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金色夢鄉

「回憶這種東西啊，常常會在類似的契機下被喚醒。既然自己想起來了，對方很可能也想起來了。」

——伊坂幸太郎《金色夢鄉》

「親愛的，注意到我的香水了嗎？」第二天早起對著鏡子刷牙的時候，我撇向身後正在背身上廁所的石駿，問了一句。

「哦，沒，香水？什麼香水。」看不見他的表情，一秒鐘內，我得到了回答。

喝了一口漱口水，低頭吐了出來：「就是那瓶啊，去年婉悠出國帶給我的，之前放在首飾盒子里，沒捨得用，前幾天突然發現不見了。」

「再找找吧，也許忘在了哪裡也說不定，你要想用，休息時拿卡去商場刷一瓶回來，有空我可以陪你去，這周末上午吧。」

「嗯，沒事，你知道我不喜歡那種東西，就是隨便問問，逛街倒是蠻不錯的提議，我們好久沒一起溜達過了呢。」

「好的，太忙了，生活還是需要休息喘氣的，一味扎在工作上，『智慧娃娃』項目即將正式落地量產，到時候我們可以坐享一段時期安逸的日子了。」

石駿轉過身提起褲子，雙手環抱著我的腰，臉上充滿著幸福的表情，我也跟著笑了，也許這次真的到了要有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了吧。

成功轉移了我的視線，接下來的幾天，香水的事情被我忘的一乾二淨。

周末的出行計劃，因我臨時商定的一次畫作交流會佔據了時間，和客戶談完一幅畫的交易後窗外已經是夕陽落下，餘輝紅彤彤灑滿西邊。

低頭拿出手機，顯示欄沒有未接來電和微信，看上去石駿在家等我並沒有體現得不耐煩，之前約好的如果提前些趕回去，還可以相約出來逛逛街吃頓晚飯，時間指向了十五點四十分。但願還來的及，會客戶的地點比較偏遠，出門時想到回途打不到出租，我拿著老公帕薩特的鑰匙，自己驅車往返。

駕照是在大學畢業后考下來的，認真學習過一段時間，女人的天生路痴症所致，平時獨自駕車出門的時間少得可憐，家裡只有老公的一台，他十分節儉，不需要的東西絕不會買來閑置，工作日上班時，我通常拼車或者乘地鐵。

按下點子打火鍵，抬起駐車檔桿，輕踏下油門，打開車載導航，按圖索驥向家的方向開去。歸心似箭，一貫穩重的我稍稍加快了車速，休息日的道路還算比較通暢，為了趕時間，不想錯過難得的一起外出機會。

回憶起來，離上次的一起逛街真的很久遠了，李久立去世前的一段時間，感覺老公心事重重，問過去只說正在談代工廠的關鍵時期，後來聽婉悠帶來的消息據王偉說是順利談下來了，李董事長親自拍板，可接下來的幾天，老公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有意迴避著我，不想讓我發現，開心的突破不拿來分享，我也很奇怪，他彷彿在下定決心。

