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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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寧展鵬並沒有回答,他的眼從十娘的臉漸漸移到十娘的腹部,十娘的腹部已經隆起,臉上除了堅毅之色,也添了一股母性的溫柔。寧展鵬的眼神變的有些柔和,緩緩問道:「這孩子幾個月了?」

嗯?十娘沒料到寧展鵬會這樣問自己,但那手還是不自覺地撫一撫肚子,放下時候輕聲道:「快四個月了,我和阿保都在想,要是個男孩就好些。」寧展鵬並沒忽略十娘說到阿保時候,臉上一閃而過的溫柔神情。

這個妹妹,這個以為已經死了二十年的妹妹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寧展鵬都不知道自己這兩個月是怎麼過來的,認還是不認,心裡都像燒了一把火。

十娘的眼重新看向寧展鵬,聽著廳里傳來的歡笑聲,十娘做個請的手勢:「寧大人,我們備了一杯水酒,寧大人還是請入席吧。」說著十娘轉身往廳里走去,寧展鵬並沒叫住她,只是緩緩地道:「陛下十年前命大理寺重新審理寧家的案子,寧家的冤屈已經洗去,爹娘的墳重新遷葬了,此次我們還要一起上京,爹娘墳前你也該去一去。」

寧展鵬聲音很平靜,十娘的腳步停了停,寧展鵬看著她的背影,眼前浮現出的是那張柔弱的臉,總是笑的溫柔,自己出來任上時候她隨娘送出二門外,手裡還拿著個小荷包:「哥哥,這是我去廟裡給你求的平安符。」

寧展鵬覺得自己心口又開始疼了,要怎樣的辛苦,才能讓她從那個閨中嬌女變成眼前這個女子?見十娘依舊不動,寧展鵬長嘆一聲,終於說出那句話:「淑瑛,我對不住你。」

久已乾澀的眼眶又開始有了酸意,十娘昂一昂頭,把淚往肚裡咽下去才轉身,轉身時候臉上的笑容還是和平時一模一樣:「寧大人,您是官家,我在方才還是龍澳島的匪首,說什麼對得對不住?」

寧展鵬再次嘆息,十娘已經轉身快步走進大廳,她終究不肯認自己。寧展鵬苦笑一下,眼裡也有了淚,他用手擦擦眼睛,不認也有不認的道理,自己又何必執著?

清點完龍澳島的人和船隻,大船一百三十餘艘,小船一千餘艘,壯丁兩萬三千多,婦孺五千餘人,全部造好了冊子,前來龍澳島的大小官員行囊里也裝滿了財物,諸事都完了的時候已經是十天後,這才重新上了船前往府城,除了去府城面見總兵之外,還要前往京城面聖,隨後才能再次返回龍澳島,這些事情怎麼也要半個來月。

除了楊若安他們帶來的船隻,十娘這裡又派出二十艘大船載著五千餘人往府城來,船隊浩浩蕩蕩出了碼頭,十娘的身形已經日顯笨重。做慣了發號施令的人,現在突然閑下來,十娘還有些不習慣。

府城就要到了,按了禮儀,十娘該換上鳳冠霞帔這樣正式的服裝,衣服已經送進艙里,十娘瞧著擺放整齊的衣服,想起很久以前娘曾經說的話了,穿上鳳冠霞帔,進宮朝賀,這是一個普通女子從丈夫那裡得到最大的榮耀。

十娘的手緩緩滑過冠上的珍珠,霞帔上的刺繡很精美,那厚實的刺繡幾乎扎疼十娘的手。一雙手摟上十娘的腰,十娘轉身瞧著自己的丈夫,他穿著官服,更顯得英氣勃勃。

阿保被十娘瞧的一笑:「怎麼,穿這麼一身你不認識我了?」十娘伸手撫上他的臉,眼神有些迷醉:「沒想到當初那個傻孩子,現在長這麼大了。」阿保順勢擒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唇邊吻了吻,接著就拿起鳳冠給她戴上:「船要靠岸了,穿上這個吧,總要裝一佛像一佛,到什麼山唱什麼歌。」

這話說的對,十娘在阿保的幫忙下把衣服穿好,艙房裡有一面鏡子,阿保拉著她的手笑著說:「瞧瞧,像不像一對新人?」感覺到孩子好像在肚裡踢自己一下,十娘輕輕摸摸肚子,回頭白他一眼:「見過懷著孩子的新娘子嗎?」

阿保伸手摟住她,用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肚子:「只要那個新娘子是你,多大的肚子都可以。」艙門已經被輕輕敲響:「大人,船快靠岸了。」

阿保放開十娘,改牽著她的手,和她一起走出艙門,府城碼頭已經在眼前了,這不是十娘第一次來府城,但是每次來這裡,身份都不一樣。

碼頭上彩旗招展,阿保看著十娘,眼神無比溫柔,十娘抬頭對他一笑。船緩緩靠上碼頭,已經有迎接的人走上了船,看見阿保牽著十娘,這人臉上的神色明顯變了變,隨即就道:「章大人,男女有別,夫人還是等都下船后再上轎吧。」

十娘不說話,阿保眉一挑:「怎麼,本官要和夫人一起下船,不可以嗎?」阿保走前一步時候,那人感覺到一種明顯的壓迫感,後退半步道:「自然可以。」

阿保這才牽了十娘的手走下了船,已經有人牽來一匹馬,阿保往後一瞧,先把十娘送上了馬,這才上了馬小心地把十娘抱在懷裡。正在鼓樂的人瞧見這一幕都忘記了吹打,十娘心裡滿溢著驕傲,不等阿保說話已經抬起一支手,聲音清脆:「怎麼,這就是你們的禮儀?」

來迎接的人用袖子擦一擦汗,心裡不住腹誹,這海匪就是不懂規矩,但還是示意鼓樂的人繼續吹打。阿保輕輕踢一下馬腹,讓馬走動起來,嘴湊到十娘耳邊道:「夫人,就當這鼓樂是我們新婚的喜樂吧。」十娘臉上綻開笑容,回頭正好看見寧展鵬的臉,他的眼神里寫著一絲陰霾,十娘的下巴微微揚起,轉頭看著府城大街,只要高興,有什麼不可以?

