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心酸

片刻之後，青蚨蟲兒從門縫裡擠出來，下面裹著一枚黃豆大小金燦燦的玩意兒。

許姑蘇瞬間眉開眼笑，那蟲兒飛出來果真沒有受傷，實在是神奇。

等將青蚨蟲兒收入木匣子里后，這才轉身，好奇問道，「先前點在背上的是什麼？」

余小漁笑而不語。

轉而輕聲問道，「你還沒告訴我這青蚨蟲是從何而來。」

對余小漁多少失去些許戒備的許姑蘇思索了片刻，這才徐徐道來，「大概去年秋，我吃不上飯的時候，恰巧遇到了一個路過道士，是他傳給我的，不過怎麼用，都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和他沒關係。」

許姑蘇編了個半真半假的瞎話想要矇混過去。

只是那點小算盤早被余小漁一眼看穿。

好在沒有戳穿，問道，「那道士還在嗎？」

能使上這種下三濫招式的道士，多半是旁門左道的行當，能有幾個是悲天憫人的好貨色？

許姑蘇低著頭抿嘴，一語不發。

她的遭境遠沒有自己所說那般風輕雲淡。

去年秋天確是遇到了一位道士，青蚨蟲也是從他手中得到的，只不過並非是贈送，而是許姑蘇被擄走，差點被活活人祭了，她僥倖逃出，順走那道士辛辛苦苦豢養出來的青蚨蟲，但也掉了半條命。

「他在什麼地方，我也不清楚……」

旋即，許姑蘇沉默不語。

她倒也希望有人能替自己將那個老傢伙宰了，借刀殺人這種手腕，她雖說不嫻熟卻也會。

只是……這個看起來就年輕的傢伙能有多少真本事？那個旁門左道的老傢伙雖說本事不大，可歪門心思卻多的很，不然也不會被稱為旁門左道。

「你塗在蟲兒背上的到底是何物？」

「硃砂。」

余小漁如實說道。

許姑蘇只是不咸不淡的哦了一身，轉身作勢要走。

等她埋著頭走出巷子后，回頭瞪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後的煩人傢伙。

「還想要去偷？」

「那不叫偷，那叫……」

她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措辭。

「如果你能吃飽飯，還會想去用青蚨？」

許姑蘇只是微微搖頭，這個年紀多半分不清善惡，七八歲也正是一個孩子分水嶺的時候，一朝錯，步步錯，一生錯，大概就是如此。

「什麼時候餓的受不了了，什麼時候再用吧。」

從去年秋逃出那老傢伙的掌控后，她攏共也就用了十餘次蟲兒，每次都等到餓的兩眼發昏才會動心思。

余小漁分明見到她的眼眶有些濕潤，被骯髒袖口擦了擦之後，也就蕩然無存。

「想讀書嗎？」

「讀什麼書？」

許姑蘇不假思索回問道。

這話倒是讓余小漁一陣錯愕，什麼書？但縱然他談及到諸子百家，可對於一個尚未啟蒙的孩子來說也並非淺顯易懂。

「什麼都有。」

許姑蘇哦了一聲，興緻闌珊。

兩人沉默了許久，等走出那富貴人家聚集的巷口，道路也就顯得崎嶇不平起來，前幾日的春雨將地面上澆灌成了泥漿，她生怕鞋子被打濕，因此取下拎在手裡，赤腳踩在泥漿里，一雙小腳很快變得通紅。

片刻之後，這才抬頭認真問道，「讀書能吃飽飯嗎？」

余小漁點了點頭，「能。」

「那就這麼說定了，在哪裡能讀到書？」

余小漁又是一陣錯愕，未曾想她答應的如此乾脆利落。

抬手指了指足足有數百里之外的稷下學宮方向，輕聲道：「就在那座山上，只要你能走到那裡，他們就管飯，吃到飽，吃到撐。」

恍惚之間，他見到許姑蘇雙眼熠熠生輝。

「雖然有些遠，但也不是看不到的那種，我之前走的路可比這個遠多了。」

余小漁只是微微點頭，「這麼快就決定了？不再考慮下。」

讀書，多半是錘鍊自己的心性，是一樁長久的買賣，雖說看起來還不辛苦，可想要拔尖的讀書人吃的苦頭比起在田間地頭的莊稼漢未見少多少，陳文鸞便是最好的例子，天真爛漫慣了的許姑蘇未必能吃得消。

「餓肚子的罪已經遭夠了，能吃飽飯，哪怕是讓我當牛做馬，我也願意。」

許姑蘇一字一句道。

難以想象，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會說出這樣一番話，倒也不是豪言壯志，卻讓聞者滿滿的心酸。

但她很快又有了顧慮，這次沒看余小漁，等走過泥濘路后坐在一塊墩石上，用黃葉擦乾腳，穿上碎鞋，抬頭，閉眼了。

「他們會要我嗎？我從小沒爹沒娘，也不認字，也不會做事，以前在別的鎮子上，那群人總是拿石子兒砸我，還有人揪我的辮子，砸我的人我就砸回去，抓我辮子的人我就撓他。」

「還有一次，有一個村子里一戶人家要抓我給他家傻兒子當媳婦兒，被我一把火燒了他家的房子……」

還有，還有……

余小漁默默聽著她的過往，但從她口中更像是在講述別人，聽不出什麼喜怒哀樂怨天尤人，但字裡行間總積鬱著一層朦朧的陰霾。

少女的心性不壞，也談不上多好，但總不至於像是正統道家那種沒脾氣的老好人，終究是一件好事。

「等我晚些時候替你寫一封信，帶上去那山頂書院，找個叫陳文鸞的人，他脾氣很好，自然會安排妥當。」

許姑蘇輕輕哦了一聲，感謝的話終究沒有開口。

「對了，是不是讀了書就沒人敢欺負我了？」

余小漁搖頭。

許姑蘇從憧憬回歸到現實中，有些失落。

「我仇人很多，多到我自己都記不過來，但有些人有些事一輩子都忘不掉……」

「我上次在茶館門外聽說書人提起過，配劍出門的人都很厲害，都是江湖人，很會殺人。」

余小漁笑而不語。

後者這才自語道，「要不是沒人教我，我興許也是個大殺四方的江湖人。」

「讀書可比打打殺殺安穩多了，等你去了就知道了。」

「讀書除了能吃飽？還能做什麼？」

「書中自有黃金屋。」

「黃金屋？那是什麼，是黃金做成的屋子？」

這一刻，余小漁啞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