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京公子
今年的汴京城,初雪來的格外早,往年這個時候剛是楓葉滿枝秋遊忙,而現在已是一樹梨花壓海棠。
位於大陸中部的汴京城從來都是最熱鬧的地方,縱橫筆直的街道,巍峨高聳的城牆,以及城中最耀眼的皇城,無一不彰顯這座千年帝都的堂皇之氣。整座城市被高牆涇渭分明的分為兩部分,牆內是皇家與貴族們的居所,喚為內苑,牆外是尋常百姓們的家園,名喚外城,這面城牆乃是當朝靈帝命天下工匠齊聚帝都所築,城筑後,取金石斧刃劈之,城損則斬築城工匠,斧裂則斬鑄兵之人,城下白骨累累,陰風慘慘,雷雨之日猶如鬼哭,此牆因而得名哭牆。由此天下怨聲載道,義軍雲起,汴京城守將懷恨已久,開門獻城,城破之日靈帝不願天顏有損,拔劍自刎,義軍入城后推開國高祖十世孫繼位,這位素有賢名的閑散王爺展示出了仁厚寬宏的一面,赦免含冤官員,與民休息,由此開啟了數十年的太平盛世,只是不知為何,哭牆下的寒風卻更加陰冷了。
而這熱熱鬧鬧的外城,又數朱雀街最為繁華,此街盡頭便是內苑,城門之處有一個數丈之高的朱雀銅像,因而得名。傳言此間之地多有王公貴族便裝出遊,更是留下過皇子公主錦衣夜行的旖旎傳說,街邊有數之不盡的精美吃食,有馥郁香濃的絕世美酒,更是存著只有帝都才得一見的奇珍異物。
三餐四季也不過是一碗人間煙火,這繁華的朱雀街便是整座城最美好之所在。對於徐慶芝而言,最快樂的事情莫過於便衣閒遊,嘗盡人間繁華。身為當朝晉王之子,襁褓中的他便已經是別人一生也難以企及的從四品明威將軍,出生之時皇帝親至晉王府,賞賜之物絡繹不絕,榮光無限,五歲時入宮面聖,因言語聰慧,皇帝喚至身前,手撫其背而贊之「晉王家千里駒也」,加封從三品銀青光祿大夫,這也是開國以來首個身兼文物雙職,十四歲隨其父出征塞北,一身明光鎧,手執亮銀槍,斬將奪旗,北蠻聞風喪膽,十五歲輕騎突進,攻破東夷王庭,俘東夷王族而歸,群夷束手,帝國以東一戰而定,皇帝大悅之下,武職加封一品驃騎將軍,文職開府儀同三司,一時間風頭無兩。
本該順風順水做小王爺的他卻在十六歲時在戰場上被西巫的神箭手一箭射中胸口,墜下馬來,急救回營時已是嘴唇烏青,氣若遊絲,皇帝聞訊大發雷霆,將宮內的御醫盡數派往前線,怎奈何已經毒入骨髓,就在眾人一籌莫展之際,一雲遊道人來至營前,說了一番紫薇數術之類的話后留下一味藥方,晉王力排眾議令人與徐慶芝煎服,飲下藥汁后一口烏血噴出,終於是救了回來。可誰知得救之後的當晚,徐慶芝便開始徹夜做夢,夢裡是一個血海滔天的世界,與眼前的歌舞昇平相比猶如地獄,隨處可見的裸露在外的屍骨,就連戰場上廝殺多年的徐慶芝也心有不忍,那個世界連天空彷彿都是血紅色的。在夢裡他看到了一人一劍獨守天淵的劍客,看到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豪傑,更有須彌芥子化為一國的佛陀,尺地寸天一步萬里的仙人,在夢的最後,只見一人一劍凌空而立,周身諸天神佛虛影宛若實質,在血紅的天空中如神祗般讓人不敢仰望,光影縱橫之下整個世界彷彿都劈開了一角,在漫天血雨之中留下一片凈土,徐慶芝心生崇敬之情,正待細看那人容貌之時,胸口舊傷劇痛,將其從夢中驚醒,而從那日之後,每晚的夢境都會伴隨著箭傷的痛楚,數年的煎熬讓他不得不從戰場隱退,從此天下無雙的帝國少年將軍只能退居帝都做一個閑散王爺,終日縱情山水,隱於人間。
