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塵埃落定

迷霧散去，突兀的石林出現在我們的面前，東南西北的方向已經分清楚了。我們再次進入石林，現在主要的任務是追殺那些猴子。那些猴子狡猾無比，我們從石林這頭橫著殺到對面，曹爺槍槍不落空。

對面的山崖下，滿是各種獸骨，其中氂牛的頭骨和藏羚羊的頭骨分外顯眼。曹爺甩掉沒有子彈的槍，抬頭看了看山崖上面：「媽的，這是打到人家的食堂里來了。」

霍青嬨也望著山崖：「那些猴子有可能是在這懸崖上面設置陷阱，然後把獵物趕下山崖，以此來獲得食物。」

我點了點頭：「現在不是討論這些的時候，先找到那個山洞再說。」

我站在山崖邊，伸手道：「往左，還是往右？」

雖說迷霧散去，但我們不知道進入迷霧時的方向，所以說，現在依然不知道那個山洞在山谷的哪一邊。

這時，遠處傳來猛獸的怒吼聲。

我指了指發出吼聲的方向：「先去那邊看看！」

龍五抱著還有幾發子彈的槍走在最前面，奇怪的是，進入石林后，那些殘存的猴子似乎都失蹤了。待到我們穿過石林，走出來時才發現，此處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山洞，而是我們進入這山谷的入口，那個六棱形的通道口。

此刻，一隻巨大的棕熊正站在通道口外的空地上，而它周圍是一地的死猴子。這隻棕熊竟然也通過六棱形的通道，進了這個山谷。

我說這剩下的猴子到哪兒去了，原來是又跑到這兒打擊入侵者來了。

猴子雖然牙尖嘴利，又敏捷靈活，無奈的是，那棕熊皮糙肉厚，直接對猴子的抓咬和烏刺木的抽打免疫。棕熊順手從背上抓下來一隻，一巴掌拍死，然後怒吼一聲，又抓下來一隻，再拍死。

龍五往前走了兩步，端著槍，「嗒—嗒—」幾隻圍著棕熊的猴子被打死在地上。

我一看不好，你這是光顧著打猴子，那兒還有個大傢伙呢。眼看棕熊就要被激怒，我回頭準備帶著人往石林里退，霍青嬨一把拉住我：「你看！」

槍響的同時，那隻棕熊也嚇了一跳，甩開身上的猴子，扭頭就鑽進了六棱形的通道。

我呵呵一笑：「原來是它啊！」老熟人了，熊崽子的媽。看這動作，真是熟練啊。我開始還想不明白，怎麼會有隻棕熊莫名其妙地闖入這裡，外面的那個山谷以前可是巨蛇的領地啊。現在想來，母愛真是偉大的，母棕熊估計是聞著熊崽子的味道，一路跟蹤來的。為了找到熊崽子，它居然勇敢地闖入巨蛇的領地。只可惜，這傢伙對槍聲太敏感，估計是以前在偷獵人手裡吃過虧。

龍五又是幾個點射，將最後幾隻猴子幹掉，這才放下了槍。他往前走了幾步，探頭往通道處看了看，裡面一片漆黑，也看不出什麼名堂。龍五這才放心地轉過頭來，殺死了剩下的猴子，驚走了棕熊，龍五此刻是上天入地，唯我獨尊。

沒想到龍五突然端起槍，對準了我們：「你們自信自己的皮比狗熊的還要厚嗎？」

「龍先生，看來你這是要過河拆橋了。」我看著他，說道。

「沒錯。」龍五嘴角微微一笑，「不過還真的要謝謝你們，沒有你李隊長，我怎麼能過得了那個滿是死人的山洞，又怎麼能幹掉這些該死的猴子？像李隊長這樣的英雄豪傑要是不為我所用，實在太可惜了，不過現在這個時候，我可沒膽子把你這個定時炸彈放在身邊。」

「那你想怎麼處置我們？」我皺著眉頭問道，腦袋裡卻在飛速地運轉，想要找到脫困的辦法。緊接著，我看見逃走的熊媽又出現在六棱形的通道口，注視著背對它的龍五。我身旁的其餘人也都看見了，但誰都沒有要提醒的意思。

此刻，龍五絲毫不知道巨大的危險已經在一步步地靠近自己，他拉了下槍栓，「怎麼處置？」龍五放肆地哈哈大笑，「你們現在也配問我這個問題？」

我看著熊媽從六棱形的通道中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正在慢慢地靠近龍五。

到了此刻，我心中也放輕鬆了，隨口說道：「你也未必能把我們怎麼樣吧。」

龍五聽了我的話，抬起槍管對著我們：「那我就來告訴你們，我能把你們怎麼樣。」

熊媽已經走到了龍五身後，它咆哮了一聲，龍五驚恐地轉過身，正好看見熊媽直立起身子，一個龐然大物就站在眼前，龍五驚得連手中的槍都掉了。熊媽一巴掌拍到龍五的脖子上，我似乎能聽到龍五頸椎被拍斷的聲音。

