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舊
·懷舊·
讀了郝秋圃君的雜感《聽一位華僑談話》,不禁引起我的懷舊之思。我的感想並不是關於僑民與海軍的大問題的,只是對於那個南京海軍魚雷槍炮學校的前身,略有一點回憶罷了。
海軍魚雷槍炮學校大約是以前的封神傳式的「雷電學校」的改稱,但是我在那裡的時候,還叫作「江南水師學堂」,這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時魚雷剛才停辦,由駕駛管輪的學生兼習,不過大家都不用心。所以我現在除了什麼「白頭魚雷」等幾個名詞以外,差不多忘記完了。
舊日的師長里很有不能忘記的人,我是極表尊敬的,但是不便發表,只把同學的有名人物數一數罷。勛四位的杜錫珪君要算是最闊了,說來慚愧,他是我進校的那一年畢業的,所以終於「無緣識荊」。同校三年,比我們早一班畢業的裡邊,有中將戈克安君是有名的,又倘若友人所說不誤,現任的南京海軍……學校校長也是這一班的前輩了。江西派的詩人胡詩廬君與杜君是同年,只因他是管輪班,所以我還得見過他的詩稿。而於我的同班呢,還未曾出過如此有名的人物,而且又多未便發表,只好提出一兩個故人來說說了。第一個是趙伯先君,第二個是俞榆孫君。伯先隨後改入陸師學堂,死於革命運動;榆孫也改入京師醫學館,去年死於防疫。這兩個朋友恰巧先後都住在管輪堂第一號,便時常聯帶的想起。那時劉聲元君也在那裡學魚雷,住在第二號,每日同俞君角力,這個情形還宛在目前。
學校的西北角是魚雷堂舊址,旁邊朝南有三間屋曰關帝廟,據說原來是游泳池,因為溺死過兩個小的學生,總辦命令把它填平,改建關帝廟,用以鎮壓不祥。廟裡住著一個更夫,約有六十多歲,自稱是個都司,每日三次往管輪堂的茶爐去取開水,經過我的鐵格窗外,必定和我點頭招呼(和人家自然也是一樣),有時拿了自養的一隻母雞所生的雞蛋來兜售,小洋一角買十六個。他很喜歡和別人談長毛時事,他的都司大約就在那時得來,可惜我當時不知道這些談話的價值,不大願意同他去談,到了現在回想起來,實在覺得可惜了。
關帝廟之東有幾排洋房,便是魚雷廠機器廠等,再往南去是駕駛堂的號舍了。魚雷廠上午八時開門,中午休息,下午至四五時關門。廠門裡邊兩旁放著幾個紅色油漆的水雷,這個龐大笨重的印象至今還留在腦里。看去似乎是有了年紀的東西,但新式的是怎麼樣子,我在那裡終於沒見過。廠里有許多工匠,每天在那裡磨擦魚雷,我聽見教師說,魚雷的作用全靠著磷銅缸的氣壓,所以看著他們磨擦,心想這樣的擦去,不要把銅漸漸擦薄了么,不禁代為著急。不知現在已否買添,還是仍舊磨擦著那幾個原有的呢?郝君雜感中雲,「軍火重地,嚴守秘密……唯魚雷及機器廠始終未參觀」,與我舊有的印象截然不同,不禁使我發生了極大的今昔之感了。
水師學堂是我在本國學過的唯一的學校,所以回想與懷戀很多,一時寫說不盡,現在只略舉一二,紀念二十年前我們在校時的自由寬懈的日子而已。
(19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