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第7節
江一明坐在辦公室里,思考案子的線索,因為,這是一樁主謀遙控死者謀殺一對情侶的事件,這種案子非常難辦,他陷入苦思冥想之中。
中年死者是個視死如歸的恐怖分子,還是受主謀利用的弱智者呢?如果是前者,案子更難辦。如果是後者,只要投入時間和警力,破案是遲早的事。
江一明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如果是後者,那麼,他可能是精神病人……突然,他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驚心動魄地響起來,打斷了他的思路,他看是宋婉晴的電話,便拿起手機接了,傳進他耳朵的卻是一首詩:「櫻桃樹下送君時,一寸春心逐折枝,別後相思最多處,千株萬片繞林垂……」
江一明知道這是一首元稹寫的詩,說的是想念情人像片片櫻桃花那麼繁複,那麼熱烈,那麼錦繡。江一明與宋婉晴相愛之後,愛上了古詩詞,他對古詩詞的感悟和理解,讓她大為讚賞。
宋婉晴雖然是用櫻桃花來寄託她對他的想念,但是,還有更深的一層用意,因為長江學文學院里種了幾百株紅色的櫻桃樹,三月中旬正是繁花盛開的季節,他曾經和她約好,在盛放的時候,和她一起去賞花、拍照、吟詩。
但是,這個美好而浪漫的願望可能要破滅了:「晴晴,是不是想我了?」儘管他要辜負美人與繁花,但是,他依然對她柔情似水。
「不是我想你,是文學院的櫻桃花想你了。」她淺笑著,聲音如緋雲般輕柔燦爛。
「『年年不帶看花眼』,對不起,我可能要辜負那一株株風情萬種的櫻桃花了。」他的語氣充滿歉意。
「明天是周末了,難道還要上班嗎?」她有點疑惑。
「出了地鐵毒殺這樣的大案,別說我們沒有周末,連晚上也得加班,當刑警的女朋友是要忍受別人所沒有的寂寞和孤獨,你如果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他調侃著。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這麼傷人,告訴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後悔!你沒空,我獨自坐在櫻桃樹下看書,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你最好要擔心一下我被白衣卿相搶走。」
「那我就和他決鬥,把你再搶回來!」江一明鏗鏘有力地說。
「好了,你去忙吧,我會獨善自身。」
江一明很喜歡聽她說話,不僅是她的聲音好聽,更是她出口成詩的口才,很多話帶著很美的意境,這是別的女孩無法學到的。他想:也許只有董卿才能與她相媲美。
江一明還想和宋婉晴多聊幾句,以便安慰她的情緒,女孩子嘛,都喜歡聽好話的。這時,羅進敲門進來,江一明便和宋婉晴說再見。
「江隊,這是中年死者的病理分析報告,他患有腦器質性精神病,這病是指由於腦部感染、變性、血管病、外傷、腫瘤等病變引起的精神障礙。臨床表現可概括為急慢性腦器質性綜合征兩種,急性腦器質性綜合征起病多急驟,病情發展快,病程較短。慢性腦器質性綜合征起病較慢,病情發展較慢,病程持久,預后較差,病變常常不可逆,當然,也有患者兩者之間相互交織,相互重疊現象。」
「通俗點說,是不是有間歇性精神病?」
「差不多吧,但是,間歇性精神病是一個法律概念,而非精神醫學概念,醫學上的精神病,可以有不同程度的緩解期,完全緩解,精神癥狀已經完全消失的,才可認為精神正常。雖然處於緩解期,但是,仍然殘留癥狀或者性格改變的,精神狀態完全不正常,出現危害行為時,其辨認或者控制能力可以明顯減弱,應評定為限制責任能力。」羅進還想說下去,但是,覺得說多江一明聽不進去,所以停住了。