熊媽沒有再管龍五，而是盯著我們，一步步往我們這邊走來。

曹爺往前走了兩步，揮了揮手中的工兵鏟：「怎麼辦？我去和它拼了。」

喬大少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先退到石林里再說。」

我看著像個小山一樣的熊媽：「不，它追了這麼遠，不會是想吃我們的肉，它是在找它的孩子，把熊崽子還給它。」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霍青嬨身後的恐龍專家，此刻，熊崽子已經發現剛才的殺人兇手就是它親娘了。可能是這幾天跟著恐龍專家有上頓沒下頓的，早就餓慌了，見了親娘它自然分外親切，死活要從恐龍專家懷裡掙脫。恐龍專家卻不撒手，她壓根就沒注意到我們現在所處的危險。

母熊沖著我們咆哮一聲，嘴裡的腥氣撲面而來，那吼聲差點把我的耳膜震穿。

我趕緊沖霍青嬨招了招手，霍青嬨點點頭，轉身摟著恐龍專家，低頭說著什麼。之前，那些雇傭兵幾次想從恐龍專家手裡奪走小熊崽子，都失敗了。別的都還好說，但誰要是和她搶她的「毛毛熊」，恐龍專家就和發瘋的母老虎似的。再加上我們以不配合相要挾，所以，不論是龍老爺子的人還是龍五的人，都沒能從恐龍專家手裡奪走熊崽子。這要是恐龍專家現在鬧脾氣怎麼辦？我沖曹爺使了個眼色，要是恐龍專家不肯給的話，只有讓曹爺上去硬奪了。

沒想到，恐龍專家雖然腦子已經不太好使了，依然帶有江湖兒女的本性，還能分出個好賴人。霍青嬨只說了幾句話，她就爽快地將手中掙扎不休的熊崽子遞給了霍青嬨。

我這才深深地鬆了口氣，霍青嬨將熊崽子放在地上，這傢伙哼嘰哼嘰地就沖母熊奔了過去。母子相見，先是鼻子碰了碰鼻子，然後母熊直立起身子，沖我們狠狠地咆哮了一聲。一股強勁的氣流從面前吹過，我們都站在那兒，即使彪悍如曹爺，也動都不敢動。

見到我們一副畢恭畢敬的模樣，又沒把熊崽子怎麼樣，母熊這才又趴了下來，四肢著地，用嘴叼起熊崽子，轉身離開了。

望著母熊離去的背影，這次我才是真正深深地鬆了口氣，這他媽的也太嚇人了。

龍老爺子拄著拐棍，走到了臉上已經血肉模糊的龍五身邊，開始彎腰解龍五身上的背包，背包里只有一樣重要的東西—磨盤蓋。

龍五這時突然動了，他睜大眼睛，張著嘴想要說什麼，但說不出來，只能用手死死地拽著背包。

本以為龍五已死，沒想到這是迴光返照了。龍老爺子嚇了一跳，他也拽住背包：「老五，你放手！」

龍五說不出話來，依然拽著背包不鬆手。龍老爺子拽了幾下拽不動，當下就著急了，反手拿著拐杖的頭，沖著龍五的腦袋狠狠地砸下去，嘴裡不斷地說：「我讓你鬆手！我讓你鬆手！」

龍老爺子也是狠角色，絲毫沒有考慮到眼前的這人是他的親兄弟，一連砸了七八下，這才停手。龍五躺在地上，頭破血流，那隻緊抓著背包的手也鬆開了。

龍老爺子氣喘吁吁地將背包背在了自己背上，這才轉過頭來，隨手將拐杖上的血跡擦了擦，往我們這邊走來，再不去看他的親弟弟一眼。

我們冷冷地注視著這一幕鬧劇。人家說最大的悲哀，莫過於骨肉相殘，看著一臉冷漠的龍老爺子，我算是真正見識到了。

龍老爺子氣喘吁吁地走到我的面前，冷漠地說道：「已經到這裡了，你不想看看『神跡』嗎？」

「神跡我還沒看見。」我也冷冷地說道，「不過骨肉相殘的好戲我已經目睹了。」

龍老爺子沒有絲毫難為情的樣子，反而歪了歪嘴角，一副譏笑的神情。他沒有說話，但是我從他的臉上已經讀出來了：我的世界你們不懂。

我搖了搖頭，轉頭看了看其餘的人：「走吧，都已經到這兒了，我也想看看你夢寐以求的山洞到底長什麼樣。」

曹爺走過去，看了一眼死去的龍五，從他手邊撿起槍，率先走進石林。

我們這次終於有了明確的方向，根據我們見過的那幅岩畫上的描述，在我們進入山谷的入口，對面就是那個神秘的山洞。而且我終於知道岩畫中，山谷里滿地的屍骨是怎麼回事了，這些會吃人的猴子已經在這兒生活了上千年。

