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中的遺物
「王道長,門口有人找。」
隔壁鄰居二狗子急匆匆跨過院落,還未等見到主人,就先喊了起來。
主屋裡的炕上,一位仙風道骨模樣的男人,盤膝坐在正中,他身披道袍,手持拂塵,眉頭因為聽著剛剛門外的喧囂,稍微緊皺了一下,又馬上放鬆,生怕漏出什麼破綻來。
「王道長,他們來了。」二狗子終於衝進了屋裡,沒等站穩,眼睛咕嚕咕嚕直轉,打量了一下在香霧繚繞中的老道,低聲又補充了一句,「比俺想象中還有錢,開的車俺都叫不出來名,很多村裡人都圍住啦。」
「嗯,你退下吧。」被稱作王道長的男人還算比較沉得住氣,表情雖然不察覺中已經變換了幾次,但他畢竟是見過多年世面的人,也小有些門道,自信可以依然從容不迫的應付那些城裡來求他破財免災的文化人,眼下並沒有絲毫的緊張,只是私下囑咐自己的心腹二狗子,「放心,這次的錢,少不了你的,忙前忙后,你也有很大功勞啊。」
「沒事沒事,那俺把他們請進屋,俺就走,俺怕說錯話嘍,上次似的,以為咱爺倆合夥騙人吶。」
「咳。」王老道臉有些掛不住了,不希望有人總揭他的短,呵斥著二狗子立刻退出去。是的,好幾次,多虧了自己的機智,否則最壞事的就屬身邊的這個人了。但他仍然一味的縱容這個村裡有名的混混,畢竟自己裝道士騙錢的買賣,都是人家一手策劃、這幾年不斷宣傳起來的,互相混口飯吃,彼此都不容易。
一位打扮潮流的長發女子走在前邊,風衣包裹著柔美的曲線,並不顯得臃腫,反而映襯出腿的修長,她帶著一副褐色的墨鏡,瀑布的秀髮很自然的甩在身後,臉頰塗抹著淡淡的粉,走過之處散發著一種迷人的芳香,小靴子敲擊地面的聲音清脆悅耳,顯然是精心修飾過的外表。本應很驚艷的一切,此時卻叫人捉摸不透。只能從走路的姿勢看出,她應該是比較年輕而已,途經之處,都籠罩在一層神秘的色彩下。
她的身後,緊緊跟隨著一位理著平頭的壯漢,渾身的肌肉即將把黑色的西裝脹裂,身高大概在180左右,進門檻時,必須微微彎著頭才可以,相比較下,女子的身高也應該在170出頭。兩個人一進裡屋,立刻顯得狹小的空間都有些壓迫擁擠了。
王老道眯成一條縫的眼睛早已仔仔細細的打量過進來的這兩個人,對他們的身份、訴求,多少能猜到個幾分,無非富貴人家的大小姐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想花錢,委託自己破解,根據自己的經驗,多半都是失去理智不經世事的傻白甜而已,運氣好了,適當的揩點美艷之類的油水,也在合理的範圍之內。
「這位女施主,恕貧道正準備閉關,不可遠接。此次預感你必有難,出家人慈悲,故破例在寒舍迎接,還請見諒。」
王老道說著得體的台詞,起身做出一個施禮的姿勢,欠身讓了讓旁邊椅子上的兩個空位,猥瑣的眼光卻一直遊走在女子解開風衣中凸起的胸部位置,久久不願離開。
「王久真道長,這是你的名字吧。」女子氣場也很強勢,視若無物,她沒有發現什麼異樣,一邊隨手拿出一張印刷簡單、低成本的名片,一邊徑直坐在了老道指點的椅子上,而她身後的大漢沒有一起並排坐,而是直接站在了一旁,這更印證了王老道對她們身份的一些猜測。
「正是貧道。」王老道自感失態,老臉一紅,接過了自己曾經托熟人發出去的劣質名片,嘿嘿的笑著,「現在社會進步,都講究名片推銷,勿怪勿怪,不知女施主是看風水測姻緣還是吉凶?之前咱們電話里沒太說明白。」
王老道套路極深,希望藉助不經意間的家常閑聊,掌握一下面前這位神秘女子更多的信息,以求在接下來的行騙中迎刃有餘手到擒來。
「王道長,聽說您是王阿九的傳人?」
「你聽誰說的?」王老道猛地直起身,忽略了本應有的禮儀,很多年了,他沒想到會在一個陌生女子的嘴中聽出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畢竟那個人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根本不該有人還記得他。
「哦,恕我冒昧,家母曾聽一個老前輩提到過他,但不曾相見,據說他的道行高深,還俗前,是太清宮之行道人的得意門生,經常開觀頌道,精通《聊齋志異》中記載過嶗山道人的很多法術,變幻莫測……」
