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尋仙(二)
崎嶇茂密的森林裡,綠袍的男人在懸崖邊站著,眉目清冷如冰,神色卻溫潤如玉,夕陽照在他身上,將他長長的頭髮映照出紅色的微光,連同他的眼睛一起,彷彿寶石。
好看到不像是真的。
言犀腦子裡一片空白,然後一個想法衝進心裡,如同福至心靈,讓她如夢初醒,顫巍巍的指著那人喊道:「神仙!」
那人挑挑眉,又眨眨眼,看著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小姑娘,如一頭髒兮兮的小獸,在這寂靜無人的深山裡,用脆生生的驚呼將叢林寂靜徹底打斷。
他一彎嘴角,似乎想說什麼,又停下,轉身就要走。
言犀哪裡肯讓他走,她確定自己找到了神仙,滿身的疲憊和委屈就湧上來,加上烤魚的香氣太誘人,讓她顧不得會在神仙面前丟臉,衝上去拉住他,扯開嗓門就哭了起來:「太好了,神仙……我找了你好久好久……好久了!」
那人見她哭得專註奔放,如最自由的鄉野小民,嘆口氣,施施然轉身,走到篝火邊,慢悠悠抽出一根樹枝,遞到言犀面前。
言犀的哭聲便瞬間變小,盯著眼前的烤魚,眼淚流進嘴裡都沒有發覺。
「……我可以吃嗎?」她傻愣愣的看著「神仙」,有些移不開眼睛。
神仙原來長得這麼好看的?
見她傻子一樣,「神仙」抿嘴笑起來:「怎麼,不想吃?」
「想吃的!」言犀急忙點頭,又被人往後一拽,看到陸重行一臉嫌棄的瞪著自己,臉就紅了,十分規矩的縮回手。
她這樣一幅小媳婦的樣子,看得陸重行嘆了口氣,接過烤魚遞到她眼前。
言犀一愣,歡欣雀躍的接過,連吹一吹都顧不上,張開大嘴就咬下去,剛止住的眼淚又涌了出來:「好燙!……嗚嗚好吃……」
就這樣,夕陽西下的深山懸崖上,神秘男子被言犀一把扯著衣角、言犀被陸重行一把拽著胳膊,三人一一牽制,沉默無語,只有言犀,一手扯著男人的衣袍,一手抓著烤魚吃得歡暢。
「多謝你救我們。」陸重行輕輕說著,沒有鬆開手的意思,「請問閣下是何方人士,你莫非……會武功?」
男人笑了笑,沒有回答,反而笑著問了回來:「你們是從哪裡來的?」
「……雍都。」言犀吞下一口魚肉,對「神仙」的提問十分恭敬。
「你剛說要找神仙,找了很久了?」
「……三天了。」
「哦。」
男子點點頭,沒有再說話,言犀吃完魚,乖巧又開心的看他。
不知道神仙知不知道自己是來找他的?如果知道,會不會願意幫她呢?既然是神仙,他能不能讓爹娘活過來呢?
那人瞥著言犀的目光從激動、發散再到傷心,像是有些明了:「你找神仙,是要做什麼呢?」
言犀一愣,急忙跪下來:「求神仙教我武功吧!」
「武功?」那人臉上表情淡淡的,眼睛瞟過言犀滿是水泡的雙手,還有破爛不堪的鞋,還沒說話,一陣窸窣聲突然傳來,言犀還沒來得及抬頭,便瞥到一片桃紅的衣角,就聽到一個嬌柔的女子嗓音,「啊,我的烤魚。」
誒?
言犀一愣,回頭看著自己吃剩下的魚骨頭,抬頭又看到青衫男人嘴角噙著的一點笑,還沒弄清楚情況,那片桃紅的衣角就到了眼前,「你吃了我的烤魚啊,先生好不容易為我烤的呢。」
「啊?」言犀愣愣的,終於反應過來,原來剛才自己吃的魚,是神仙給他同伴烤的嗎?這麼一想,她十分羞愧的紅了臉,頭都不敢抬起來:「對、對不起……我、我吃了你的魚……」
「行吧,反正我也不餓,」女子又慢慢說著,言犀在驚慌之中覺得有些耳熟,但還是不敢抬頭,那女子站起來,笑了笑,卻對「神仙」說:「先生怎麼跟他們在這說話呢?」
「神仙」輕笑一聲:「被看到了。」
「咦?」那女子似乎一愣,四周陡然安靜下來,言犀盯著地面,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到衣擺輕響,那女子的手指已經搭在她下巴上,輕輕巧巧的將她的頭抬了起來。
「我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啊。」
女子皺眉說著,就看到陸重行衝出來將言犀一把拽過去,十分嚴厲的說道:「你放開她!」
她便一笑,真的退了一步,卻瞥到陸重行流血的手,眼睛一亮,「哇居然是龍……」她的話還未說完,一道黑影從旁邊沖了出來,「汪汪」叫了兩聲撲到青衫男人懷裡,剛好打斷了她。
短暫的變故里,言犀已經看到她桃花瓣一樣彎彎的唇角,終於反應過來,不敢置信的喊道:「你是那天的妖精!」
「哈?妖精?」
「我我……你給了我珍珠……」言犀連連點頭,語無倫次的解釋:「那天晚上、大火的時候……我撞到你,所以……」
那女子眨眨眼,這才想起來:「哦~你是那個小叫花子啊?怎麼,莫非是跟著我來的?」
「不是……我是來找神仙的……」言犀認出女子,心裡又激動又慌亂,她看著那晚的妖精站在自己面前,不敢確定她是妖精還是神仙,只是清楚這個人幫過自己,眼淚就又流下來:「我想來找神仙學功夫,為我爹娘報仇……」
「報仇?你爹娘死了?被人殺的?」
「嗯……」
「血親之仇啊,那的確是要報的。」女子嘻嘻一笑,又問:「怎麼死的?」
言犀說不清楚,只便抹著眼淚哭:「他們……他們是被陷害,才被砍頭的……」
「這樣啊,」女子冷冷的站起來,嫵媚的笑了笑,臉上卻一片寒意:「不過小姑娘,人呢,不會無緣無故被人陷害,你父母必定做了會被人陷害的事情,才死的。」
「什麼意思……?」
言犀聽不明白她的話,有些愣愣的看著她美艷的面容,那女子輕哼一聲:「意思就是,你父母大約也做了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才不是!」言犀終於明白女人的意思,她又生氣又著急,大聲說道:「爹爹和阿娘是最好的人,他們、他們對每個人都很好很好的……」
「是嗎?」
「阿縢嬸嬸也說過的!他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天底下最好的人,那怎麼會被人陷害,被殺呢?」
「我、我……」言犀急得眼淚一直流,她不明白,「神仙」明明這麼好,給她吃烤魚,而這個人……明明隨便就會把珍珠送給她,現在為什麼這麼壞?
