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掐死
盛長寧還未名聲掃地時,當時的太子妃誕下過一名女嬰,這是兄長的嫡出長女,不僅東宮闔樂,父皇也高興極了,在滿月宴上,當即下令封她為郡主。
封號,安樂。
盛長寧死的那年,盛安樂已經有三歲了,粉糯糯的小糰子整日愛黏著人,眼珠子跟黑珍珠似的,看著人的時候能把對方融化,就連說的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拖出的尾音還帶著撒嬌的意味。
盛長寧很喜歡她,可盛安樂見了她總是害怕,躲在嬤嬤身後怯生生的,令盛長寧的步子不敢再往前。
那時兄長總說,「阿寧要多笑笑,安樂喜歡與笑的人親近。」
盛長寧抬起眼眸,看去。
小姑娘抽條般長大,姿容卓麗,還透著一股子未脫的稚氣,眉眼與那位逝去多年的嫂嫂有幾分相似,只是如今再見,盛長寧對她只有陌生感。
明明小時候那般乖巧的女娃兒,怎麼一轉眼就成了現在飛揚跋扈的模樣?
盛長寧眼中有了絲失望。
「盛安樂,你的教儀嬤嬤就是這樣教你的?目無尊長、凌辱下人?」
「你的恥節禮儀呢!被狗吃了?」
盛安樂被她嚇了一跳,看著面前這瘦弱女子的眸中,陡然騰起的教狠與厲切,讓她莫名覺得這眼神熟悉,不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頸。
親近的宮婢扯扯她的袖擺,盛安樂才恍然凝神,她咬牙:「盛長清,你憑什麼管我?你區區一個不受寵的賤……」
她的話被扼在喉嚨間。
「說啊。」盛長寧冷冷地覷著她,指腹間能感覺到綢緞的柔膩、繡花的凹凸質感,她將手一寸寸收緊,「怎麼不說了?我區區一個不受寵的賤婢,能輕易把你掐死。」
「你、你敢……」盛安樂察覺到放在脖頸間的那隻手,明明看著那樣輕軟,卻撫著她的脈搏,在一下下收緊!
盛長清她真的要掐死她!
一眾兒的宮婢們嚇得驚慌失措,又不敢驚呼出聲,生怕惹惱了盛長寧,讓她來個玉石俱焚可怎麼好?
盛長寧蹙著眉,盛安樂的身子抖得厲害,她思量著,是不是嚇唬到了該鬆手了……
正想著,一滴滴濕潤落在手背,溫熱的。盛長寧一怔,身體反應遠比大腦運轉得快,她登時便收了手,反手將人推了出去。
盛安樂重重地撲倒在地,宮婢們反應不及,皆尖叫連天。盛長寧冷眼瞧著,有人被盛安樂壓在身下,總算沒讓這嬌氣的小公主給摔著。
掃了一圈兒,盛長寧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像前兩日盛長寧被她踹倒一般,盛安樂的雙手被地上的碎石磨劃得掌心通紅。
盛長寧解氣了。
地上的小姑娘淚珠子滾個不停,面容帶著隱隱的脆弱,同先前趾高氣揚地打罵宮婢的人,簡直天差地別。
眉梢微動,盛長寧腳下那雙洗得發白的繡鞋,順著盛安樂迤邐又繁複的裙擺踩過去,她腰板挺得筆直,輕問:「該喚我什麼?」
盛安樂隔著朦朧的視線看去,眼前的人分明還是原來那副姿容,算不得絕代風華,就連穿在身上的布縷都是低廉至極的。
可……盛安樂卻在她身上窺見了不相符的端莊儀態,舉手投足間是雍華,是凌厲。
像極了她小時候見過的那人,不過,那也只是隱約像而已。
她已經死了十年了。
盛安樂的記憶也模糊極了。
於是她抽泣的聲音停噎了下,爾後帶著哭音,輕輕道。
「姑、姑姑……」
………………
天邊泛著清淺的暮色時,閣樓里燃起了燭火。
盛長寧坐在一邊有些老舊的軟榻上,隔著一道珠簾,能看見那蜂燭欣長,頂間的花火跳躍著。
「公主,今個兒真是幸運呢,司禮坊的嬤嬤送了我們兩枚長燭,這下子能用上許久了,不必再擔憂夜裡要摸黑了,還有這月的月銀髮下來了,雖然剋扣了不少,但好歹也拿了半兩銀子……」
元兒在珠簾前忙忙碌碌,一面說著話,一面從食盒裡拿出膳食,聽不到後頭的應和聲,她扭頭一看。
就見盛長寧撐著頭,倚在榻角邊,雙眸闔著,面容清冷平寧,這幾日里那股子凌人的氣勢沒了,透著從前的那般瘦弱枯槁。
元兒不由地噤了聲,她輕手輕腳地轉去了裡間,拿來了一件薄薄的披風,順勢要蓋到軟榻上的公主身上,可下一刻,她的手就被人攥住。
骨骼快要碾碎的痛楚,讓元兒叫出聲來,手上拿的披風跌落在地,她痛呼:「公主、公主,是元兒…奴婢是元兒……」
她只顧著垂頭,看著快要被掰斷的手腕驚呼,沒瞧見盛長寧醒來后,眸中一瞬而過的狠厲。
元兒抬起頭來,淚眼巴巴,盛長寧鬆開了手,避開元兒控訴的目光,緊抿著唇沒出聲。
其實她沒用多大的力,這具身體太瘦弱了,力氣比從前的她差太多。
「我以為……是盛安樂。」
盛長寧微蹙了下眉,勉力找到了個借口。
哪知她這話剛落,把衣裳撿起來的元兒更驚慌了,把盛長寧拉起來左瞧右看了一圈兒,「難道是今日公主來尋奴婢的時候?安樂公主可有為難您?又讓您……跌倒了嗎?」
元兒眼淚又要掉下來,她把盛長寧的寬袖一一掀了起來,發現沒再像從前那般有傷痕,她的淚珠子這才含在眼眶裡。
盛長寧眉頭稍稍鬆開,她抬起手拍拍元兒,正欲說一句「盛安樂以後再不敢傷我了」,就見元兒臉色陡然大變。
她握住盛長寧的手,攤開她的掌心,上面赫然有一道乍眼的鞭痕,盛長寧也怔了半晌,這鞭痕是攔著盛安樂的軟鞭時留下的,其實並不算痛。
她頓了下,朝元兒看去,眉間就是狠狠一跳。
元兒又哭了,哭得……盛長寧一言難盡,心力交瘁。
磨蹭了半晌,兩人再用了飯時,天色已經深了。
臨睡前,元兒頂著雙紅腫的眼,千叮嚀萬囑咐了數遍,讓她以後千萬勿要出閣樓,等盛長寧含糊地應下,她這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