石林中靜悄悄的，不知道那些猴子是死絕了，還是隱藏起來了。我們一路順利，穿過了石林。

這裡是山谷的最深處，陽光已經偏走了，依然有些霧氣沒有散去。山體的絕壁出現在我們面前，下方是一個山洞。

在淡淡的霧氣中，那個山洞裡有種會發光的物體，發出柔和的光芒，透過霧氣中的水珠，在洞口形成了彩虹一般的七彩光芒。

龍老爺子拄著拐棍走出人群，他凝視著那個山洞，一直久久地凝視著，好半天，他才轉過身來，說：「看看吧，你們看看這屬於我的神跡吧！」他已經激動得渾身顫抖，連話都說不流利了。

我們沒人說話，就這樣看著他，其實我心中有個疑問，一直想問問龍老爺子：「你歷盡千辛萬苦，用幾十年的時間去設計一個陰謀，不惜幾次殺害自己的親人，就是為了這時光輪盤，但你得到時光輪盤又能幹什麼呢？」

我沒有說出這話，我已經懶得再和他交流了。

龍老爺子緊了緊身上的背包，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往那個山洞裡去。

突然，一個人影從人群里沖了出來，是龍大少。我看見他手裡攥著一把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匕首，直奔龍老爺子而去。瘋了，龍家的人都是瘋子，當年那個吐魯番戈壁上的小龍子，還有放羊娃小四，你們要是泉下有知，就睜開眼看看你們的這些不肖子孫吧，你們弄幾個天雷來把他們全劈死算了。

「龍大少，你要幹什麼？」我驚呼道。

龍老爺子聽了我的話，驚恐地轉過身來，正好和龍大少的刀尖碰到了一起。龍大少一刀捅進龍老爺子的肚子里，然後緊緊地抱著龍老爺子，一刀、兩刀……

「殺父之仇，不可不報！」龍大少鬆開龍老爺子，怒吼的聲音在山谷中回蕩。

龍老爺子躺倒在地上，眼睛睜得渾圓，是出於恐懼，還是出於驚訝，已經不重要了。他死了，死在了他養子的刀下，龍家這段狗血的恩怨終於畫上了句號。

我罵道：「龍源，你他媽的想幹啥？」

龍大少回過頭，冷冷地看著我們，一隻手還在用褲子擦刀刃上的血跡，說：「只是在報殺父殺母之仇而已，還要拿回屬於我們家族的東西。」

他將匕首插在腰上，拽開龍老爺子的背包，將磨盤蓋拿出來。

我上前一步：「你瘋了嗎？」

「我沒瘋！」龍大少沖我嘶吼道，「我等了十幾年，就是為了現在這個時刻。」

說完他回頭看看那個山洞，又轉回頭來，「你們想進那個山洞嗎？想進嗎？」他哈哈大笑，狀若瘋癲，「沒門！這是我們家族的，這是屬於我們家族的東西，你們誰都別想得到！」他說的家族，自然就是放羊娃小四的那一支後代，並不認同「龍」這個姓。

我上前一步：「我們沒人想……」

話音未落，龍大少突然抬起手，用另一隻手指著我，「你別動！」他攤開手掌，一個引爆器出現在掌心，「你們誰要是動了，我們就一起死！」

我驚恐地轉頭望去，老林身上背著包，我們沒有用的手榴彈和C4全在那個包里。看來龍大少似乎是在什麼時候，將C4的接收器裝到了炸藥上，還將炸藥放在了老林的背包里。

「你他媽的都幹了什麼？」我沖龍大少怒吼道，曹爺早已端起槍，對準龍大少的腦袋，要不是顧及老林，早就開槍打爆了他的腦袋了。

我也來不及再理龍大少，轉身想去幫老林卸下背包。「都別動！」龍大少咆哮著揚起手中的引爆器，「你們再動，大家就一起死！」

我和老林都沒敢再動，將兩隻手抬起來。

「你是什麼時候把接收器裝到炸藥上的？」我舉著手問道。

「半包接收器，隨便什麼時候都能安上。」龍大少說道。

我沒有再說話，心中在考慮龍大少話里的真假。老林的背包里，除了C4之外，還有許多配套的東西，如遙控引爆器和引爆器的接收器，尤其是接收器最多，幾乎一塊炸藥一個接收器。在懸崖邊歪歪炸石頭時，老林的背包就扔在地上，大家又都在注意懸崖上的歪歪，他完全有時間干這些事情。

