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話 鏡中浮影(三)
()我的腦袋像是被一個炸雷擊中,一時之間竟不能思考。這通體晶瑩的花莖,這微微低垂的花朵,這鱗片一般的葉子,還有那在暗色中微微閃耀的白色光芒……天,這不就是我曾經在黃美月的手腕內側發現的如同紋身一般的水晶蘭嗎?
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一個被懷疑有惡靈出沒的地下室。在這之前,我沒有發現任何異端,嚴格來說,現在也仍然如此。但這株水晶蘭圖案在這裡出現,用「巧合」二字又怎能解釋得通?我眼前鏡子上的這朵花,無論從花型、大小甚至葉片的朝向,都與黃美月身上的那株毫無二致,或者我應該說,它們根本就是出現在不同地方的同一個圖案。
這代表了什麼?
想到這水晶蘭的別名叫「死亡之花」,我就覺得喉嚨發乾。連身體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脖頸處有絲絲冷氣冒出,從廁所裡間傳來的水滴聲似乎一下比一下沉,敲得我耳朵轟鳴作響。
我的眼睛一直死死盯住那朵水晶蘭的圖案。我不知道這樣做有何意義,只是無法控制,像著了魔一般。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想起無論如何應該先從洗手台上下來。
我勉強收回目光,在準備將自己的腿往地上挪之前,下意識瞟了一眼鏡子。
這一瞟之下我竟大驚失色。
我的聲音不受控制一樣發出一聲尖利的叫喊,緊接著便呼救一樣大叫:「肥腩多,肥腩多!」
在鏡子中,我看見了自己的影像。可那個人,不是我。
我知道這樣說很矛盾,但事實就是,鏡子中的那個身體屬於我,可那張臉卻眼睛血紅面色發青,兩片嘴唇中呲出一排森森的尖利牙齒。
這根本不是一個「人」該有的模樣!
我的身後,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傳來。
肥腩多從教室里衝出來,看見我匍匐在鏡子前,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拔足狂奔跑到我背後,不由分說一把將我從洗手台抱了下來,扳過我的身體強令我面向他,雙手握住我的肩神色焦急地大聲道:「安妮,安妮你怎麼了?」
「你看,看清楚我的臉,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從他看我的表情,我知道此刻的我在他眼裡一切如常。可我還是不放心,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和嘴巴,急慌慌地問他。
肥腩多顯然是被嚇住了,他又仔細地瞧了瞧我,遲疑了片刻,道:「你沒事吧?除了臉色有點蒼白之外,我看不出你跟之前有什麼不同啊,到底發生什麼了?」
肥腩多雖然一貫排不上什麼用場,但這時候他在我身邊,卻無形中讓我生出些許勇氣來。我回了一下頭,戰戰兢兢又看了一眼鏡子。裡面的那張臉,此時已不再是那副猙獰的模樣。
「別說那麼多了,我們先離開這裡。」來不及向肥腩多解釋。那面鏡子太詭異了,我幾乎可以肯定它就是發生在這個地下室中所有怪事的來源,當下之計,還是先離開最安全。
我捉住肥腩多的手腕,拖著他就朝大門的方向跑。可正當我們跑到大門前,伸手握住門把手用力一拉時卻發現,這道門,已經打不開了。
肥腩多想了了各種方法來對付那道門。晃、敲、砸、踹……甚至連空手道的招式都用上了,想來弄出的動靜應該不小。此時不過下午6點,通過那扇鐵窗戶,能夠看見一樓大廳里還有很多老師和學生在走動,可似乎沒有任何人聽到這近在咫尺的巨大聲響,更沒有人來看我們一眼。我們就像是被這個世界隔離了。
我左手食指與中指相合,捏了個「破字訣」,集氣於指尖,疾速朝那扇門發了過去。然而那股力像是打在了一堵銅牆鐵壁之上,竟原路返回,我急忙拉著肥腩多朝旁邊躍了一步,那回彈的「破字訣」之力打在我身後的牆上,留下一處巨大的凹陷。
我和肥腩多對望一眼。他剛剛結束劇烈的體力活動,氣息有些不穩,神色倒還平靜。他沖我歪了歪嘴,苦笑著道:「看來,我們暫時出不去了。」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腦袋卻飛快地轉動。眼下這個情形,明擺著是有某些東西不願意讓我們離開這裡。我古安妮一個菜鳥級的斬鬼女,法力低微,沒有阿神伴在身邊,身上連一張符也沒有帶,種種跡象都顯示我和肥腩多處於極其不利的環境中。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