什麼決心？問我真的說不出來，女人的第六感吧，隱隱的焦慮，沒過幾天，各大媒體傳來李久立去世的消息，這一切僅僅都是巧合嗎，我不確定。

胡思亂想間，車子左右閃躲，超過了幾輛正在磨蹭的傢伙，前邊的速度慢慢全緩慢了下來，一排排剎車燈亮起，我不耐煩的按起喇叭，如果在堵會兒車，我們的計劃就徹底泡湯的。

「您好，女士。」

一位帥氣的交警小哥穿著淡綠反光的工裝出現在我的駕駛室門一側，微笑著沖我致意，伸出帶著白色手套的手敲了敲車的玻璃。

我踩下剎車，一臉疑惑的邊望著他，一邊按下車窗自動落下的電子鍵。

「我有哪裡不對了嗎，抱歉。」

首先承認錯誤，笑了下試圖博得對方的好感，微信里說女司機用這個辦法免去很多不要的麻煩。

「那倒沒有。」他笑著回答，「可以給我看一下您的駕照嗎？」

「哦，好的。」掛上P檔，鬆開了踩著剎車的腳，帕薩特駐車在原地，我向右側彎腰，打開了副駕駛座前邊的儲物暗格。

基本開車用的都是老公的這台，所以防止丟三落四的壞習慣，我很早就選擇把駕照和老公的那本一起存放在暗格裡邊，方便遇到事情時第一時間找出來。

長時間我沒有幫石駿收拾，暗格里的東西較亂，像什麼傳單紙，汽車的保養通知單，行駛證的本本等等，黑色的兩本駕駛證藏在了最裡邊。

我拿了出來，拽的過程中帶出什麼銀色明晃晃的小東西碎片掉在地板上，著急的我沒仔細看，先把裡面寫著我名字的一本沿著車窗遞給了交警。

「好的，夏暖女士，謝謝您的配合。」

年輕的交警小男生念著上面的字，將上面的照片和我對視了一下，確認無誤，伸手還了回來。

「給您。」

「有什麼問題嗎？」

「哦，沒，您別在意，就是普通的檢查而已。」交警歉意的撓撓頭，轉過臉指著前方的擁堵路況，「實驗中學今天召開家長會，來接孩子的車都停在路的中間，我的同事正在幫忙梳理，請您稍等片刻，因為剛才聽您不停地再按車的喇叭，覺得有些干擾交通秩序，所以隊長派我過來看看。」

「哦，對不起。」我點了點頭，表達著歉意，「今天是有點趕時間，心裡比較急，不好意思。」

「嗯，沒關係，請您稍等，等下聽我指揮，路過的車輛，從外側過去。」

「好的。」我再次點頭，見交警走遠，按上了車窗，手裡接過來的黑色駕駛證，準備重新放回去。

地上的亮片晃了眼睛一下，放好駕駛證后我將它拾起，開了一會暗格，裡面隱隱約約飄散出茉莉花香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拿在手裡的碎片，放在掌心觀瞧，似曾相識的感覺令身體猛地一顫。

若不是一直系著安全帶，我的整個人，幾乎要跳起來。

並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可一直耿耿於懷的事情，某天某日的離奇出現，不知道帶來的是驚喜更多還是驚嚇更多一分了。

香水，郭婉悠去年從法國帶回來送我的限量款香水。

當我還在琢磨掌心中碎片是什麼的時候，沁人的芳香徹底喚醒了回憶，亮片的小東西，不是打開蓋子時，掉下來的塑料瓶口環嗎。

我第一次拿到它時，便不準備使用，半推半就，成全了朋友的好意。認定了先不去打開它，等到遇到了真正喜歡用的人，當作禮品送出去。

雖然沒有打開，聽過婉悠形容它的香味，打開包裝盒時，裡面發散出密閉瓶子里封不住的味道，想到有天某人用到它時，僅需一點點，濃郁的香味便立刻擴散開來吧。

幾天前，這瓶香水的丟失讓我困惑不已，印象中從未送過任何人，甚至放在家裡時，只有我和石駿兩個人才知道吧，老公當時告訴我不清楚，讓我再找找，幾天下來沒有蹤跡。

不曾想，竟然它的碎片和味道存在於車子的暗格里，今天剛巧碰到取駕照，我動了平時幾乎不去觸碰的東西，遺失香水的痕迹重新回到了我的手裡。

老公莫非拿出來過？

腦中做了幾種設想，均不得要領：他一個簡單的人，帶著女性的香水出來做什麼？

考慮過是不是有婚外情的可能。細在想想，用自己老婆的東西討好小三，成本太過於低廉、危險性太大了吧。

車輛的保養記錄同時映入眼帘。

我拿過來仔細瞧了一遍，石駿幾天前和我隨口提起過，帕薩特剛做了一次養護，清洗了空調濾一類的東西，保養記錄單子上寫著的情況可以吻合。但是第二頁的間隔保養登記記錄頗有些不合理，從上面我看到，車子在春天的時候剛剛免費更換過一次濾芯，和這次的落款時間，相距不到兩個多月，而且是自費更換的。雖然我對汽車的相關知識一知半解，但就像上面全面檢查后維修師傅的潦草筆記記錄的一樣：經機器及人工全面檢測，車輛一切正常，不建議短時期養護，請再過3000公里或半年後再次檢測。

一向節儉的老公，在更換空氣濾的問題上固執的沒有聽從專家的建議，付費進行了更換，目的又是什麼呢？思緒混亂，此時排在後邊的車不耐煩的按起了喇叭，回過神，我看到前方的交警小帥哥已經指揮開闢出了一條順暢的車道來，急急忙忙把碎片踹到衣服口袋裡，把保養通知單和駕照完璧歸趙。

