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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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完案發現場,已經到了黃昏。劉斌肚子有些餓,但又感覺吃不下什麼。他猶豫了半分鐘,進超市買了一袋烤餅。小時候,他就喜歡吃這個,村裡有個百貨店,也賣自製的烤餅,可家裡沒有錢給他買。有一次,他從父親口袋裡悄悄拿了兩角錢,去買了一個。對那次偷竊,負疚了好長時間,後來再也沒拿過家裡的一分錢。但那次烤餅香甜的味道,讓他永遠銘記,也許,第一次偷竊的深刻印象幫助了記憶。後來的歲月,吃過好多烤餅,但他從沒體會到那一次的味道。
他回到家中,把烤餅放到茶几上,沒有立刻去吃,而是脫了外衣,走進健身室。先是在跑步機上跑,二十多分鐘后,額頭上冒出汗珠。從跑步機上下來,坐到健身器上。十來分鐘后,後背已經流汗了,他感覺身上的力量隨汗水一樣四處流溢,便對著沙袋快速猛擊。頭的擺動,臉上的汗水甩得四處亂飛。直到感覺累了,他才從健身室出來,併到衛生間里沖洗。
半個小時后,他坐到茶几前,慢慢吃著烤餅,喝著茶水,感覺身體松爽了,內心的鬱悶也消散了。吃完烤餅,他從冰箱里取出一根「老冰棒」,坐到沙發上慢慢吮著。
篤篤,有人來敲門。現在已經天黑一會兒了,會是誰呢。他走過去打開門,門外站著三個人,胡睿,任坤和蔣琿,胡睿在前面,手捧一盒蛋糕。
「生日快樂。」胡睿微笑著,她身後的兩人也都微笑著。
他笑了笑,「謝謝,我都忘了。蔣老師進來坐。」待三人坐到沙發上,他把手裡的冰棒放進一個杯子里,給每人倒了一杯茶水。
「劉隊,這冷天也吃冰棒?」胡睿說。
不影響,主要是喜歡這個味道。」他說。
「沒給你電話,想給你個驚喜。」胡睿說。
「謝謝。」他再次說。
「在會議室,小胡說要給你過生日,我也就跟著來了。」蔣琿笑了笑。
「看見我這屋子的寒酸樣,讓蔣老師見笑了。」
「不是寒酸,你這是樸素,樸素是自然之美。」蔣琿的目光在屋裡掃了一遍。
「蔣老師,我們劉隊把他的屋子戲說為『白宮』,有點像吧?」胡睿歡快地說。
「嗯,確實命名得好,只不過有點自耀,精神的白宮哪。」
「蔣老師誤解了,我還沒達到那個境界。」
「不管是不是誤解,不說了,現在,過你的生日吧。」蔣琿指指茶几上的蛋糕。
劉斌解開絲帶,拿下盒蓋,把塑料盤擺開,準備切。
「唉,唉,劉隊,過生日是要點蠟燭、許願的。」胡睿急忙阻止著。任坤和蔣琿在一旁呵呵笑。
「沒那麼多繁文縟節,吃了就是了。」劉斌沒有停手,用塑料刀片切著蛋糕。
「一點情趣都沒有,就當我點的是一盒快餐得了。」胡睿嗔怪著。
劉斌笑了笑,停下手中的刀片,「那就插蠟燭、許願吧。」
「算了,刀都切下去了。」胡睿說。
「好。」劉斌彷彿聽到指令似的,接著切蛋糕,把一塊塊蛋糕放到盤子里。
「蔣老師,你對今天的案件怎麼看?」劉斌抬起一塊蛋糕遞給蔣琿。
「馬俊的被殺很難避免,在他追那女人的時候,兇手可以動手,即使今天殺不了,明天後天或者更遠的將來,只要兇手不放過他,他就難逃一死,因為警方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來應付。關鍵的一點是我們如何在他作案之前或之後,抓住他。」蔣琿右手端著盛了蛋糕的塑料盤,左手抓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水。
「今天他能得逞,是知道馬俊不會按他的要求做,他乾脆選擇一個警方保護力量較小的時段來實施。」蔣琿沒有抓住今天的案件來說,劉斌把話題拉回來。
「如果馬俊能聽從你的話,不要去見那個女人,他今天也許還能活,他不聽,讓警方就被動了。」通過劉斌的引導,蔣琿把話題轉到今天的案件上。
「所以,被害人能否跟我們配合,對我們抓捕案犯來說,是個關鍵因素。」劉斌接著又說:「要抓住他,就得把各種可能性考慮進去,比如今天,我們就沒有考慮到他還會潛入馬俊的茶室。」