肥腩多見我一直盯著他看,以為我在徵詢他的意見,於是喘了兩口氣,道:「安妮,要不然我們先回剛才那間教室呆一會兒,你覺得怎麼樣?」
我望了望那個唯一亮著燈的教室。無論在何時何地,燈光總是能給人安定的力量。此時此刻,我沒有能力和肥腩多從這裡走出去,那麼,回到那個明晃晃的小世界中,雖然絕對算不得安全,卻似乎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了。
我也不答話,扯住肥腩多的袖子緩緩走回那個教室,在第一排找了個位置坐下,這時才發現,自己的雙腿居然在微微顫抖。
肥腩多在我身後將教室門關上,然後一屁股坐到了講桌上,略微低頭用他那濕漉漉的棕色眼珠看著我,問道:「安妮,剛才在洗手間,發生什麼事了?」
他一提起這個我的身體又劇烈地顫了一下。沉吟了半晌,才慢吞吞給他講述了我在鏡框上發現的水晶蘭圖案,以及鏡子中那不屬於我的臉。我捉鬼兩年了,可從來沒有這種事發生在我的身上。我現在才有點了解,那些被惡靈驚嚇的人,到底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在尋求幫助。
肥腩多安靜地聽我敘述完整件事,從講桌上跳了下來,從一旁拉過一張椅子緊挨著我坐下,手臂有意無意地搭在我的椅背上,像是呈現一個保護的姿態。他低聲道:「安妮,不用怕。」
我條件反射般炸了起來:「我怕?你在開玩笑嗎?我可是貨真價實的斬鬼女,我怎麼可能會怕這種事,這不是笑話嘛!」
肥腩多抬起手來揉了揉我的頭髮,輕嘆一口氣,嘴角彎出一個向上的弧度,語氣柔緩:「好了安妮,暫時收起你的保護殼吧,就只是現在。」
我竟然無言以對。
保護殼?誰沒有保護殼?對我來說,這種東西尤其重要。我的生命軌跡從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註定,沒有意外,由不得更改。我媽曾經跟我說過,作為一個斬鬼女,你必須從心底里具備凌駕於一切之上的霸氣,世間沒有任何東西能撼動你分毫。如果你沒有,你就必須給自己築一個堅硬的殼,讓所有人以為,你無所不能。這是給冤鬼惡靈以震懾,更是在保護自己。我真的可以選擇不要這層殼嗎?
肥腩多見我不語,也就換了個話題,道:「安妮,你說你在鏡子中看見的那張臉,會不會是你精神太緊張,一時看走了眼?」
我搖搖頭,道:「你其實知道答案,何必這麼問我呢?那張臉的確不是真的,但我並沒有看錯,那是幻象,那面鏡子聚了惡靈的氣。」
「那為什麼那個惡靈不直接現身?他知道你的身份,害怕自己不是你的對手?」
「當然不是。」我透過窗戶看了看外面越來越黑的天色,「如果我估計的沒錯,剛才,他不是不想出來,而是出不來。他的力量控制了整間地下室,自己卻不能在天黑之前現身。不過,應該快了。」
肥腩多臉上顯出焦急的神色來:「不行,安妮,我們還是要想辦法先離開這裡。你試試打個電話回家,叫阿神過來幫忙啊。」
我無奈地看了看天花板,道:「沒用的肥腩多。家裡的電話沒有來電顯示,阿神和花子是不會接電話的。你想想,我認識的人只知道我一個人住在那間公寓,身邊只有一隻狗。如果他們打電話到家裡找我,卻是另一個聲音接了電話,解釋得清嗎?對了,我倒是可以打個電話給林綉雲。」
說著我迅速從隨身的背包掏出電話,但立即就泄了氣。手機連一格信號也沒有,肥腩多拿出他的,也同樣如此。不知道是因為這裡是地下室的緣故,還是被那隻惡靈的控制力屏蔽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戶跟前打量了一下。窗戶外面是一片密林,想是校方擔心會有歹人由這裡混進校園的緣故,三扇窗戶都布滿拇指粗細的鐵條。我伸手拉了一下些鐵條,牢不可破。
一陣風吹了過來,窗台上的積塵被捲起,迎面朝我撲來。我「哎呀」一聲趕緊閉眼,卻還是有些灰飄進了眼裡,刺痛感即刻襲來,我連忙抬手就揉。
肥腩多一個箭步跨了過來,強行拉開我的手,用自己的手輕輕扒開我緊閉的眼睛,道:「不要揉,給我看看。」
他靠得我很近,呼吸直噴到我臉上來,身上有一股類似於柑橘或者西柚的味道鑽進我的鼻腔。
我下意識朝後躲了躲,眨了兩下被灰塵迷住的右眼,發現眼前一片模糊。
「我好像把右眼的隱形眼鏡給揉掉了。」人倒霉起來真是喝口涼水都塞牙,我們被困在這樣的環境中已經焦頭爛額不知該如何是好了,現在竟然還變成了獨眼龍?!
「你別動,讓我找找。」肥腩多說著就蹲下身子,在我站立處周圍的地板上不停摸索。
就在這時,只聽「啪」的一聲,整間教室的燈光突然全滅,我們兩人霎時間身處於一片黑暗之中。
我眯著一隻眼睛朝窗戶外看了看已然完全暗下來的天色,也蹲下身來,用很輕的聲音對肥腩多道:「不用找了,『他』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