我點了點頭：「你想怎麼樣？」

見龍大少不說話，我繼續說道：「你放下引爆器，我保證我們的人不跟你進洞，這個山洞是屬於你的。」

「你騙人，這山洞裡有時光輪盤，能讓時光倒流，這樣的東西誰不想要？誰不想要？」

「我們真的對這東西沒興趣。」此刻龍大少是爺，我只得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復，耐心地又說了一遍。

「不要跟我胡扯，讓老林過來！」龍大少說道。

我決定換一種方式，「你夠了，還有完沒完？」我也咆哮道。

龍大少明顯一怔，接著又喊道：「讓老林過來，我喊一、二、三，不過來我就引爆炸藥了！」

我還想說話，老林沖我搖了搖頭，又沖曹爺說道：「不要開槍，我背上的炸藥要是在這兒爆炸，半個山谷都能成平地。」

老林說完，就要往龍大少那邊走。

「老林—」

老林看了看我，無奈地笑了笑，然後走到了龍大少面前。

龍大少對曹爺的槍很畏懼，他一把將老林轉過來，然後縮在老林身後，抓著老林的肩膀一點一點地往山洞的位置退。

我轉頭望向曹爺，曹爺端著槍搖了搖頭，意思是沒把握。

老林見我們如此緊張，居然說道：「放心，我沒事的。」

他很坦然，彷彿根本就不在乎背上背著的炸藥。

一步一步，龍大少退到了山洞口。龍大少探頭往裡看，老林也轉頭看了一眼，只一眼，他就驚訝地轉過頭，沖我們喊道：「是真的，那些都是真的！」

龍大少已經進入山洞，「你進來吧！」一把將老林拉進了山洞。緊接著山洞裡就傳來龍大少恐懼的聲音，恐懼聲馬上化為凄慘的叫聲。我不在乎龍大少怎麼樣，我只在乎老林。我悲呼一聲：「老林—」

我和曹爺兩人直奔那洞口，聽見老林在山洞中高喊道：「不要過來，危險！」

緊接著山洞中爆出一團光芒，火光衝天，那些炸藥，爆炸了……

我和曹爺被衝擊波卷了老遠，各種石塊從我們頭上落下。待到塵埃落定，我衣衫襤褸、滿身傷口地從石堆中爬起來，硝煙慢慢散去。我面前的半個石山已經全塌了，老林和龍大少一起被埋在了裡面，還有那個時光輪盤。

我跪在亂石堆前，想要下手去刨，去把老林救出來，但望著山一樣高的石堆，無處下手，最終只能抱著頭痛哭起來……

我們安葬了山谷和六棱形通道中的那些屍體，曹爺撿到了老林的一隻鞋。我們用那隻鞋給老林做了個衣冠冢，曹爺把他從不離身的工兵鏟插在了老林的墳頭上。

我背著傷心欲絕的喬大少，一行人踏上了回家的路。我們在一棵大松樹上看見了半截人腿，樹下有些散碎的衣物和一支柯爾特1911手槍，還有一個原本屬於龍大少的筆記本。在我們視線里消失許久的龍二少到底沒有逃過雪豹的追蹤，成了雪豹的獵物。豹子，有把獵物儲藏在樹上的習慣。

出山後，霍青嬨帶著恐龍專家走了，回上海給恐龍專家治病，臨走時她給了我一個地址，但我覺得還是相忘於江湖更好點。

喬大少少了一條腿，所以只能安心和他爹學做生意。而我和曹爺再也沒有碰過和戶外有關的東西，學著老林跑起了邊貿。曹爺很喜歡這種生活，因為他喜歡和他一樣豪爽的俄羅斯人。

有一天，曹爺突然問我：「你說，龍老爺子當時為什麼非要讓我們參加那支搜救隊，沒有我們豈不是更好？」

我搖搖頭，表示不知，龍家的人全埋在那座山裡了。

有一天我在天涯論壇上看帖子，一隊驢友自駕車橫穿阿爾金山和昆崙山交界處，到了西藏阿里。有個驢友說，他坐在車裡看見對面山上，有一隻成年的邊牧在奔跑，旁邊還跟著兩隻火紅的狐狸，後面遠處追著一隻胖胖的棕熊。但他的朋友都說沒看見。

又是一個星期一，我一直睡到快中午才起床。拉開抽屜，看見一張寫有某人地址的字條，靜靜地躺在那兒。我覺得我應該去找她，於是我就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