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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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一走,夜嘩啦罩下來,城市的稜角若隱若現,東邊的天空升起一汪新月,淺淡的月光撒在夜裡,分外暗淡。
一個黑影在淺淡的月光下走出小城,向著東邊平緩的山坡走去。小路左邊是一片果林,右邊是坡地,地里只剩乾枯的玉米桿在冷風裡嗚嗚響,此外,再無別聲。目光四望,昏黑中到處是黑影,都蠢蠢欲動。
路上的黑影越往上走,一米寬的土路越明晰。在他前面三十米外的路正中,蹲著一個活物,活物前面是一對瑩白的眼睛,正盯著他。那對眼珠轉瞬變了色,一隻血紅,一隻深藍,隨即眼珠又變回瑩白。黑影並不懼怕,繼續往前走。那個活物轉身往上跑了。
他走過剛才眼睛發光的活物所蹲的地方,到了坡頭,路邊有一個稍微平整的沙地。一個比眼睛發光的活物更大的黑影,坐在沙地的一個大石頭上。他走過去坐在黑影身邊。
「剛才在路中間蹲著的那隻貓跑上來,你看見了么?」他說。
「沒看見,也許是只野貓。」預先到的黑影說,女性的嗓音。
「哦。」
「你也是夠小心的,在這樣一個地方見面。」女子語調中似有不滿。
「安全起見嘛。」他咧嘴笑了一下,月光很淡,她隱約看到了那笑。
「離開這兒吧,別走一步路都提心弔膽的。」
「做完我要做的事,我自然會離開,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還要做哪些事?」
「詳情不便細說,至少還要做兩件。」
「你對殺人就那麼感興趣么?」
「呵呵。」他笑了一下說,「我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很多人也是,只是他們沒有行動,是在放縱不和平事件。你也是一個和平主義者,只是沒有我徹底。但是我得澄清一點,我不是睚眥必報的人,很多時候還很寬容,但一些人沒有看到。怎麼讓他們看到,就是忍耐之後的反擊,讓他沒有下跪機會的反擊。」
「你的反擊讓我害怕,我不是害怕你的手段給對方造成的後果,而是害怕毀掉你的生活,遠離正常人的生活。」
「我的生活在我十八歲時就被毀掉了,現在的樣子只是維持原狀,沒有更壞。」
「你殺陳偉父子,我倒是能理解,為你哥被毀的前途,可殺鄭亮是為什麼?就因為李蘭會被他欺負?」
「不完全是。我大伯二十年前被他打過,我哥跟我說的。他做事太囂張了。囂張的人總以為世界就是他的。」他接著說,「人有兩樣東西千萬別低估,一個是愚蠢,另一個是惡毒。它們出現在你面前,會讓你驚掉下巴。再過一千年一萬年,只要人的弱點還在,這兩樣東西就頑固地存在。」
「這兩樣東西你就沒有么?」
「我當然有,但我比很多人更明白的一點是,我一直在努力遠離這兩個東西。」
兩人陷入沉默,約過了一分鐘,她打破了沉默:「我不明白,很多人都怕我,你為什麼不怕?」
「藝高人膽大吧,呵呵。」他又說:「說真的,沒有邪念就不會讓人害怕。最重要的一點是,我們都是被生活拋棄的人,我哥也是。但我比他激進,他想要過平凡的生活。平凡也沒什麼不好,問題是,平凡一不小心就滑向平庸。」
「我們就是小人物,別想那麼多。」她說。
「小人物也有大作為,第一次世界大戰不就是一個普通青年引燃的么,當然這是個反面教材,不值得效仿。我們常常輕視自己的力量,為什麼輕視,因為我們懶於行動,懶於行動前的思考。我們的價值在哪裡,在抗爭,讓一些人知道我們是活著的人,不是木頭。」
女子不想討論那些問題,轉移了話題:「你怎麼總是喜歡用炸彈?」
「炸彈能把一些睡死的人震醒。」他看著遠處,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