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話風魄(六)
()話音未落,半空中浮現出一個透明的人形,漸漸地,越來越明晰,不多會兒,風魄那張俊美的臉就出現在我眼前。
他離得我很近,身上極盛的陰冷之氣侵過來。那寒意實在太過凜冽,我瑟縮了一下,腳下站立不穩,朝後跌了兩步。
他死死地盯著我,眼中透出蝕骨的殺意,冷聲道:「我倒將你看輕了。得罪你的是我,為何苦苦糾纏他?他根本什麼也不知道」
面對他,我本該是一腔怒氣,可不知怎地竟覺得自己理虧,隱隱還有些歉意,一句重話也說不出來。
吳默樵站起身將我扒拉開,立在風魄面前,道:「跟一個姑娘逞威風,算什麼本事?他們是我引來的,話也是我說的,有興趣,咱們倒可以過兩招。」
風魄輕蔑地睨了酒鬼一眼,道:「我大略知道你的背景,你不好惹。不過,你千不該萬不該對褚越說那些話,我,決不能饒你」
他說著抬掌就要出招,一直呆立在旁邊的男孩(是叫褚越嗎?)這時一下子撲了上來,死死抱住他的胳膊,帶著哭腔道:「我沒什麼的……求求你,別傷人。」
「你看看他,表面上道貌岸然,卻對一個無辜的男孩百般羞辱,你從他身上,還能聞到一點人味兒嗎?乖,站到邊上去,別誤傷了你。」
風魄狠狠吐出這句話,看向褚越的眼神卻柔軟溫潤,輕輕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將他搡到一邊。
男孩咬著嘴唇扎撒著雙手站在兩米之外的地方,看上去又擔心又害怕。
風魄雙腳張開,在地上站定,兩條手臂在身前揮舞,速度越來越快,逐漸在室內形成一顆風球,掀起滿室塵埃,桌子板凳和床都被卷得飛了起來,以極快的速度朝酒鬼襲了過去。
我見識過這風的威力,尉遲槿和我都吃過這樣的虧,知道不好對付。一個不小心,人都有可能被風捲起拋出窗外,不禁有些憂慮。
吳酒鬼哼了一聲,右手攤開手掌向上,掌心逐漸凝出一條光柱。那光柱越來越長,看上去就像一把金色的劍。
無形劍氣?要不要這麼神啊?
酒鬼將光劍朝牆上一戳,大半截都沒入牆體,他死死攥住劍柄,穩住身形,左手捏了一個訣,朝前一彈——風球的邊緣立刻裂開一個小口,風勢驟停,所有的傢具器皿隨即落回地面。
「有兩下子,還不算酒囊飯袋」風魄不怒反笑,不等吳酒鬼回話,雙手向頭頂用力一抬,一股勢頭更猛的勁風又席捲而來。
吳默樵絲毫不以為意,雙臂交錯,口中念了一咒,彈起身子朝風魄迎了過去。
……
十餘招之後,我已發現風魄漸漸有了頹態,吳默樵的攻勢一下比一下更為狠利,而他卻節節敗退,只能勉力抵擋。突然,酒鬼朝前發出一掌,帶著虎嘯狼嚎之聲呼呼朝風魄擊了過去。後者躲閃不及,被那一掌正中右肩,身子虛飄飄向後一跌,正撞在身後的牆壁之上,大片牆灰紛然而落,而他,身體重重朝前一頓,「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黑血,喘息不止。
我心裡明白大局已定,正要出聲問話,卻見吳酒鬼得勢不饒人地欺身上前,右手如利爪般一下扼住風魄的咽喉,臉上的表情甚至有一點猙獰,道:「你還不心服口服?」
這當兒,呆立許久的褚越一個箭步奔了過去,死命推開吳酒鬼,伸開雙臂擋在風魄身前,顫抖著聲音道:「別……別殺他,他……」
「殺他?我還怕髒了我的手」吳默樵冷冷地喝道,「小槿,取出收魂匣來,送他一程」
「你要幹什麼?你……我跟你拼了」褚越急得什麼也不顧,直直一頭撞向酒鬼的小腹。
我連忙衝過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酒鬼手上沒輕重,他好歹是一個大活人,要是被傷到了可怎麼得了?
「冷靜些,你這樣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我使勁箍住他的肩膀,急促地道。接著又朝已經將手探進西裝口袋的尉遲槿看了看,道:「喂……」
尉遲槿面上也有些猶豫,無助地望了我一眼:「姑娘……師叔不會錯的……」
「哈——」風魄笑了一聲,又吐出一口血來,「師叔不會錯?真是個愚忠……愚忠的傢伙,蠢鈍至極……」
「你別說這些廢話,有力氣倒不如說說,你在C城如此混鬧,究竟意欲何為?」我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
這傢伙,雖是搞出不少事端,但終究未曾傷人性命。眼下他還只管激怒吳酒鬼,是打定主意要永不超生嗎?
