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漢斯微微怔了怔,但很快就又回答:「鄭夫人,查蘭伯爵所說,不過代表他個人,帝國的榮譽要由我們軍人來維護。」漢斯說的話可謂義正詞嚴,十娘唇邊露出冷笑:「跑到別人的地盤上打主人,然後還說這是維護你們帝國的榮譽,這是什麼道理?難道貴國從上到下都認為,用槍炮可以讓所有的人屈服嗎?」
海風吹過,十娘的話也被海風吹的很遠,她話音清脆,眼裡是絕不屈服的光。漢斯雖然只和她見過數面,也知道這個女子和曾遇到過別的抵抗的人不一樣,他身子挺的更加筆直:「鄭夫人,此時兩軍陣前,別的廢話都不要再說,開戰吧。」
漢斯的船已經退回到他們那面,對方的船隻靜靜沉默了一會,接著就看到船頭站立著的一個男子拔出劍來,高聲叫喊起來。阿保已經低聲地說:「他說,開戰。」
開戰,不曉得是哪面先開了第一炮,十娘只覺得自己的耳朵有一瞬間的失靈,什麼聲音都離自己遠去,接著就是接二連三不停地轟隆聲。平靜的海面泛起波瀾,海螺聲和吶喊聲,槍炮聲交織在一起,十娘就像被釘在船頭一樣,看著對方船隻一動也不動。
雙方互相炮擊了一會,看來光靠炮擊是不行的,都放了小船,誰能搶上對方的船隻就能占的先機。船舷兩邊的人越來越多,長刀揮過之處,就是一道道血光,缺胳膊斷腿的人開始掉下大海,血腥味引來鯊魚群,有鯊魚不管不顧地衝進那片被血染紅的海水裡面,撕咬著掉在海里還沒斷氣的人的肢體。
炮聲再次響起,這次對的就是來搶食的鯊魚,有鯊魚被打死,翻著肚皮飄到外面,頓時有別的鯊魚撕咬著它們的屍體。海面上的血腥味越來越濃,十娘的臉也被熏黑,但一雙眼還是亮如晨星,這一仗從雙方初遇一直廝殺到太陽落山,除了耗費了彈藥,折損了人員,都沒有讓對方船隻的人攻了上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十娘覺得有些站不動了,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阿保一直在她身邊陪著她,看見她的臉色,伸手扶住她,悄聲地道:「十娘,暫時休戰吧,我們這邊已經折損了一百多人了。」
一百多人?十娘有些不相信地看著阿保,阿保微微點頭,這些年從沒有一次折損這麼多人?看著戰的正酣的屬下,十娘用手扶住船舷,牙緊緊咬住下唇,看著對面船隻。
克利蘭勛爵這裡也並不輕鬆多少,聽到手下來報已經死傷一百來人的時候,一直維持著貴族儀態的克利蘭的唇微微動了下:「這些被神遺棄的野蠻人。」看來只有暫時休戰,畢竟自己是遠道而來,他命人叫來漢斯,命他去和十娘要求暫時休戰。
當聽到對方要求休戰的時候,十娘鬆了口氣,但這樣的輕鬆是不能讓他們看出來的,她的下巴還是高高昂著:「那就回去告訴你們勛爵,十天之後,就在此地,我們再戰。」漢斯沉默應下。
十娘覺得自己的腿已經支撐不住自己,看著對方船隻緩緩往後退去,漸漸退出自己的視野,十娘的雙腿才一軟,差點跪倒在船舷上。阿保正站在她身後,已經眼疾手快地把她抱進懷裡。
船隻一退去,鯊魚們就開始游上來爭搶著那些屍體。做海匪的人,早就把腦袋系在了褲腰帶上,死後連灰都不留,也不在乎屍體進了魚肚子。十娘看著被鯊魚撕咬著的屍體,雙膝一彎,對著那些屍體磕了個頭,身後傳來下跪聲,大家都磕頭送別自己的弟兄們最後一程。
第二戰,第三戰,雙方都沒互相討到便宜,這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難啃的骨頭,是堅持作戰還是照有些人說的,和他們畫海為治?從關卡那算起算是自己的地盤,可是雖說是海匪,把自己的地盤拱手讓於他人?這樣的事十娘做不出來。
但守土之責本是官兵的,這樣和外洋人死扛還是有人覺得做的太過火了。畢竟名不正則言不順,官兵們可是年年都要來剿一次的,雖然他們年年都是鎩羽而歸。
就在十娘又一次因為別人提議和外洋人媾和,出讓部分利益而反對的時候,已經有人忍不住大叫出聲:「一嫂,知道你曾是官家小姐,還想著什麼守土之責,我們可是海匪,年年都要被官兵剿的,想這麼多做什麼,自然是誰給的好處多就跟誰走。」
官家小姐,那可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十娘站起身怒道:「我們可是天朝子民,難道要看別人在這裡耀武揚威嗎?」