「呵呵,那些你也信。」王老道不耐煩的打斷了對話,擺了擺手,表情中充滿了痛苦,有些事過去了很多年,本應該埋在棺材里,並不願當著外人面提及,「不錯,王阿九正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惜嘍,我不孝,少時貪玩什麼也不願意去學,後來醒悟時,他已經被村長帶人以封建迷信罪孽深重、點把火在豬圈燒死了,只言他會妖術。可惜那些被他救過的人哦,沒一個敢出來阻止,一生行善,終不得好報啊。」
此時的王老道,彷彿卸了魂一般,不再理會屋內兩個陌生人對自己的看法,雙手無力的癱在下面,眼框中已經不知不覺、咄出兩行熱淚下來。既是為當年父親的不公,也為自己如今的慘淡,沒有心情再去掩藏什麼了。
「對不起,您別難過,道長。」坐著的女子站了起身,也不再忌諱什麼,伸手輕輕拍打著王老道的後背,將他的頭貼向自己的身邊,關切的安慰著這個善於偽裝、卻並不太蒼老的男人,「其實您什麼樣子,我之前也了解過一二,我這次來,不為難你什麼,而且還是真的有求於你的。」
「姑娘,別說笑了。」王道長不再避諱與女子的目光相對,佝僂的身軀又往前挺了挺,做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既然你都知道了我那些把戲,找我又有什麼用?」
「不,是我母親,她急著找您,說您父親可能、也許生前給您留下過什麼東西,她,她只想借過去看看。」
女子一直邊說邊觀察,注意自己的措辭,生怕哪句話措辭用的不恰當,刺激面前這位假道長脆弱的神經。
一旁的黑西服大漢皺了皺眉,始終不敢言語。
「呵呵,你母親倒是知道的挺多。」王老道聽完話,沒有過多的激動,反而出奇的淡定,苦笑了一下,隨即走到一個有些年頭的柜子前,打開一個抽屜,摸索了半天,在一堆廢舊的衣物里,顫顫巍巍找出一個深灰色的瓶子,順手用拂塵彈了一下,畢恭畢敬的雙手展示在了兩人面前,「喏,就是這一瓶子物件,但說實話,我感覺應該是他當年沒來得及留什麼有用的,人就沒了。」
「就這些?」
「嗯,你以為會是什麼,一本祖傳天書,呵呵,恐怕要讓你們失望嘍,我絕望迷離時,曾經打開它喝過一口,心想若是毒藥,一心死掉算了,哎,可感覺,辣的差點返出胃裡的東西來,這,明明就是我父親釀的一種普普通通的酒。他生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酒鬼。」
「他給你時,說了什麼嗎?」
「他,不太看得起我,說我不學無術,眼睜睜他的手藝流失,終日長吁短嘆的,一次喝多了酒,不知從懷裡什麼地方,掏出了這麼一個瓶瓶,嘆了口氣,說送給我玩,要哪天他不在了,留個念想。」
「哦,原來是這樣啊。」年輕的女子明顯對這個回答很失望,禮貌性的點了一下頭。她期待已久的一次見面,沒想到峰迴路轉后是這麼的無聊。
房間里安靜了下來。
王老道捧著瓶子,安靜的坐在炕頭,不再去想那些紛擾的俗世,不再理會周圍人對他的想法,此刻倒真有了種出家人的頓悟。
「這樣吧,王,王久真先生。」女子還是覺得這樣叫面前的人更準確,她把風衣的胸前扣子緊了緊,墨鏡往上託了一下,伸手從身後大漢的兜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個信封,轉身遞給了眼前的這個頹廢的男人。
「王先生,家母的意思,把這些錢給您,雖然收穫甚微。既然我們都來了,能不能麻煩您,和我們走一趟,也許家母那裡,您會有額外的收穫的。對了,也一定帶著這瓶酒,畢竟,它是您父親的遺物。如果方便,現在就隨我們走吧。」
王久真接過了信封,憑藉多年的經驗,輕輕摸了一下也知道裡面至少也是1萬,他沒敢當面打開,這對他已經是不可多得的意外收穫了,可能運氣不好一個月加在一起都賺不到這麼多。他也不好拒絕什麼,畢竟自己,沒有任何的損失,也許過去見一見來者的母親,只是陪父親的一個故人敘敘舊,上了歲數的人啊,就愛懷舊,聊的好了,真有額外收入也說不定,他還是對自己的平時說話水平有自信的。主意已定,他揣好遺物,把信封小心翼翼的擺在了身邊的一個木頭箱子里,上好了鎖,不好意思的沖兩個人笑了下,就站起了身。
殊不知,王道長的這次外出,確是引發一連串禍水的開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