徐慶芝今日趁著初雪已停,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肩披大氅,腰系美玉,帶足銀兩,獨自一人大搖大擺的從朱雀門而出,四處閒遊。朱雀街拐角的陳記茶樓里聽說到了些新茶,是連皇宮裡都沒有的好玩意兒,念及此處,徐慶芝加快了步伐,生怕去的晚了連個碎渣也嘗不到。眼見著茶樓的招牌在風中獵獵作響,肩處忽的一沉,原來不知何時迎面走來一個身材瘦弱的孩子,低頭撞上了自己,只覺得腰間一松,原來是個小賊,徐慶芝伸手如電,直接扣住了他的手腕,重重用力之下,來人一聲悶哼,揚起了頭,看起來年紀不大,約莫七八歲,雖然臉上髒兮兮的但是難掩清秀。
「你放手」那孩子聲音清脆,羞惱著想要掙開,奈何徐慶芝力大,掙扎半天也是紋絲不動,徐慶芝語帶調侃「小小年紀做什麼不好,偏要偷人東西」。說著手上略一用力想給他一個教訓,怎知還沒發力,突覺手上一麻,這孩子手腕一扭,不知用了什麼法門,居然從自己手中掙脫了。
「我爹說了,穿成你這樣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偷了也就偷了,要殺要剮,都聽你的」這孩子一幅悉聽尊便的樣子倒是讓徐慶芝不好動怒,見他一臉大義凜然,再加上這孩子居然能從自己手中掙開,心下好奇,不禁莞爾道:「那你爹可說錯了,我可不是壞人,這天色也不早了,我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家,我倒要看看,你爹是個什麼人物。」
一聽有東西吃,那孩子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這一幕被徐慶芝瞧在眼裡,指著前方不遠的茶館道:「喏,前面這鋪子,是全京城最好的點心鋪子,你別吵鬧,我就帶你去嘗嘗。」一聽這話,孩子滿臉雀躍,抓著徐慶芝的手臂,央求道「我好幾天沒吃好好東西了,快帶我去吧,我一定不吵不鬧。」
徐慶芝想著今日閑來無事,對這孩子的來歷也是頗感好奇,當下哈哈一笑,帶著他大步而去。一進茶樓,掌柜的見是貴客來了,忙不迭給安排了個雅間,徐慶芝讓小二上了幾盤可口點心一壺新茶,坐下問那孩子「你叫什麼名字?你父母今在何處?」
「我叫曹倉舒」,滿嘴都是點心含含糊糊的說,「我可不是汴京人,我出生在很遠的地方,但是我記事起就在汴京了,我沒有娘親,我爹身體不好,腿腳不方便幹活,都靠幾個叔叔伯伯接濟。本來日子也能湊合著過,誰知道我家附近的莊子被當今晉王世子佔了去做獵場,大家沒了生活來源,這才有一頓沒一頓的」
徐慶芝微微一愣,這孩子口中的晉王世子莫非是自己不成,但是自己從未下令建什麼圍獵之地啊,「你確定是晉王世子乾的?」
「對啊,來的人都拿著晉王府的牌子,可凶了,還打人」倉舒語帶不忿,「我要不是年紀小,我非上去打他們兩拳不可。」
徐慶芝臉色陰沉,莫非有人打著自家的旗號在外面做了歹事,此事定要好好查查,若有人敗壞自家名聲,定要用他來試試晉王府的劍鋒。正沉吟間,忽聽著樓下一陣喧囂,本不願理會,卻聽著腳步聲竟是朝著自己所在的雅間而來,徐慶芝一聽腳步聲便覺得此人身法極快,絕非常人,餘光一掃正在狼吞虎咽的倉舒,心想:這孩子果然不簡單。