「你所說的我不太懂,我只想知道中年死者在毒殺伍雲榮和馮爾薇時,是不是處於精神病發作狀態?」
「雖然我無法知道當時的情況,但是,他當時肯定是處於半瘋癲的狀態,否則,怎麼可能自殺式襲擊別人呢?他根本不會意識到鐵罐里的液體是致命的,等他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如果要想得知真實情況,必須找到他的主治醫生。」
「能不能從他的血液里找出他是否服藥治療,以及服用什麼葯?這樣,我們就可以快點找到屍源。」
「這個我查過了,他近期沒有服用任何藥物。但是,如果要追溯到更遠,必須做更深層次的檢測。如果死者是女人,可以用她的頭髮做檢測物,分析出哪個階段服用了什麼藥物,但是,他是男性,頭髮只有兩厘米,而且剛剛理過頭髮……」
「剛剛理過頭髮?」江一明眼前一亮。
「對,江隊,你好像有靈感了?」
「嗯,如果說他理過頭髮的話,那麼,他應該是在良村低檔次的理髮店理髮的,如果我們拿著他的照片,去理髮店裡走訪,可能會知道他的情況。」
「江隊,你真是神腦啊……人的頭髮是從毛囊里長出來的,1個毛囊長1根頭髮,1個毛孔長2到5根頭髮,頭髮一天長0.27厘米到0.4毫米。我用顯微鏡觀察過他的頭髮,他的新頭髮還沒有長出0.8毫米,那麼,可以肯定,他在案發前兩天之內理過頭髮。」
「你也不愧為神醫,在這麼短時間內能做出如此細緻的工作。」江一明叫羅進先回去工作,他和周挺要去良村走訪理髮店。
江一明和周挺來到良村,他把劉小清叫來,他是這裡片警,對這個區域很熟悉。劉小清本來在查一個珠寶失竊案,聽說江一明要他配合,他趕緊打電話給他的所長,把情況說明,所長同意他把盜竊案交給他的同事去辦。
劉小清已經不止一次配合江一明的工作,他和江一明在五俠巷口見面后,和他倆握手寒暄:「江隊,好久不見,請問需要我做什麼?」劉小清知道江一明雷厲風行的性格,不需要鋪墊,瞬間進入主題最好。
「我們已經證實嫌疑人在案發前兩天之內理過頭髮,剃過鬍鬚,所以,我們想找出嫌疑人曾經在良村的哪家理髮店理過發。你把良村理髮店的情況說一說。」
「良村佔地面積5.2平方公里,是個治安極差的郊區大村,本地戶口有8000多人,兩萬多個外地人,是搶劫、賣淫、販毒的集中地,是市局治安科最頭痛的地方。掛羊頭賣狗肉的髮廊最少200多家……」
「不,我們要找的是真正能為顧客理髮的髮廊,而且是收費低廉的髮廊,因為嫌疑人來自社會底層,他沒有能力出入高級髮廊,即使有能力,也不會花好幾十上百元去理頭髮。從死者的頭髮來判斷,理髮的水平不高,這也說明是出自低檔理髮店的師傅之手。」
「良村一共兩條主幹道,有21條小巷,加起來近30公里,隱藏在大街小巷裡的理髮店最少有40家,我們只能一家家走訪。」劉小清用手對著前面的村莊畫一個圈子。
「對,只能如此,如果運氣好的話,很快就能找到。」周挺對劉小清說。
他們沿著潮濕而昏暗的小巷裡走,小巷裡幾乎30步就有一個髮廊,雖然是白天,但是,髮廊的門口依然掛著粉紅的燈,閃著曖昧的光,門口坐著花枝招展濃妝艷抹的女孩,似乎告訴每個路人,裡面有一個快樂的小世界,有個別大膽的小姐,還向路人招手致意。
江一明對她們視而不見,中國大大小小的城市,幾乎每個角落都有這種女孩,因為人數太多,又經常流動,她們多於警察幾十倍,甚至上百倍,根本管不過來。何況,中國的警察和平民的比例嚴重失調,所以,只能任她們像毒蘑菇一樣地生長。
他們三人走訪了21家正式的髮廊,走過了半個良村,沒有任何收穫。時間已經到了中午,大家都餓了,江一明建議一起去吃午飯,吃完之後,繼續走訪。辦案其實非常枯燥無味,並不像電影電視中那麼驚心動魄,或者當卧底在沙灘上和美女曬太陽。耐心和持久地走訪調查,是破案的唯一辦法,別無出路。
他們在一個名叫好再來的快餐店吃午飯,吃飯時,江一明仍然不忘了工作,有個服務員走過他身邊,他把她叫住,拿出嫌疑人的相片遞給她看,問她會不會認識?
