小兒,能找什麼人、能辦成什麼事啊?你還不如直說--是你爹爹能幫我辦些事,不是你能幫我辦些事!也罷,我知道你蘭家家大業大,儼然是江北一方諸侯、陽關鎮的一大地頭蛇,得罪誰都不能得罪你們,又怎麼會隨隨便便就麻煩你們替我辦事消災呢?我的條件,說來也簡單。只要你能夠答應,不僅剩餘的部分心法可以給你,就算是再多傳你幾招武道絕技又如何啊?」
旁邊童子的眼睛又瞪大了:「師傅!您至今一招絕技都不傳給弟子,這一張口就要教他幾招?!」
王郎中扭過頭去笑罵道:「臭小子懂什麼!我那是給你扎紮實實打基礎,沒有基礎,再厲害的招式都是花架子!」
名叫海子的童子再次氣鼓鼓地嘟起了嘴,不說話了。
蘭望就這樣看著這對師徒,臉上繃緊了,極力憋著笑。本來剛才談話間建立起來的緊張氣氛,被這師徒二人一衝,立馬蕩然無存了。
「不知先生有何要求,試言之!」
王郎中收斂笑容,定定地看著蘭望的眼睛:「只要你答應拜我為師、做我的徒弟,心法就給你!」
短暫的、大約五秒鐘的死寂。
海子難以置信地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師傅,眼睛瞪得比剛才任何時候都大,嘴唇顫動著,可就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王郎中和蘭望則在沉默中繼續互相對視。
過了一會兒,蘭望拱手作揖,遲疑著開口:「蘭家子弟拜師,必須得知會長輩,我需要回去和家父商量...」
「是你拜師還是你老爹拜師?既然來此求教,不如給句痛快話:你願不願意?」王郎中把臉一板。
這叫什麼事兒啊?!別人穿越過來都是王霸之氣四溢、小弟納頭便拜,自己不指望有這等好運,可也不至於一開場就要反被別人招做小弟吧?這穿越者的臉還往哪裡擱啊?蘭望如此腹誹著。
他的脾氣是真的上來了,可是語氣卻異常平靜:「小子敢問先生,若我拜師,先生能教我什麼?」
「武道、醫道都可以啊!」
「先生之醫術,小子已然領教。可就是不知先生的武道修為是到了何種境界?既然要小子拜師,那總得讓小子知道師尊的本事不是?」
「你放肆!」海子叫了起來,「你的腿是真的難治,僅憑這一個案子就想質疑我師尊的醫術?還有,你個小兒算什麼東西?師尊有大神通,到了哪裡都享盡禮遇,是何等尊貴之人,修為早已達到...」
一隻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孩子的嘴巴。王郎中用一隻手捂著弟子的嘴巴,一隻手拂了拂衣襟,一反常態和顏悅色地說:「好了,海子,不要再說了!」
他轉向蘭望,又是咧嘴一笑:「好啊,好!有點意思!本座行走江湖多年,這是頭一次碰到有人有膽量和氣魄跟我講條件!還是個這麼小的小孩兒!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蘭望注意到他更改了對自己的自稱。
他鬆開捂著海子嘴的手:「如果我沒猜錯,你父親並不知道你來這裡和我見面的事,你家裡也幾乎沒有人知道。再進一步,令尊很可能都不知道一場大病已經讓自己的兒子性情大變!不知我說的對不對?」
果真如此!這老郎中在監視自己、監視蘭家,而且已經盯了好久了!