門被一腳踹開,只見一魁梧大漢迎面而來,進門便吼「倉舒在哪!」身後跟著一眾小二和驚慌失措的店掌柜,「徐公子,對不住啊,這人真是蠻橫,我們實在沒攔住,公子莫怪,公子莫怪。」
徐慶芝擺擺手,示意掌柜的不必如此,尚未答話,只見倉舒探頭探腦的站起來,「三叔你怎麼來啦,快過來一起吃呀。」
「你是誰,」徐慶芝料定這漢子以為是自己拐跑了倉舒,特來尋人。那人見孩子無事,臉色一緩,「我叫白義,是這孩子的三叔,汴京城郊人士,帶他出來置辦日用,轉眼這孩子就不知去向,一路追尋到此,多有得罪,不知公子姓名」
徐慶芝沒想到此等粗豪之人說話竟然文縐縐的,回道「我見這孩子甚是投緣,便帶他來吃些點心,未曾告知,是我冒昧了。」
「快跟我回家,以後再瞎跑,定要你爹打折你的腿」白義語氣極凶,臉上卻是寫滿了寵溺,說著便要去拉倉舒起身,倉舒此時倒是極乖,戀戀不捨的看了眼桌上的點心。徐慶芝見在眼裡,笑道「小二,將這些點心打包好給這孩子帶走吧」
白義正欲拒絕,倉舒搶先一步「謝謝哥哥」說著便歡天喜地的又拿起了一塊往嘴裡塞。白義一臉無奈「那便多謝公子了。」小二打包后,二人告辭而去,徐慶芝獨自坐在雅間,臉上陰晴不定。剛細看那人身形絕非常人,氣息綿長,周身紫氣隱現,此等實力放在大內也是數一數二,以此人的身手絕不至於落得餓肚子的地步,況且其言語不俗,絕非常人,其中必有隱情,莫非是什麼宗派之人,想當年自己親自率領禁衛鐵騎馬踏江湖,橫掃天下宗門,此人難道是什麼宗派餘孽,從外地潛入京城有所圖謀,所以不敢拋頭露面外出做活不成。
一念至此,徐慶芝站起身來向樓下看去,卻驚訝的發現短短一會兒,整條街居然已經失去了二人的蹤跡,這二人果非常人。徐慶芝眯起眼睛,若是宗門死灰復燃,自己也不介意再帶鐵騎將他們徹底斬草除根,不過心裡對這漢子是越來越好奇了,心裡決定回府以後讓家裡好好查查此事。
眼見天色將暗,徐慶芝下樓結了茶錢,移步回府。晉王府是一眾王爺府邸中離禁內最近的,縱九橫七的銅釘嵌在朱漆大門上,門上的獸首銅環也是出自名家之手,寬一尺厚五寸足足八級台階,頂上牌匾燙金大字,上書「晉王府」三個大字,乃是開國高祖親自手書,整座晉王府前窄后寬,藏風聚氣,皇家破例允許晉王開禁內后湖之水灌自家王府,晉王府以帝泉引流,並移假山數座於王府湖內,假山上建數寸寬的翠竹棧道,泉水自假山之巔蜿蜒而下,湖邊有一涼亭,名為流觴亭,晉王及徐慶芝常於此地呼朋喚友,坐而論道,酒杯自假山之上順棧道而至亭前,酒杯飄至誰身前,誰便要舉杯飲酒並賦詩一首。此等風雅之氣,舉國文人爭相效仿,名喚「晉王詩會」。
一進王府大門,門房老陳就快步迎了上來,「世子殿下,您可回來了,王爺說了,您不回來,他吃不下飯,這一屋子人都等著您回來呢。」「茶樓來了一批新茶,所以耽擱了會兒。」徐慶芝深知自己這位父親大人的脾氣,將身上大氅脫下遞給老陳,快步走入後堂,屋內擺設極為乾淨利落,只有正對大門的主座上,一位魁梧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闊面重頤,眉宇間一股凜然的英雄氣,令人不敢直視。此人便是威震天下的晉王徐汾陽,帝國八柱國之首,一生戎馬,武功赫赫,其凶名可令四夷小兒止啼,近些年以身體不適為由從邊疆回京,名為養病,實為放心不下徐慶芝的舊傷。見他進屋,徐汾陽臉上才有了表情,笑道「今日外出可有見聞?」一旁的老陳遞上早已經備好的碗筷「今兒天氣冷,晉王特意給安排了火鍋。」