說話的人已經怒極,抽出刀一刀砍在桌子上:「一嫂,弟兄們跟著你是想發財的,這麼多年一嫂也確實讓弟兄們吃香喝辣的,可是弟兄們也不是拿著命去白填的,外洋人總還想著和我們言和,官兵可只想剿滅我們,一嫂,這次次出兵,次次討不到便宜,還折損了三四百弟兄,弟兄們的命不是這樣填的。」
這人開頭只是想發怒,結果說的難過起來,用手抹一把臉,把眼淚甩掉:「次次折損的弟兄們,屍體都被鯊魚吃掉,雖說這也是常事,可誰眼睜睜看了這麼多弟兄們被吃掉,心裡酸啊。」
十娘的心裡也漫上酸楚,她沒有發火,只是緩緩坐了下去,很久都沒有說一句話,阿保歷來都是無條件支持她的,可是這次折損的人實在太多,而且這戰看起來是久拖不決的,阿保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萬阿蛟起身道:「折損了這麼多的弟兄,不光你們難過,一嫂心裡也是難過的,我看先這樣,大家先回去,有什麼法子再說。」廳里的人紛紛起身離去,先頭說話的那人嘴裡嘀咕道:「要不就和外洋人,要不就和官兵,兩邊抗著誰又抗的住?」
有人拍了他肩膀一下,這人方才閉嘴,十娘用手抹一把臉,疲累開始漫了上來,她看著沒有離去的阿保,眼裡的疲憊全都現了出來:「阿保,你也覺得我這樣做很傻是不是?」
逆著光,阿保又長的高大,他臉上的神情十娘瞧不清楚,阿保已經頓下,握住十娘的手:「我明白你的心,只是這次折損的太多,弟兄們轉不過彎來也很正常。」聽著阿保溫柔的話語,十娘覺得內心平靜很多,她靠在阿保肩頭,小腹里或許已經有了一條新生命。
難道讓他也走上這殺戮之路,十娘一時覺得十分迷茫,陽光透過大門照了進來,照的半空中的塵埃清清楚楚。看著這看慣了的大廳,十娘內心突然翻起另一個念頭,她握緊阿保的手:「阿保,等再有人來勸降,我們歸順了吧。」
阿保習慣地嗯了一聲,然後才想起十娘說了什麼?眼裡滿是不可思議,十娘也覺得這話說的太嚇人了,她低頭一笑:「算了,只當是我說胡話。」
阿保了解的十娘是從不會說胡話的,他把想起身的十娘又拉了回來:「你說這話是有原因的,為什麼?」十娘看著阿保,當年初見面時那個稚氣十足的孩子,今天已經成長為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子,而且將會是自己孩子的父親。
十娘把阿保的手拉到自己小腹那裡,那裡還是像往常一樣平坦,十娘說出的話卻讓阿保差點覺得自己是在夢裡。「阿保,我可能有孩子了,這個月,已經遲了十天了。」孩子?剛和十娘在一起的時候,阿保就想過孩子這個問題,但十娘一直沒有,況且他們聚少離別多,不願意讓孩子在中間影響也是常事,而在這個時候十娘突然冒出的一句,讓阿保有些手足無措。
看著阿保的神情,十娘伸手摸住他的臉:「怎麼,你不高興?」阿保已經有點語無倫次:「不,不,我很高興,我只是想我們的孩子該做什麼?」
這個孩子不知是男是女,也不曉得隨爹隨娘,但十娘心裡已對它充滿了依戀,感受到它在自己身體里生根那天起,十娘就覺得自己和平時不一樣了。或者,這就是做母親的心吧。
阿保已已經回過神,他把十娘擁進懷裡:「十娘,我們的孩子,一定要給他最好的。」最好的?十娘嗯了一聲。
大廳的門已經被推開,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一嫂,那個官兒又來了。」甜蜜的氣氛被陡然打斷,十娘直起身的時候又變成那個叱吒風雲的女子,她眉頭微微皺起:「官兒?難道又是楊若安?」
報信的小卒連連點頭:「對,對,就是那個姓楊的,他都來好幾趟了,怎麼還不死心?」楊若安一直想勸降龍澳島,每隔兩三年就要來一趟,他也真執著。
龍澳島的人已經把他當成熟人,從原來的一下船就要綁了到現在嘻嘻哈哈地帶他進來。話音剛落,楊若安已經走了進來。十年的風霜讓他鬢邊添上了白髮,卻沒讓他像別的官員一樣挺著一個圓鼓鼓的肚子,身姿還是那麼挺拔。
走進廳來楊若安對十娘拱手:「鄭夫人,數年不見,您風采依舊。」開場白永遠都是這一句,十娘臉上掛起笑容,示意楊若安坐下,等楊若安坐下之後十娘才笑問道:「楊大人,不知這次你來,帶來了什麼官位?」
楊若安已經習慣了十娘如此問了,但他還是手往半空中拱了拱才道:「鄭夫人坐擁數萬人馬,若能歸順,當以總兵之位相酬。」
總兵之位,從二品的官位,這官位不可謂不高?十娘的眼一眯:「這官位是給我的還是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