「我……混鬧?小丫頭,你……有些事,你是管不了的……何必費心至此?」他咧了咧嘴,偏著腦袋對我道。
我聽他話中有話,心裡一動,斜了他一眼道:「都這副光景了,還顧得上管我?我已經身處其中,逃不了的。倒是你,想留住你的三魂七魄,還是將所有事情和盤托出的好。」
風魄搖了搖頭,道:「嘴硬。你知我不願傷人,但在這世上,哪得事事由自己做主?既然小丫頭……小丫頭你好管閑事,我……我倒不如……留點懸念……」
「你是不是跟那個什麼『大頭領』有關係?」我著急地追問。
他慘然一笑:「這麼……我只不過……是一道開胃菜,後面的佳……佳肴,留待你自己慢……慢慢品嘗。」
吳酒鬼踱了過來,在他肋骨踹了一腳,道:「既然不說,留你也沒什麼用。小槿,還不動手?」
褚越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從臉頰上滾滾而下:「求你們不要,我只剩下他一個了。這些年,他若不在我身邊,我根本活不下來……我求求你們了,要不,你們把我的命拿去?」
「別求,他不配,你也不值得。今後,我可不能再照應你了……你自己……好好活……」風魄斷斷續續對褚越說出這句話,轉而對我道,「小丫頭,求……求你件事行嗎?替……替我照顧他……他……」
「行了,我答應你,你少說兩句」我迅速打斷他的話,心裡只覺得發酸。
吳酒鬼卻絲毫不為所動,厲聲喝道:「小槿」
尉遲槿終是將那個小盒子掏了出來,對著風魄打開。
我不知道為什麼,竟然不忍目睹,扳著褚越的腦袋一起偏了開去。
沒有大呼,沒有慘叫,英俊到極致的風魄,就這樣,於世上徹底消失。
褚越頹然坐在了地上——
我擔心褚越會做傻事,本想將他一起帶走,他卻無論如何也不肯,只獃獃坐在那兒,不住地用手撫摸剛才風魄倚身的那面白牆。我們臨出門之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實在令我心寒。
我不怕他會找我報仇。我只是覺得,所謂感情的事,無論對方是人是鬼,不過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們這樣硬生生奪走他依託的唯一目標,是不是太過殘忍?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也不想說話。
吳酒鬼在後座靜了半晌,半開玩笑似的對我道:「怎麼,古家丫頭,倒怨上我了?可是你請我來幫忙的呀。」
我心中著實對他有氣,想也不想就說:「我不敢跟您生氣,不過,我雖然不是君子,卻也知道有所為,有所不為。風魄雖然可恨,總沒傷過人,您……」
「丫頭,不必這麼冠冕堂皇。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說得好只是,存著婦人之仁,最終也只能毫無作為這是你想要的嗎?」酒鬼微微一笑,朗聲道。
我的憤怒好歹是找到了一個突破口,當下一個急剎停下了車,轉身大聲對他道:「我可從來沒想過要有什麼作為倒是您,我一向以為您是一位世外高人,虛名對您來說不外浮雲,沒料到,原來您也只不過將斬鬼捉妖當成追名逐利的資本」
「哈,我若要追名逐利,會將自己困在家中,不理世事這麼多年?我若是想要一番作為,你這菜鳥斬鬼女,根本就會閑得以為自己失了職對惡靈仁慈,總有一天,會害苦你自己話不投機,就此作別」酒鬼也生了氣,說完這話,徑自拉開車門,走了出去,很快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了。
尉遲槿在我身邊嘆了口氣,道:「姑娘,你為何如此生氣?那風魄的確是搞出不少禍事,你……」
我打斷他的話,氣咻咻地道:「風魄是有錯,但錯不至死,給他個教訓也就行了?你們現在根本不止是殺了他,簡直是讓他永消失於天地間啊你沒看到褚越的樣子嗎,你不難受?」
對那個年輕的男孩來說,風魄就是護住他的羽翼,是他的歸途。他愛他,這有什麼錯?風魄從此蕩然無存,再無思維,說到底,受懲罰的還不是褚越?
「姑娘,師叔並無壞心,他只是太過嫉惡如仇。從前,因為他的疏忽,累得崆峒上下死傷無數,他自己也被逐出師門,他雖口裡不說,心中卻非常歉疚,以我對他的了解,就算已經過了十年,他仍是無法介懷。若這世上本無擾人的惡靈,這一切是否根本不會發生?你別怪他……」
我垂著頭,理智告訴我應該嘗試著去理解,可現下卻無論如何也聽不進去。想了想,我問尉遲槿道:「幾點了?」
他看了看手錶,答:「四點過了,姑娘該早些回家休息。」
「我現在不想回家,要不,你把我的車開回去,我想四周轉轉。」我扭頭看了他一眼。
尉遲槿好半天沒說話,少頃,終於開口道:「你……是不是要去魯伊斯先生那裡?」
「別瞎說」我慌忙打斷他,「我就是煩得慌,想到處走走。」
他點了點頭:「既如此,我在姑娘家叨擾盤桓了好幾日,也該回攏翠山看看了。姑娘不必送我,我慢慢走著回去就是了,記得給前輩打個電話,告訴她你的所在。」
我提不起精神來挽留他,只說了個「好」字,他便下了車。
我發動車子,漫無目的的在城市中閑晃,不知道開了多久,在一個巷子口停了下來。
我不是說不來的嗎,怎麼還是開到這裡了?
天已經蒙蒙亮了。我下了車,走到「quizas」餐廳的門口,在台階上坐了下來。
有好多事,我真的想不明白。
吳酒鬼錯了嗎?還是,錯的那個其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