眼見桌上是一銀制火鍋,鍋內帶爐,用於燒炭,火鍋的閉火蓋上雕有鏤空的卍字紋路,鍋體滿布金銀,做工極為精細,鍋內的水氣裹挾著馥郁的香味兒在屋內盤旋,「什麼鍋子?我老遠就聞著香味兒了,」徐慶芝酷愛火鍋,此時已是饞蟲大動。老陳一邊笑道「燕窩肥雞掛爐鴨子熱鍋,」一邊把調好的蘸料放在桌上並給徐慶芝也遞上筷子。
徐慶芝接過老陳遞來的碗筷,道:「我遇見一有意思的小娃娃,年紀不大,功法古怪的緊,居然能從我手裡掙脫。」
徐汾陽面容一肅:「莫不是哪個宗派餘孽之後,這事情得好好查查。」
「就算是宗派餘孽,在這京城也翻不起風浪。」徐慶芝滿不在乎的大口往嘴裡塞肉,「真當京都十二衛是吃乾飯的不成,這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對了,我過幾日想出城玩兒兩天,你可不許攔著我。」
徐汾陽聞言苦著臉,「這大風雪天的你想去哪兒啊,真想出去的話你把咱家的那一營私兵帶走,藏劍樓里你再挑十個做貼身侍衛,出門的路線想好了沒,爹這就寫信給天下各宗,路過哪宗都得給我小心伺候著,如有怠慢就帶兵平了他的山門。」
「打住打住,犯得著么您,我這堂堂鍊氣高手,闖蕩個江湖還要費這個勁,說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話」徐慶芝吃的汁水淋漓,剛把一筷子肥雞塞進嘴裡,手上就端起了剛拿來的東湖魚羹,剃了骨的魚肉與香菇、蛋黃等物一併熬煮,極為可口,「我這一出門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回不來,趁這機會我得多吃點好吃的。」
徐汾陽一聽這話,立刻轉頭對老陳道:「陛下前幾日賞賜的御苑鹿肉快讓廚子拿去煮了,記得多放辣椒,我兒子愛吃一口辣。」
「老陳,別聽我爹瞎說,咱廚房裡那辣椒,西域進貢的,可不敢多放,不然我明兒去茅房准有一劫。」徐慶芝回想起上次火辣辣的疼,沖著一溜小跑趕去廚房的老陳大聲嚷嚷。看到老陳收到消息的手勢,徐慶芝這才放下心來,「我這趟就是出去散散心,不去什麼危險的地方,你就放一萬個心。」
徐汾陽知道自己拗不過這個寶貝兒子,只能嘴上先應允下來,心裡暗暗盤算那三千人的私兵到底夠不夠保護徐慶芝,要不然自己就腆著臉進宮面聖再求個五千人下來。
徐慶芝斜眼一瞥徐汾陽,知道他心裡什麼主意,「可別給我帶個軍隊出去,我好不容易從戰場上退下來,可不想再帶兵了,我這回啊,就準備輕裝上陣,自己一個人出去好好轉轉。不過還有件事兒你可得好好查查,我今兒聽著有人打著咱們晉王府的名號在外頭圈地建獵場。」
徐汾陽笑道:「看來我是回京太久,有些魑魅魍魎按捺不住想要來試探試探我的手段了」父子二人正說著話,忽見老陳快步跑進屋道「晉王,世子,門外來了一個古怪的漢子,功夫極高,護衛們鬥不過他,這人正往裡頭硬闖呢。」
徐慶芝嘴裡塞得鼓鼓的,含混不清的說:「這種小事兒就用不著我出手了吧,爹您出去擺平就好,別打擾我吃飯。」
