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非作梗,實不能
風漸漸小了,雪花漸漸變大,鵝毛似的落下來,前赴後繼的為京城罩上一件白紗。
孩子們開心極了,朝著天空伸出小手,轉頭就被家長們提溜著耳朵拍著屁股提回了家。
小孩子有人管,成年人可沒人管。
勾欄瓦舍,堤岸拱橋,處處都能見到才子們的身影。
才子不都是真才子,大都不過附庸風雅,有那效仿先輩狂士的,解了披風大氅對雪高歌,顧盼間頗為自得,卻不知落在人家眼裡未必就瀟洒,反覺著丫是個傻逼。
「真狂士,如四百年前的『癲聖』周悟蘆,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人家頂風冒雪寬衣解帶袒胸露乳站在樹上,一夜詩五首,三首堪稱絕作,這幫二半吊子脫件外衣就擱那兒裝,改幾個字就當自個兒的新作,真不知有什麼好得意的。」
盛泰陽收回視線,端起酒杯。
尤夢寒笑而不語,舉杯同飲,宗婭興趣缺缺,望著窗外的落雪想著心事。
宗正然倒是興趣頗濃,放下筷子微笑道:「雖有附庸風雅之嫌,但貴邦文風興盛是好事,有人附庸總比無人問津要好,盛兄未免太苛刻了。」
盛泰陽主要是嫌那幾個白痴在外國使臣面前丟臉,聞言道:「畫虎成貓,不如不畫。」
宗正然啞然失笑:「觀盛兄言行,本宮大體能想象出盛老泰斗的風采了。」
盛泰陽放下酒杯,一本正經的搖搖手指:「不,您想象不出!殿下您覺著我苛刻,可我只不過牢騷幾句而已,若我大伯在此,那幾個裝模做樣的此刻八成已經羞愧難當跳河投胎了!」
眾人哈哈大笑,連宗婭都拉回了神低頭掩嘴。
「我是認真的!」
盛泰陽再次強調,笑聲沒小反而更大了,宗正然拭著眼角笑道:「你總調侃盛老泰斗,也不怕他知道了罰你。」
盛泰陽撇嘴:「切,這有什麼好怕的,我是實話實說!大伯就算知道了也不會罰我,只會誇我,而且大伯從來不在意這個。」
宗婭眼神一閃:「盛大人君子風範,本宮欽佩,既然如此,本宮想請教您一件事,世子他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醒?」
「這我哪兒知道!」盛泰陽手一攤,「我又不是大夫,這事你得問『杏林鬼手』張先生。」
宗婭點點頭,又道:「那我換個問法,他到底醒沒醒?」
話問的盛泰陽,眼睛看的卻是趙康。
「別問我,我好久沒見到他了。」
盛泰陽樂呵呵的把自己擇了出來。
趙康慢條斯理的夾了口菜,端起杯子飲了口酒,放下酒杯取出帕子擦乾淨嘴,這才慢吞吞的回了兩個字。
「你猜。」
宗婭瞪眼,要是眼神能殺人,趙康已經千刀萬剮了。
打從第一次見面,她就對封知平的這位心腹沒什麼好印象,這人相貌英俊氣質不凡,給人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但不能張嘴,一張嘴就暴露了他的本性——十分沒有風度,簡直白瞎了他的好皮囊!
最可惡的是這人不但非常聰明,還相當狡猾,當初談判時跟盛泰陽一唱一和硬是從她嘴裡套出了空玄的底線,張嘴就抬了十萬兩。
宗婭那叫一個恨,卻無可奈何,還好宗正然急智,當即起身告辭,成功唬住了盛泰陽,這才將談判拉回了對等的位置上。
然而宗正然事後告訴她,盛泰陽極有可能是故意被唬住的,他們倆本來的目的就是試探空玄的底線,原本的要價沒那麼高,荊無心也認可了宗正然的判斷。
宗婭中計,又惱火又鬱悶,從此記恨上了趙康和盛泰陽,此時聽趙康這麼說,立刻冷笑三聲。
「我猜?我猜他裝的!」
「哦,你猜錯了。」趙康一臉遺憾。
「你!」
「小婭!」
宗婭抬手就要拍桌子,宗正然皺眉喚了一聲,她不情不願的放下手,氣呼呼的別開臉。
宗正然端起酒杯遙敬:「皇妹她還小,趙兄見諒,來,本宮敬你一杯!」
趙康立刻端坐舉杯,回敬對飲。
放下杯子,宗正然為難道:「趙兄,盛兄,皇妹她雖然失禮,但也是情急所迫。距離天元大比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我等借故逗留京中,如今已到了極限,太始人已經走了,我們若還不走,實在說不過去。現如今你我也算相熟,本宮就直說了,本宮相信世子確實未醒,但這麼等下去實在不成,不如先把事辦了,那個價碼,我相信世子一定滿意。你們放心,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全部按你們的要求來的,咱們一手交人一手交錢,儘快了結此事,以免夜長夢多,你們看如何?」
盛泰陽不動聲色的掃了眼趙康,擺出官場老油條的姿態,搖頭晃腦一臉為難:「這個,不好辦吶...」
宗正然早就看出趙康才是作主的人,遂望著趙康輕聲問:「趙兄?」
趙康淡淡回望:「趙某自然知道殿下的難處,但還是那句話,不行,一切必須等世子醒來親自定奪。」
宗正然皺眉:「趙兄,本宮認為我們給的誠意已經足夠,你又何必作梗?」
趙康還沒說話,宗婭先拍了桌子,怒道:「皇兄,我早跟你說了,他就是見錢眼開想獅子大開口!算了,人咱們不要了,讓他們自個兒養著吧!」