她看了一會兒說不認識,她是剛來的,對客人不熟悉。江一明說嫌疑人應該不會經常來快餐店吃飯,因為這店裡最低消費要15元。她建議江一明去找收銀員問一問,因為她的記性特別好。
吃完午餐之後,江一明去買單,順便把嫌疑人的相片遞給收銀員看,她看一下說:「這個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哦,對了,我看見過他從對面便民髮廊走出來,當時,他可能是剛剛理完頭髮,用手撥弄著頭髮,好像要把殘留在頭上的碎發拔掉似的。」
「哦,那天是幾號?什麼時間?」
「應該是2月27號下午2點左右,他站在理髮店的台階上等了一會兒,然後走了。」她笑著對江一明說,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雖然不是很漂亮,但是,純真可愛。
「你看見他往哪個方向走了嗎?」
「沒有,我當時在等下班,無意中看到了他,後來,我去結賬了,結完賬再回來看他時,他已經不在理髮店門口了。」
「謝謝你,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江一明給了她一張名片,叫她如果想起有關這個男人的事情,就給他打電話,因為,他們會給提供線索的人獎勵。
他們走出了快餐店,到來對面的便民理髮店。老闆是一個少婦,她看見三個英俊高大的男人走進來,笑著對他們說:「我們這是正式的理髮店,沒有特殊服務,你們走錯地方了。」她認定他們不是來理髮的,因為她理一次頭髮只收費10元錢,看他們的氣質不像是民工。
「對不起,我們是警察,是來查案的。」江一明拿出證件遞給她看。
她接過證件,看了一眼之後,有點不安地問:「我們沒有干違法的事,我們是本本分分的小生意人,完全是靠手藝吃飯。」
「你不用擔心,我們沒有說你違法,是來請求你幫忙的。」江一明把嫌疑人的相片拿出來,遞給她看,「請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她接過相片,只看了一眼便說:「這個人曾經在我店裡理過頭髮。」
「你記得他是哪天來理髮嗎?」江一明看著滿地的凌亂的頭髮,聞到了一種難聞的臭味,如果是高檔的髮廊,這些被剪下來的頭髮早已被人打掃乾淨了。
「每天有好幾十個人來我店鋪理髮,我想不起來了。」她為難地說。
「你再幫忙我們想一想,能說出來大概日期就行。」
她皺著眉頭,想了想說:「應該是2月底吧?」她好像也不敢確定。
「嗯,謝謝!他理髮之前是什麼模樣的?」江一明想起羅進說過,嫌疑人可能剃過鬍鬚,所以,有此一問。
「唉,別提了,這個人進來時,頭髮臭得要命,鬍鬚又長又濃,可能有一年沒有理髮過。當時我不想為他理髮,可是,他說會給我翻倍的錢,沒辦法,我只好先把他的頭髮用洗髮水清洗兩遍,然後用剪刀把他的頭髮和鬍鬚剪掉,再進行修理。說實話,我當時沒有用心幫他理髮,因為他的眼睛一直盯著鏡子里我的胸部,那樣子好噁心。」
「在理髮的過程中,他有沒有和你說過話?」
「只說過兩句話,但是,我沒有理他。」
「他說哪兩句話?」
「第一句是:大姐,你真漂亮;第二句是:如果我能娶到你這麼能幹的老婆就好了。其實,我看他比我年紀大得多,他卻叫我大姐,什麼眼光嘛。」她十分不屑地說。
江一明看她最少也有35歲,和嫌疑人年紀不相上下,只是嫌疑人被困苦的生活所折磨,臉上皺紋比她多得多,看上去比她老十歲。
「他身上是不是穿著這套衣服?」江一明又拿出嫌疑人的全身照遞給她看。
「是的。」她看了照片之後,肯定地點點頭。
「你有沒有看見他是從什麼地方來,然後又去了哪裡?」
「哦,我看見他是從豬場巷走進來的,但是,我沒有看見他走向何方,因為,我收了他的錢之後,接著為下一個顧客理髮去了。」她抱歉地對江一明說。