徐汾陽起身:「為父去去便回,」言畢起身,隨老陳出門。「那漢子功夫厲害的很,像是會些個法術,剛只見他憑空弄了條火龍出來,呼的一下就把護衛們都放倒了。」老陳比劃著那火龍的大小,徐汾陽看著好笑「你跟了我這些年,老子斬了多少元嬰修士,外人不知,你還能不清楚么,那些個三腳貓的法術,都是看著唬人,實則不堪一擊。」「王爺神威蓋世,我是自然清楚的。」老陳笑道。「只是這人功夫和以往那些修士都有些不同,看著眼生。」「如此這般,我倒要好好討教一下了。」徐汾陽深知老陳從不信口開河,心裡也留了幾分意,這便向前院走去。
夜來了,陰沉沉的天上有著大塊的烏雲,把天空壓得很低很低,就像是要塌下來的破牆,讓人喘不過氣來。寒風呼呼的吹著,掀起密集的碎雪,徐汾陽披著一件大氅抵禦這刺骨的寒風。一顆星星也看不見,一輪斜月掛在天邊,就著前幾日的宿雪,將王府前院映得如同白晝,院內的落葉樹上,樹枝凍的酥脆,被風打得吭吱吭吱響,時而有枝幹折落下地。
院內站著一位身材極為高大的蒙面斗笠客,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皮肉露在外面,身旁橫七豎八的躺著好些王府護衛,在地上痛苦的呻吟,看來是傷得不輕。老陳知道一會將爆發一場大戰,趕忙將受傷的護衛們扶走,整個前院僅剩徐汾陽以及那位斗笠客。徐汾陽微微眯起眼睛,周身勁氣如刀,縱橫天下的帝國將軍在此時爆發出了全部的氣勢,「你是何人,敢闖老子的晉王府」,徐汾陽一步一字,說完之時已近至對方三步之內,也不等對方答話,一記鞭腿如怒龍出海般踢出,帶著刺耳的破空之聲,彷彿有著開山之力,若是常人挨了這一腿,筋斷骨折是免不了的,誰知那人竟躲也不躲,徐汾陽見狀一驚,暗自後悔若是這腳將他踢死了,此事就無從問詢。正後悔時,那人身形忽的矮了幾寸,堪堪避開了這一擊,徐汾陽看到這詭異的一幕,微微詫異,但是久經沙場的他倒也不至於被嚇到,暗道此人有些手段,一念及此便不再保留實力,解下大氅扔給老陳,「看來閣下倒也有些手段,那我也就不做保留了」徐汾陽活動了一下手腕,周身勁氣如颶風般外泄,將院內的殘雪吹起,見那人仍不說話,徐汾陽身形微微一弓,整個人如離弦之箭般沖向那人,身後隱隱現出白虎之形。
修鍊之路殊途同歸,主要是三大流派,煉體證道、道法證道以及佛法證道,煉體之道最為辛苦,需要從小打熬筋骨,訪得名師學武,方有機會進入煉精之境,所謂煉精便是使得四肢乃至五臟及血液都擁有遠超常人的強度,踏入煉精之境后,每一記拳腳都有開山裂石之力。再往後便是鍊氣,鍊氣之境需要武者感應到體內不斷湧現的暗勁,並將其轉化為外放之明勁,練成之後可借體內之氣御風而行,也可外放傷人,護體罡氣也極大程度上的增強了武者的感知能力。再往後便是煉神,武者逐步感應到世界之本源,氣勁內斂于丹田,化為嬰孩本相,此即為煉神,煉神之境在修成后體內嬰孩會自動選擇與之相符的本源之力化為己用,徐汾陽久經戰場,白虎主兵家之事,因此他踏入煉神之後,本源之力便是四聖中的白虎之象。
至於煉神之後便是虛無縹緲的聖人之境,肉生成聖,白日飛升,此等人物只存在於傳說之中,傳言當朝開國高祖便以青龍本相踏入聖人境,那日天下人皆見五爪之龍盤於空中,高祖凌空而立與之相對,恍惚之間驚雷大作,轟鳴之下天空被硬生生撕裂,高祖御龍而起,飛升而去。