趙康淡然一笑,點點頭:「好,此事作罷,告辭。盛大人,咱們走。」
「酒都沒喝幾口,外面還下著雪呢。」盛泰陽嘴上不情不願,動作卻很利索。
「二位留步!」
宗正然急聲喚阻,尤夢寒直接起身擋在了二人身前。
「公主玩笑而已,二位怎麼當真了呢。來,請坐,咱們今晚不醉不歸!」
「玩笑?」趙康看向宗婭,似笑非笑,「趙某怎麼瞧著不像呢?」
宗婭大怒,照著桌子又是一巴掌:「我就是認真的,怎麼樣?一個半妖而已,真當我們非要不可!」
趙康哼笑:「沒錯,你們就是非要不可,原因咱們都清楚,所以您二位就別演了。」
「你說誰演戲了?!」宗婭怒道。
趙康理都不理,給盛泰陽遞了個眼色,重新落座,淡聲道:「不同意,原因有二,一是主從之別。主為上,從為下,世子他可以作我的主,而我沒有他的同意不能代他作主,否則就是亂了尊卑,壞了綱常。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世子當時給我的命令是與貴方協商,注意僅協商而已,並無其它,世子從沒有吩咐過我全權處理此事,故貴方所求,趙某愛莫能助。」
「其次是安全。二十萬兩的財物不是小數目,子玉亦非常人,這件事辦不好是要掉腦袋的,所以交易的過程必須嚴密、周全,確保萬無一失。」
「這個不用你擔心!」宗婭插言,語氣傲然,「你只要把人交給我們,剩下的我們自己負責,不管出什麼事都跟你們沒關係!」
趙康嗤笑:「且不提後面的,我只問你,怎麼交?」
宗婭很不爽趙康的態度,冷哼道:「找個地方,一手交錢一手交人!」
「哪兒?」
宗婭一窒:「這個...這個你們來想,我們又不是天元人!你們提,我們評估,大家一起商議!」
「行,我就當已經找到了地點,可怎麼交?」
「你是聾子嗎?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啊!」
「謝公主關心,我不聾,您倒是挺傻。」
「你說什麼?!」
「我說您傻,當然,您可以自己理解為天真,無邪,隨您高興。」
「你!」
「連我問的是什麼都沒搞懂,您還有什麼可爭辯的?」
趙康冷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說的簡單,可您讓我怎麼相信你們不會黑吃黑,您又怎能確信我們不會設局?」
宗婭一怔,變色道:「你不講信義?」
「我是說如果!當然,您說的沒錯,我這人確實不怎麼講信義,尤其跟不熟的人。」
趙康不理吃驚的宗婭,看向宗正然和尤夢寒:「我不相信你們,你們也不可能完全信任我,這筆交易又沒法找保人,所以必須讓一個你們信得過的人出面,也就是我們世子。論關係,他跟你們二可比我二人跟你們要熟得多!」
宗正然沉默不語,尤夢寒微微點頭,其實空玄這邊最擔心的也是這個,畢竟這裡是天元,不是他們空玄。
趙康繼續道:「除了信任,還有安全,太始人為何拖了一個月才走,又為何走的那麼慢,貴方不會不清楚吧?你們不會真信了那個蹩腳的借口吧?除了太始,我朝官府也是隱患,天聽監的能力你我一樣清楚,只要他們想,天元大陸上就沒有所謂的萬全之所!除此之外還有其它很多隱患,比如好管閑事的江湖人,再比如專干陰暗勾當的勢力組織,甚至我劍侯府自身,這些都是威脅!」
「因此,世子的存在是必須的,沒有他這件事成不了!他是世子,劍侯爺唯一的嫡子,僅他的身份就可以嚇退許多人,剩下的他可以說服、收買、威脅,這些只有他本人才能做到!他是主,我是從,沒有他點頭,我一個小小的侍從能調動的只有我自己,他麾下的力量我一分都調不動,你們總不想我孤身一人帶著子玉去跟你們交易吧?就算我真有那個膽量,你們又敢信嗎?」
「殿下,您既然把話說開了,那趙某也把話說透,趙某並非作梗,實不能!世子給我的任務我已經完成了,剩下的只要世子不發話,趙某就絕不插手,您不管找我還是找盛大人多少次都沒用。您的心情我理解,但趙某真的愛莫能助。」
盛泰陽點頭附和:「就是這樣,我呢就一幫忙的,盛家門裡的事我興許還能說說話,他們封家門裡的事,我想管也管不著吶!」
宗正然和尤夢寒相視一眼,暗暗嘆氣。
趙康說話不好聽,但說的是實話,不管他們願不願意,想要子玉都得等封知平醒來才行。
麻煩的是天元帝已經幾次委婉表示送客,再賴著不走實在說不過去,到時不止元帝會起疑心,隱藏在暗處牛鬼蛇神也不知會引出來多少。
走不成,不走也不成,怎麼辦?
兩人發愁時,一個劍侯府下人打扮的年輕人求見,進門逐一見禮,隨後直奔趙康身邊俯身耳語。
趙康表情不變,就連眼神都沒顫動一下,待年輕人稟告完畢后淡淡點頭表示知道。
從臉上看不出什麼,但在場的除了盛泰陽都不是常人,僕人的耳語雖細,卻沒完全瞞過宗正然和尤夢寒的耳朵,兩人敏銳的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辭彙,不動聲色的交換了個眼神,露出一般的喜色。
封知平,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