內心震驚,蘭望面色卻不變:「的確如先生所言。敢問先生,這與先生的武道功力和修為有何關聯?」
王郎中輕撫下頜,微微一笑:「嗯,很好,這就對了。這跟我的武道修為當然有關聯,就是因為你的父親不知道你來此,你過一會兒才能有機會親眼見識一下我的功力。小子,拭目以待吧!」
「這...先生,此話怎講?」蘭望一時間也沒有跟上這個神秘人的腦迴路。
「別急啊,小子,且聽我慢慢跟你分說。你不是自詡火眼金睛嗎?那本座就再考考你。你看看這廣場四周的人和物,有發現任何異樣之處嗎?」
蘭望略一沉吟:「這四周的房舍和酒樓倒是並無不妥,就是這人...有一點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王郎中身體略微前傾,追問道。
「您看那牆邊的乞丐。雖然他衣衫襤褸、骯髒不堪,可請問您見過哪個常年光著腳走街串巷四處行乞的叫花子,腳底下那麼細膩、一點老繭都沒有?反倒是手上虎口、指尖和掌緣有厚厚的繭子,一看就是長期持兵刃習武之人;那街邊茶棚的小二也是個糊塗蛋,攤子上右手邊第三壺水都燒開了四遍了,可是他就是不動那壺水,只用其他幾壺。如果他真是個常年忙碌跑腿伺候客人的,斷不至於犯這種低級錯誤;街角那個貨郎也有問題,這大早上剛出來做生意,可他的推車卻是空的,啥也沒裝!對了,還有那邊的青樓:您行走江湖也有不少年頭了,可曾見過有哪家妓院鴇兒比姐兒還年輕、還俏麗、還花枝招展的?又有哪個鴇兒會起的比姐兒早,一大早還先一步出來卸妝的?這明顯不合常理。」
海子是目瞪口呆,王郎中哈哈大笑:「這小子,年紀不大,懂的倒挺多!秦樓楚館你都進去逛過?說的不錯,不錯!」
「先生,我已經說出了我打一眼看出的所有破綻,就是不知道這些與先生的功力有何關聯?」
「哼哼,傻小子,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王郎中這回又換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整個陽關鎮江北一帶全是你蘭家的地盤,沒有你們的允許,誰能在店小二、歌妓、叫花子和貨郎當中都臨時安插上耳目?在你蘭氏的地界上能做到如此無孔不入,那不是你們蘭家自己人還能是什麼人?!難不成,陽關鎮其他兩家的手伸的這樣長,搞得蘭家人連這江北的街面兒都已經管不了了?」
蘭望一時默然。他早在剛才到達大槐樹下廣場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這些「便衣特務」了,也一直保持著十二分的警惕,只是暫時還沒發現他們有什麼異常,所以自己也就沒有跟著輕舉妄動。不過,他是真的來不及細細想到一種可能--這些「特務」就是蘭家自己人,很可能是便宜老爹派出來的。
「所以說嘛,我說你這個娃娃還是嫩了點。如果你老爹對於你來找我的事情絲毫不知情,那這些喬裝打扮的武人就絕對不是為了保護你的,而是為了找別人麻煩的。」王郎中雙眼微眯,「本座習武也有數十年了,從這些人的步法和站位上怎麼看不出--他們是沖著我和我徒兒來的?」
旁邊本來已經消氣兒了的海子一聽這話,立馬又怒髮衝冠:「豎子!你要不到心法,難道還想明搶不成?!」
還不等蘭望自我分辯,郎中就擺了擺手示意:「海子,不可造次!我剛才都說了,蘭少爺的父親不知道蘭少爺來此。既然這樣,那蘭少爺事先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這裡有埋伏!」
蘭家少爺在心底苦笑:這一師一徒真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啊!
「請問先生為什麼這樣認為?小子大惑不解,不知道我蘭家有何動機來尋先生的晦氣?」蘭望嘴上接道。
「小子,你要學的還多著呢。」郎中繼續倚老賣老,雖然他其實並不老,「我昨天上蘭家診病,不出意料的話,蘭家所有人都只當我是個江湖騙子。雖然礙於面子給了半數診金,可是江北蘭家如此強橫,他們的便宜哪裡有那麼好占!明面上給了你,暗地裡不會討回來嗎?更何況這裡還是他們的地盤!這些武人,怕就是回來討要那五十兩銀子的!不光是我,昨天在我之前入蘭府的其他幾個江湖游醫怕是一個都跑不了。」
他嘆息一聲:「哎,這江灘棚屋邊怕是又要多出幾個瘸腿少腳的可憐人了,渙水之上搞不好還要多出幾具浮屍呢!」
饒是蘭望一向鎮定自若,這一下也有些慌了。尋常的危險他根本不怕,可是這回不一樣。不偏不倚地在自己來求人的當口上,自己家人卻要對自己要求著辦事的人下手!攤上這種事情,換了誰都會不知所措。
王郎中盯了蘭望一會兒,察覺到他表情雖不變,可是面色愈發地白了,便又是一陣嘲諷:「呵呵呵,你小子也會害怕?剛才和本座逞口舌之利不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嗎?」
又是笑聲過後,郎中才娓娓道來:「看把你小子嚇的!本座敢在這裡與你分教這些,就是不怕他們。只要他們敢來,你小子就能親眼見識一下本座的武道功夫了!說起來我還得感謝你那老爹,要不是他在被蒙在鼓裡的情況下派出這些人來向我追繳銀子,我還沒有機會露一手呢!這回知道我剛才為什麼要問你令尊知不知情了吧?」
蘭望默然。事已至此,還有什麼話好說?
「先生神算,小子佩服。」他拱手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