「通過他的幾次作案,他有一個特點,指東打西。」任坤緩慢地吃著蛋糕,嘴角粘著一顆奶油。劉斌遞了一塊紙巾給他。
「面對一個高智商罪犯,一切都不是特點,他能指東打西,同樣也會指東打東,不指東,他也會打東,他會利用氣候、時辰、地點,為自己順利作案創造條件,是靈活多變的。」蔣琿說,面前的蛋糕沒吃一點,只是喝水。
「我們不知道他會利用什麼條件,這太難抓了。」胡睿有些氣餒。
「有一個方法,我們可以主動出擊。」蔣琿說。
「什麼方法?」胡睿問,劉斌和任坤都抬頭看著他。
「找到他的落腳點。」
「一個多月前,就對大小旅店、出租屋檢查過一遍了,沒有結果。」任坤說。
「難道他沒住在城裡,在城外?」蔣琿低下頭,好像在問自己。
「即使在城裡,我們也找不到他。」劉斌說。
「為什麼?」胡睿不解,蔣琿神色也有些疑惑。
「他可以選擇警察去檢查時能逃走的旅店。比如他選擇高的樓層,聽到有警察,他可以翻出窗外。有點功夫的人,攀爬應該不是問題。」
「如果這樣,就不好辦了。」蔣琿嘆了口氣說。
「我們只能在他作案前後想辦法。」劉斌吃完了盤子里的蛋糕,抓一塊紙巾抹了抹嘴,伸手從杯里抓起已經融化了一半的冰棒,咔嚓咬一口,響聲嘹亮,胡睿笑了一下。
「那麼,他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呢?」任坤說。
「只要傷害過他親人朋友的人都可能是目標。而且這些人已經感覺到,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他自己。」劉斌咀嚼著冰塊說。
5
遠山濃霧繚繞,天下著雨,淅淅瀝瀝,有點微風,風裡夾著冷。一男子打著一把灰色的傘,來到那個操場邊。兒童娛樂園消失了,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建設工地,地基上壘起磚牆,在磚牆裡,是丘陵似的土堆。現在只剩一個籃球場了,這個球場貯存著過去的場景,別的只能靠回憶來呈現。
他記得,那個傍晚,他走向球場中間,驚訝於球場的大。在那裡他足足看了一分鐘,也震驚了一分鐘。他回到父親身邊,問:「這球場怎麼這樣大啊?」
「城裡人多,自然就要大。」
後來他常想起父親的話,並引申下去,人多,個人就看不見了,至少是被強者看不見的。父親的死不就是這樣的么。
父親高小畢業,代過兩年課,做過三年的供銷社售貨員,回到村裡任了八年的村會計,死時,還沒有從村會計上下來。父親不僅能寫會算,還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這在村裡算得上出類拔萃了。然而,父親還是死在鄭亮手裡。父親一死,整個家就塌了。
對面走來一個女子,她打著一把帶碎花的橙色傘。
「在這兒見面,你不怕被人發現?」女子說。
「下雨應該沒事。」男子說。
「又在這兒回想你父親?」
「整個城市,就這兒讓我留戀。」男子沉吟一會兒,接著說:「省廳派下來的專家也不過如此。」他淺笑了一下。
「所以,你敢在這兒路面?」
「是。他們就是一堆狗屎。」
「別狂妄了,狂妄會讓你吃虧的。」
「謝謝提醒。」他轉了話題,「你知道么,我高中時,就想做個警察,跟我堂哥一樣報考警官學校,但造化弄人。我堂哥是惡人擺布了他的命運,我呢,是家庭,說到底還是惡人犯下的罪過。」
「可我們又能改變什麼?」
「你看不到我在改變么?」
「你這是犯罪。」
「你真的不懂,你跳不出一些框子。」
「你的邏輯我不懂,但我只懂一點,剝奪一個罪不致死的人的生命就是犯罪。」
他笑了笑,沒說什麼,她知道他的笑是不想做無謂的爭辯。
「你叫我來有什麼事么?」她看看南邊雨霧迷濛的遠山,收回目光。
「你這個惡狠狠的樣子,呵呵,算了,我知道我的話會白說。」他笑著,「你什麼時候讓我看看你的男朋友?我看人可毒了,三分鐘我就能知道他大概是什麼樣的人。」
「不用麻煩你參考了,下周我們就結婚。」
他沉吟一會兒,說:「好事,祝福你。」
隨後,兩人在雨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