她不明白。就像不明白為什麼收留他們的獵人突然要殺他們,為什麼好心給他買飯的人也要害自己。
她還不明白,這個世上的人有多複雜,黑與白之間,還有天地那麼大的灰。
她只是著急又悲傷的哭起來,用儘力氣為自己的爹娘辯護:「我不許你這樣說他們!你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女人卻不為所動,輕輕點頭:「是啊,我的確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一件事,這世上啊沒有絕對清白的人。」
言犀被這句話擊中,瞬間連站都站不住,她顫抖著愣了片刻,終於又害怕又生氣起來,漲紅了臉,指著女子罵道:「你是壞人!」
「哎喲,你這好人壞人,判斷得還真快。」
言犀聽不懂她話里的諷刺,只是生氣,她不願意再多留一刻,憤憤的轉身想要走,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神仙」,心有不甘的僵在那,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邊陸重行卻好像已經整理好思路,不卑不亢的作揖,沉聲問道:「請問閣下可是段十六,段先生?」
青衫男人微微點頭,看著陸重行,似乎在猜測他的來歷。
「如此,」陸重行上前一步,朗聲說道:「在下陸重行,奉家師風岩中的遺命,前來尋找先生,取回十年前,家師寄存在先生處的一本書。」
聽到陸重行的話,名叫段十六的男人目光微動,像是回憶起什麼,柔聲問道:「你是風神醫的徒弟?他怎麼沒有自己來?」
「實不相瞞,家師已經仙去了。」
「這樣。」段十六微微蹙眉,似乎有點可惜,「我與你師父只見過一面,不過他的醫術世所罕見,可惜了,你年齡如此小,不知道學了幾成,夠不夠格拿回那本書。」
他這樣說,陸重行便看一眼言犀,也沉默下來。言犀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突然發現說要找草藥的人突然變成了找人的人,有點反應不過來,她愣愣的看著眼前的「段先生」,愣愣的問道:「你……你不是神仙嗎?」
段十六撫摸著黑狗毛絨絨的頭,沖言犀微微一笑:「你覺得這世上有神仙?」
「嗯……」
段十六不知可否,只是施施然的轉身,要走的樣子。
「你師父說十年後來取書,若是沒來,便歸我所有,既然你來了,便跟我來取吧。」
說著,他又轉過身來,將手裡的黑狗輕輕一扔,徑直朝言犀扔去,一人一狗猛然遭此變故,都一驚一乍的叫起來,言犀噌的一下躲到陸重行身後,那狗就沒了著落,掉在地上滾了兩圈,爬起來哼唧兩聲,十分不滿。
「黑豆送你了。」
「黑……豆……?」言犀咽了口口水,不敢置信的看著草地上的黑狗,震驚片刻,猛烈搖頭。
那黑狗顯然也不願意,屁股一扭就要去段十六那,又被對方揉揉的推了出來,十分沮喪,垂著腦袋哼哼唧唧,外加瞪了一眼言犀,顯然比她更不情願。
言犀看著惡狠狠的黑豆,想起之前自己在山腳下拿石頭扔它,大驚失色,扯著陸重行求救:「它會吃了我的……」
陸重行也把黑豆和人毫無二致的表現看在眼裡,目光里滿是驚訝,拍了拍言犀的腦袋,卻安慰道:「我看它挺精神的,你就收下,哪天沒糧食了,殺了吃了。」
他一句話出來,說著,他拉起言犀,抬腳追上段十六,言犀步履匆忙,忙裡偷閒,偷偷拽他的袖子:「你說要找藥材的。」
「要是說找人,你不更來勁?」
「……,那,那這個段先生,會不會願意收我為徒啊?」
「我怎麼知道,你啊,別毛毛躁躁的,要是出了什麼事,機靈點跑知道嗎?」
「跑?」言犀有點奇怪,「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啊……?」
陸重行撇她一眼,不知想到什麼,將她拽近些,低聲說道:「別的我不知道,但師父告訴我,十五年前他遇到這個人的時候,他看上去不過二十齣頭,可是現在我看他還是二十齣頭,一個人怎麼可能十五年都沒有變化?」
言犀皺眉想了想,實際上,她對年齡還沒有概念,只是看陸重行一副戒備的樣子,也跟著緊張起來,不敢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