徐汾陽十五年前踏入煉神之境,在戰場上以殺證道,此時他一拳一腳都蘊有大道之息,身後異象栩栩如生,白虎之瞳在夜色中凶光畢露,猶如隨時要破體而出一般,伴隨著徐汾陽如疾風驟雨般的攻勢,張開血盆大口向那人咬去。
那人眼見白虎之威,依然不慌不忙,雙手快速合印,結出一個繁複的手勢,口中吟頌著古怪的音節,聲音也是悠悠揚揚,不似人聲,隨著最後一個音節唱畢,周身上下瞬間被烈火籠罩,身後更是出現了一位赤發紅面,面目威嚴的男子,是南方諸部信仰的火神,祝融。
祝融本相一出,周圍的溫度彷彿都上升了不少,多日的宿雪都隱隱有了融化的跡象,徐汾陽冷哼一聲:「確實有些門道,只可惜你碰見的是老子我!」心中已下了決斷要速戰速決,當即不再猶豫,長嘯一聲,丹田內的嬰孩猛然睜眼抬頭,從口中吐出一桿長槍,這便是徐汾陽的本命神兵,煉神者可以將一些天材地寶打造而成的武器藏於丹田內,用周身精血溫養,養成之日便與身體無異,兵隨意動。長槍於白虎虛影中破空而出,握住長槍之時,槍桿上出現了金色的符咒印記,符咒所帶來的雷光迅速蔓延至徐汾陽全身,七竅之中均有電光涌動,呼吸之間他已連刺十餘下,每一槍刺出都伴有破空的轟鳴。
那人的身影如鬼魅般隱於火中,每當長槍來襲,總能以一個詭異的角度避開,在徐汾陽第十槍不中之後,那人右手掐個劍訣,食指中指迸發出耀眼的火光,一記離火刀斬出,如虯龍般的烈焰嘶吼著順著槍桿向徐汾陽衝去,剎那間槍頭已被灼燒的火紅。徐汾陽悶哼一聲,本命神兵受損對他來說也是不小的傷害,疾步後撤,周身勁氣抖落火焰,雙目籠上一抹金色,體內嬰孩站起,周身上下金鱗遍布,身後白虎纖毫畢現,身形高至數丈,徐汾陽終將煉神者之威徹底釋放。
整個人如光一般向前猛衝,長槍上迸發出驚人的氣息,身後異象的嘶吼聲震徹雲霄,白虎之影光芒萬丈,一時間,整座京都宛如白晝。徐汾陽全身上下被雷光籠罩,電流在空氣中傳出令人驚懼的響動,猶如神祗般的雙目中爆發出可怖的金光,一槍刺出,石破天驚,彷彿要撕裂這一片天地,隨槍而去的氣浪,將院內假山都掀翻了出去,這一槍,避無可避,乃是徐汾陽幾十年戎馬以殺證道的必殺一擊。
那人眼見這一槍也是心驚,一邊身形疾退,一邊雙手結印,呼吸間結印十餘次,繁複的手印預示著這道術法的強大,口中的音節愈發古樸晦澀,身後祝融本相口中也同時傳來吟誦,施術者與火焰融為一體,九條火龍自祝融本相旁衝出,瞬息之間周身籠罩著玄奧的符文圖案,每個圖案都噴湧出烈焰,院內的宿雪在頃刻間融化,乾枯的草木也被點燃,整座前院都籠罩在一片火海內。
既然此槍避無可避,便只能以殺止殺。
徐汾陽一槍刺到,白虎虛影裹挾著漫天雷光轟擊在火焰符文之上,徐汾陽大吼一聲,丹田內的嬰孩雙目圓睜,彷彿也發出了一聲怒吼,在大道之息蘊含著毀天滅地的威力下,一聲脆響,火焰符文出現了龜裂。那人悶哼一聲,終是抵擋不住這驚人的一擊,火焰在瞬間消散,祝融本相被白虎徹底撕碎,被徐汾陽鎖定的他此時退無可退,整個人撞倒在院牆之上,吐出一大口血,閉目待死。徐汾陽一心問出此人身份,硬生生的收回了勁力,槍刃懸停在那人鼻尖一寸之處,「把斗笠摘下來,說清楚自己是誰,本王或可免你一死。」
