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問道青雲
出了宮門的徐家父子一路無言,還是徐汾陽打破了這份沉默,「慶芝,倘若你身子骨實在是熬不住,我再去殿前說說,以我這些年的戰功,想必陛下也會賣幾分薄面。」
「我看陛下今日是下定了心思讓我去那塞北,所謂殿前論道也不過是一個幌子罷了。」徐慶芝嘆氣,「咱們這位陛下,還真是好手段。」
「此話何解?」徐汾陽沉吟半晌,自己雖縱橫沙場,馳騁一世,但對人心權謀卻知之甚少,若不是手下一眾精兵強將,只怕早已在這在詭譎紛爭的廟堂之上身死族滅。
「你可記得咱們剛入殿時,陛下那一陣脾氣?那便是做給你我二人看的。」徐慶芝低聲道,「近些年帝國邊患四起,國家正是用人之時,可爹你身為統鎮一方的晉王,卻突然辭了虎符歸京,這讓陛下如何想咱們二人,以帝王之心術,莫不是以為爹你挾兵自重,所謀甚大。」
安陽朝向來重文輕武,朝堂上的袞袞諸公對自家晉王府明裡暗裡都是有些瞧不上,怎奈何近些年邊患四起,在一眾清流名士指點江山下陷城失地,直被諸夷打得兵臨城下,大掠而歸,劉德輿這才無奈啟用了久縛籠中的安陽猛虎徐汾陽,跨上烏騅嘶風馬,手握虎頭瀝泉槍的晉王猶如蛟龍出海般橫行邊疆,領義子七人,破城近百,屠戮胡人三十萬。
由此數年,安陽版圖重回極盛,而天子御口親封的食邑萬戶卻不見兌現,麾下諸將也被分封至邊疆各地,僅留義子三人於徐汾陽身側,令晉王鎮守北蠻三十年。
「咱們晉王府雖與安陽同壽,但能榮居天下諸王之首,靠的還是那些年神州大亂,爹你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立下的不世戰功。」徐汾陽道,「靠著爹你打下的數年太平日子,朝堂之上的諸位大臣們早已忘了當年被胡人兵臨城下的夢魘,眼見晉王府勢大,早有風言風語傳出,恰逢此時爹你回京,放任邊疆自流,那些清流名士乃至當今陛下都會以為你是想再現當年之困局,以助晉王府一飛衝天。」
「可這與陛下派你去塞北又有何干?」徐汾陽重重的嘆了口氣,這京城之內雖是人間至美,但權謀人心,卻比塞外的風沙斧矢更加令人膽寒。
「我此次出征,若是一舉了了北蠻之患,那之後邊疆之患也算是有了我這定海神針,若是我戰敗歸京,軍法森嚴之下,少不得要被大做文章,而爹你也只能替我戴罪立功,就算平定諸夷,也不過是免我一死罷了。」徐慶芝冷笑,「陛下這般關心我的傷勢,只怕是急著派我出塞,好使這陽謀。」
徐汾陽握緊了拳頭,「我徐家從未負這廟堂,更未負這天下,只奈何聖意難測,稍有不慎,咱家便有族滅之禍。」
「眼見他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徐慶芝笑道,「無妨,我當年也是無敵於邊疆的無雙猛將,此等小事,父親你倒也不必為難,只不過出征之前咱們還有幾件事要做。」
「這其一便是要去那青雲山上,與當年的道人會上一面,」徐慶芝摸了摸脖子上的道符,恍惚間覺得裡面有一個隨時會醒來的靈魂,指尖似乎傳來了那人的陣陣心跳。
「不錯,出征后不知何時可歸,兩年之約咱們不可負人。」徐汾陽點頭,「那第二件,卻是何事?」
「將您那些個義子們喚至府上,這兩年你交了虎符,他們也隨您歸了京,此次出征,少不了他們出力,我總得和他們敘敘舊。」徐慶芝苦笑,「就怕我驅使不動這幫精兵悍將。」
徐汾陽一陣沉默,「無妨,在我將令之下,即便是刀山火海,他們也會隨你闖上一闖。」
「但願如此吧,」徐慶芝笑道,「倒是有些日子沒見他們了,想念的很吶。」
徐慶芝未對徐汾陽言明心中的第三件事,那便是劉道堅肉身一事,依他所言,自己身在鏡中多半是仰賴夢中那位劍道大能的道法傳功,而數日過去,他感到自己的神魂已有了外泄的跡象,最多半個月便會魂飛魄散。徐慶芝與他也算是同生共死了一回,便允下要麼找回他的肉身,要麼便想個法子助他化形,離開青銅鏡。
第二日清晨,徐慶芝早早梳洗完畢,眼見徐汾陽與老陳已在堂前等候,「從王府向北離京三百里便到了那青雲山,你我快馬兼程約莫一個半時辰便可趕到,只不過我們與那道人當年只約定了仲冬相見,卻未曾言明具體日子,那人說是有緣便可再見,也不知咱們父子與他有多大緣分。」
「去去便知,」徐慶芝翻身上馬,此馬乃是天下少有的良駒,初到王府時脾氣暴烈,無人可馴,徐慶芝那時初至鍊氣,一拳之下將它打翻在地,此後這馬兒便溫馴至極,對徐慶芝極為親昵。
快馬出京,徐慶芝箭傷之後已有多年未曾這般縱情馳騁,看著街邊飛掠而過的繁華盛景,思緒彷彿回到了那些年的塞北征戰,金戈鐵馬戰猶酣,將軍寶劍血未乾。與麾下精兵直搗東夷王庭,那是何等的瀟洒快意。幾年的京城生活,受困於箭傷的徐慶芝只能自我安慰這江南水鄉自是勝過那塞北搏殺。可今日聽聞陛下旨意,雖明知此舉乃是為為了制衡父親,但是自己心裡卻隱隱有一絲期待,匣中寶劍也似乎發出興奮的龍吟之聲。
快馬馳騁兩個多時辰,前方便是那青雲山了,徐慶芝勒馬駐足。
只見此山巍峨綿延,高聳入雲,古之聖人皆言人有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第二重乃是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這第三重,便又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也不知自己何時才能勘破虛妄,來到這第三重境界。
青雲山自古便是安陽名山,畫聖齊道子以畫遍青雲山水,為此生得意之事。更有詩作「江作青羅帶,山如碧玉簪,」流傳於世。
「那道人曾說自己居於青雲山北峰的點滄山洞府中,」徐汾陽下馬將韁繩遞與同行而來的老陳,「山路崎嶇,馬兒不便行走,咱們父子二人自己走上去吧。老陳就留在此處看馬,待我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