「當時大概是幾點鐘?」準確的時間對破案非常重要,如果知道具體時間,在查看監控錄像時,會省去很多時間和力氣。
「我剛剛吃過午飯不久,大概一點多吧?我吃午飯的時間比較晚,因為那天我老公回老家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就推遲了吃飯時間。」
「他的身上有沒有臭味?」
「沒有,只有頭髮有臭味。」
江一明覺得嫌疑人應該是在家裡洗了澡之後,才來便民理髮店理髮的:「謝謝你的協助!我們先告辭了,以後可能還要來麻煩你,請你多多關照。」
江一明走出便民理髮店,問劉小清:「豬場巷的單間出租屋大約多少錢一個月?」
「最低也要300元。」
「嫌疑人穿的衣服和褲子都是地攤貨,不會超過30元,我想他可能住不起出租屋,當然,除非是有人為他出錢租房。你覺得能從租房登記中找出嫌疑人嗎?」江一明問劉小清。
「如果他曾經住過出租屋,只要挨家挨戶地去詢問,總有一天會把他找出來,但是,這太耗時,豬場巷裡面有不少店鋪,如果店鋪安裝有監控器的話,可以快點把嫌疑人找出來。」
「我的想法和你差不多,小清,好好乾,你是個當警察的好料子!」江一明拍拍劉小清的肩膀說,弄得劉小清不好意思了。
假設嫌疑人不是住在出租屋裡,而是住在廢棄的房子里,那麼,他要來到便民理髮店理髮,就必須經過豬場巷口。他帶周挺和劉小清來到巷口,巷口有一個賣電器的店鋪,他們走進去,問老闆他的店鋪有沒有安裝監控器。
老闆是個青年人,他說有安裝微型監控器。江一明叫他把當時的監控錄像調出來,讓他們查看。因為有準確的時間,他們很快就找出了那段監控錄像,並在錄像中看到了嫌疑人。
嫌疑人於2017年2月27日下午1:01:23從右邊走進畫面,然後從左邊走出去了,只在錄像出現了58秒。他的腳步遲緩,臉上帶著欣喜的表情,向便民理髮店方向走去。他的頭髮有十幾厘米長,把半個臉遮住了,但是,因為他離監控器很近,又是大白天,他的容貌非常清晰。
江一明把錄像定格,問劉小清會不會認識嫌疑人?劉小清說從來沒有見過他。江一明把老闆叫過來,問他有沒有見過嫌疑人?他想了想說:「他經常從我店鋪門口經過,但是,我以為他是個流浪漢,從來沒有和他打過招呼。」
「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不知道,我不是經常來看店,也許我的夥計會知道——豐仔,過來一下。」老闆對著不遠處的青年人喊道。
豐仔疾步走過來問:「老闆,什麼事?」
江一明指著畫面中的嫌疑人問他:「請問你認識這個人嗎?」
「哦,這人是個流浪漢,人們都叫他嚎叫哥,他喜歡沖著天空嚎叫,聽說神經有點不正常。」
「你知道他住在哪裡嗎?」
「好像聽說是住在小孤山的破廟裡,有時幫忙打掃仁王廟,掙一點生活費。」
「你去忙吧。」江一明對豐仔揮揮手,然後把監控錄像複製到U盤上,走出電器店,他對劉小清說:「你知道仁王廟嗎?」
「知道,那個廟幾乎是座廢廟,沒有香客去燒香拜佛,也沒有人看廟,去年,有個商人出錢修繕了屋頂和快要倒塌的土牆,才沒有荒廢。」
「我們去那裡看看,也許能找到線索。」江一明說完,邁開矯健的腳步向小孤山走去。他沒有去過小孤山,但是,他看過電子地圖,知道它的方位。它離豬場巷不到一公里,是一個小山,海拔不到50米,面積只有0.2平方公里,與其說是座山,不如說是一座土堆更準確。
但是,江一明從來沒有聽說過山上有座仁王廟,也不知道建廟者是什麼智商,竟然在這麼一個小山上建了廟,怎麼可能香火旺盛呢?不過,江一明感覺到有可能從廟裡找到線索,因此,心裡有點小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