那人劇烈的咳嗽起來,聽起來極為痛苦,雖然徐汾陽收了力道,但是煉神者的威勢即便是帶起的氣浪也足以將人五臟撕裂。過了好一會,他似是漸漸平復了下來,他顫抖著取下自己的斗笠,原來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你是什麼人,竟敢闖我晉王府。」徐汾陽收回本命神兵,負手而立。
「我叫劉道堅,乃西京臨康人士,」那人以手撐地,靠坐在牆邊,大口喘著粗氣。
「大陸九州十八郡三百二十七縣,我怎麼從未聽過臨康之名。」徐汾陽皺眉不解。
劉道堅苦笑一聲:「此事說來話長,我也不知該從何說起,有時候我甚至懷疑我的過去只是一場夢。」
聽到這裡,徐汾陽認定此人是在胡說八道,裝瘋賣傻,「也罷,既然你不願說實話,我便將你交付大內昭獄,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扛得住他們的嚴刑拷打,到時候本王再去聽你的真話也無妨。」
劉道堅掙扎的站起身,昭獄之名天下皆知,急道,「我方才所施展之法,晉王是不是也覺得眼生。」徐汾陽一愣,回想起剛纔此人所用火神之法,與自己在南疆所見之法確實有所不同,更貼近天道本質,原以為是此人家學淵源,細細想來莫非真的另有蹊蹺。「不錯,你的術法的確與我往日所見有所不同,南疆火神部的蠻子們,即便是元嬰修士也絕無可能讓本王使出全力一擊。」
「正是如此,那若是說在下昨日方才習得這些術法,王爺信否?」劉道堅嘴角溢出血絲,顯然是傷得不輕。
徐汾陽皺起眉頭,「據我所見,你的修為當是元嬰境才是,此等境界沒個二十年苦修是斷然學不成的。」「倘若我習武二十年,怎會如此體弱?」劉道堅回道「說來也怪,今年年初,我在家讀書之時,忽的暈倒在地,醒來以後胸口多了一個印記,像是被火灼傷的樣子,從那天以後,我便每日做夢。」
聽到這裡,徐汾陽想起慶芝也是受傷之後開始頻繁做一些怪夢,趕忙問到:「你都夢見了些什麼?」劉道堅不明白剛才還雲淡風輕的晉王為何突然如此激動,但還是如實答道,「在我夢裡是一個陌生的世界,我見到了很多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他們都如同仙人一般。」
徐汾陽聞言,如遭雷擊,這和慶芝所夢別無二樣,莫非真的有這樣一個天外世界不成。「你是如何習得此等修為的?」
劉道堅沉默了片刻,道「在夢裡遇見了一個人,他長得和我一模一樣,準確的說,在他口中,他就是我,我只是他的一個分身。其實在最開始我只能遠遠看見他的背影,在一片火海中鎮守雄關,關外是一個殘破的世界,什麼也沒有,處處是乾涸龜裂的土地,極盡荒涼,一輪赤紅色的太陽孤懸天邊,那個人就盤坐在城頭,遙望天下。直到昨晚,夢裡的他忽然轉過了身,我居然看到了一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他告訴我,他們要來了,我納悶他說的是誰,他微笑著說了一個名字,不知為何,那個名字說出口后,空氣彷彿都開始戰慄,天突然就暗了下來,我抬頭看時,只見烏雲密布,電閃雷鳴中依稀可見烏雲中站著一個男子,看不清面目,只能看見他背後有著諸天之異象,九天玄女傍身,諸佛龍象為友,蓮花次第而開,他睜開眼時,整個世界都能聽見天道梵音,他就像是天下唯一的那道光芒,我鼓起勇氣和他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連站都站不穩了,只想對他頂禮膜拜。這時候,那個男人擋在了我身前,我聽不清他和對方說了什麼,只是烏雲在頃刻間消散,那個如同神明一樣的人也消失不見了,然後他轉身告訴我讓我一定要到這個世界的晉王府找當今的晉王世子,一切的答案就在這裡。他在說完這一切以後,打了一道術法在我體內,說憑這個應該足以自保了,最後他說,我會在這個世界等你們。」