啟動了車子，我心不在焉，速度沒有開的很快，出不出去逛街的議題該好好考慮下了，現在我更關心的是老公反常舉動的真實含義是什麼。

到家時停好車子，小區附近的節能路燈微弱的光線亮了，時間已經來到了晚上五點一刻。

臨近到家的時候，我和老公曾經交流過一小段微信，我告訴他有些堵車，今晚不準備外出了，老公沒說什麼，聽不出失落或是其它什麼情緒，淡淡的回了一句：『那我待會下樓買菜吧，好久沒有嘗到我的手藝了吧。』

擱在過去，我一定會對這個提議興奮的贊成，石駿有一天不幹董事長的位置，他真的可以做一名好廚師，可今天發現一些事情，我的心情低落了許多，回了句『好的』，放下手機心事重重的開著車。

搭過電梯，掏出鑰匙打開家門，石駿常穿的鞋不見了，擺放的位置工整的排著拖鞋。

「老公，我回來啦。」故作開心的說，緩解心中的壓力，聲音在空蕩蕩的房間回想，沒有應答。

可能出去買菜了吧。

想起之前手機里的約定，脫下鞋子，把包包放到餐廳的桌子上，書房的門虛掩著，剛才路過時瞟到裡面沒有人。

擱在平時，我會先走到衛生間洗手，然後去冰箱拿點飲料，緩解一路上的口渴，今天卻不同。

想著揣在衣服口袋裡的香水品碎片，人轉身已經摸到了書房門前。

輕輕推開門，他果然不在裡面，偷偷摸摸的走向書桌，我開始好奇最近他到底在忙些什麼。

筆記本電腦沒有合上，打開蓋子的奶茶喝了一半，看樣子石駿確實是根據我要回來的時間短暫外出的，桌子上沒有收拾清理，預示著他會很快回來。

筆記本電腦的電源接著，屏幕的燈光亮著，一貫小心謹慎的他外出時設置了密碼屏保，我敲擊著鍵盤，分別試驗了我們倆的生日和結婚紀念日等等，顯示全部錯誤。

時間有限，我不能長時間的糾結在破解他的密碼，桌子上沒有手機，大概是揣走了，一本合著的書引起了我的好奇。

《醫學上稀奇古怪病症的誘因及特點》

名字十分有趣，印象中石駿只有抑鬱症一種，抑鬱症這麼普遍的病症，莫非也歸在稀奇古怪病症裡面嗎？

書的封皮很新，我記住了它在桌子上擺放的位置，小心的拿了起來，隨意的在裡面翻了翻，如同私家偵探一樣，探尋著同住在一個屋檐下他的軌跡。

本書的內容豐富，註解配合著彩圖，掃了眼目錄，粗略分成：密集物體恐懼症、選擇困難症、密閉空間自閉症、恐高症、高空墜落症、迫害妄想症、燈光刺激症、暈水症、暈血症、黑暗恐懼症等等。

五花八門，從不知老公喜歡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看上去很有趣的樣子，等他閱覽完畢，一定嚷求解給我看看。

隨手向後一翻，書裡面沒有書籤，否則我可以判斷他的研究重點。

突然，有一段黑色的標記，出現在某頁一閃而過，像是做了什麼標記，我馬上翻了回來。

暈水症。

顧名思義，小時候年輕時代受過某種刺激，例如被水淹過，猛然掉進水裡等，有的人內心留下陰影，時間久了，形成暈水症。暈水症的病發有很多種特點，比如嚴重的不能下水，甚至看見透明玻璃杯里的水時間久了都會昏厥等等。一般人得上還比較正常，包括可以下水游泳，只不過一旦再溺水，或者進行潛泳周圍被水包圍時，這種病症可能隨時複發。

我眼中的老公貌似沒有這種病症，也沒聽他提起過，相反他說自己的水性很好，我們和水有關的交集，只有十五年前消防車滅火時見過的高壓水槍噴射，那種東西也會造成一個人一生的恐懼嗎，我在書中沒見到類似的答案。

引起我興趣的，是一段黑色碳素筆做的標記，『因溺水造成的暈水症，再次發作的後果。失去短暫意識』的一項，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