不知為何,劉道堅所描繪的離奇場景,徐汾陽居然感覺似曾相識,但是一時間又捋不清頭緒,「那你又為何不言不語的往裡頭硬闖?」徐汾陽此時心裡已信了七分,莫非慶芝所夢見的真的是有關天外世界的訊息不成。
「那人告訴我,這個世界有人覬覦我體內的力量,所以儘可能的不要與人打交道,直接找到晉王世子便好,我一介書生,先前也從未見過晉王世子,便只好往裡硬闖。」劉道堅苦笑一聲,「誰層想王爺功力如此之高,在下只能坦誠相告,還望可以見世子一面,夢裡的那種真實感,那個世界可能真的存在。」
徐汾陽沉吟片刻,興許此人所言,可以解開慶芝身上舊傷的謎團,隨即點點頭,「這樣吧,你隨我來。」
兩人一路無言,走回後院,徐慶芝已吃喝完畢,頗有閑心的靠坐在椅子上剔牙,「功夫不行了啊,一個小小的刺客,打了這麼老半天,堂堂八柱國之首果然老了。」見徐汾陽進屋,徐慶芝調侃道,「要我說啊,您這老胳膊老腿兒的,就趕緊上表告老還鄉得了,咱爺倆還能出去遊山玩水逍遙逍遙。」
徐汾陽招呼劉道堅進屋,然後將門關好,指著劉道堅說,「這個人,做了和你差不多的夢。」
徐慶芝一聽這話,當即收起了臉上的嬉皮笑臉,身上的箭傷和每日的夢,是他這些年一直揮之不去的煎熬。仔細打量起劉道堅,「你是何時開始做那個夢的?」
劉道堅將剛才與徐汾陽所說的話原樣複述了一遍,徐慶芝聽罷,起身於屋內踱步,自言自語道「莫非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那為什麼要讓你來找我呢?」
徐汾陽細想了一下,「慶芝出生時直到三歲都沒叫過我一聲爹,言語間也是與尋常孩子完全不同,直到三歲那年生了一場重病,病好后就與尋常孩子無異了,這其中莫非也藏著些許玄機不成。」
劉道堅道,「世子幼年時可曾寫過什麼字條或者畫過些什麼?」
徐慶芝笑道,「本公子於書畫一道天賦異稟,從未學過但卻信手拈來,尤其是龜鶴延年圖更是京城一絕,多少王公貴族千金求畫也只能買到本公子畫的一隻小烏龜而已。」
劉道堅拱手道「若是從未學過,還請公子信手作畫,或許能找到一些線索。」
招呼下人遞上筆墨紙硯,將紙掛在牆上,徐慶芝道,「求我作畫者,皆知我脾氣,筆要用軒城紫毫,毛純耐用、剛柔適中、尖圓齊健,墨得用廷圭墨,色澤烏潤、經久不褪、入紙不暈、芬香悠久,紙必須是澄心堂紙,紙薄如卵膜,堅潔如玉,細薄光潤,勻薄如一。至於這硯,必須得是端硯,堅實幼嫩、溫潤如玉。」見下人們磨好了墨,徐慶芝取筆揮毫,飽蘸濃墨,「今日便讓你見識一下本公子的龜鶴延年圖。」
劉道堅滿腦子都是徐慶芝一會大開大合,揮毫潑墨的英姿,正欲奉承兩句,誰知徐慶芝說完后立刻蹲在角落裡,專心致志的在角落處畫起一隻小烏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