繁瑣的禮儀完成後就是宴會,十娘不好酒,這次就沒隨阿保前去,而是被總兵夫人招待進了內院赴宴。陪客都是這府城裡有頭有臉的太太奶奶們。十娘只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秋草。

看來哥哥是把秋草視為妻子了,這樣不錯,他總算沒有那麼迂腐。總兵夫人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雖然應酬純熟,但對十娘還是有些懼怕,畢竟就在前些日子,鄭一嫂還意味著是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十娘也顧不上去記那些來來去去的太太們的名字,只有一個笑的溫婉的女子來到自己跟前的時候,總兵夫人笑著道:「章夫人,這是楊太太,她的尊夫就是……」十娘已經笑了:「這位太太母家可是姓陳?」楊太太笑的依舊溫柔:「家父確是姓陳,怎麼章夫人以前知道家父?」

這個啞謎又何必去打破?如果不是眼前這個女子嫁給了楊若安,自己也不過是後院里一個普通女子罷了。十娘臉上的笑容還是那麼淡然:「二十年前,我路過此地,恰好遇到楊陳兩家結親,故有此問。」總兵夫人鬆了口氣,又笑著招呼各人入座。

十娘應酬一會,推辭酒多,信步走出外面,在這總兵府的院子里溜達起來。花木點綴其中,正是各種花木齊放的時候,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十娘有一瞬間不知道這是在夢裡還是現實。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十娘下意識地想握住來人的手腕摔他一下,那手剛伸出去又收了回來,轉身面對來人,站在十娘跟前的是秋草,她的眼眶有些微的紅:「大小姐。」

這聲呼喚讓寧淑瑛好像又活回來,但很快十娘就站直身子:「寧太太,那些已是往事。」秋草有些慌了手腳:「其實我不過是個丫鬟,那當得起小姐您這樣叫。」十娘伸手輕輕拍一拍她的肩:「你撫養寧家後代長大,又為寧家守節,這樣的人怎麼會當不起這聲稱呼,大嫂?」

秋草眼裡的淚滴落下來,她急忙用手去擦:「大小姐還是這樣體恤人。」十娘瞧著她,當日的丫鬟已經成為寧太太,昔日的大小姐此時是被招安的女匪首,十娘輕笑一聲:「離開這裡,我就依舊是鄭十娘,寧家女兒寧淑瑛已經死在萬香院里。」

秋草有些糊塗,但只有點頭的份,十娘又看一眼她,不等她說出別的話來就轉身離去。過去了就什麼都過去了,沒有別的可留戀的。

府城的事情結束,大隊人馬又進京面聖,對這座從小生活的城市,十娘本來以為自己還有很多依戀,但是在踏進這個地方的時候十娘就知道,很多事情過去了就過去了。

面聖結束,又應酬了幾日,他們就預備離開,十娘已經懷念海風吹來的腥味,想聽到海上的波濤聲。離京前一日阿保對十娘道:「寧家父母的墳就在不遠處,我陪你去祭掃一下?」語氣帶著商量,十娘的手頓在那裡,很久后才嘆氣道:「不去了,他們只怕也不喜歡我還活著。」

而且是這樣活著,阿保蹲下握住十娘的手:「去去也好,你是光明正大活著的,不然以後你總會有遺憾。」換了輕便的衣衫,兩人沒有帶隨從就上馬出門。

這條路很熟悉,少女時候總是從這裡出去別家應酬,阿保握緊十娘的手,十娘把感傷收起,拐個彎就出了城,人煙漸漸稀少,阿保撥轉馬頭,往山上走去。

看著他的動作,十娘不由拍一下他:「怎麼,你以前來過。」阿保小心翼翼地控制著馬匹,在十娘耳邊道:「你哥哥帶我來過。」這也算女婿來見岳父岳母吧,十娘往阿保懷裡靠的更緊,馬已經停了下來,一個墓園出現在他們面前。

阿保把十娘扶下來,兩人走入墓園,這是寧家的祖墳,從第一代到最近的,都在那裡整齊排列。十娘不費吹灰之力就看見了父母的墳墓,在他們墳墓的下方還有兩座小墓,一座寫的是妹妹的名字,而另一座,十娘的手緩緩撫過上面的字,寧氏淑瑛之墓。

哥哥想必也知道,寧淑瑛是絕不肯入楊家墓園的,阿保已經把香燭點嚷,回頭見十娘蹲在寧淑瑛的墳前,皺眉道:「這有些不吉利。」十娘抬起頭:「不用了,就讓淑瑛在這裡陪著爹娘吧。」

燃燒著的紙錢被風一吹,紙灰吹上了天,爹娘想來也會贊成自己已經死去了吧。十娘站直身子,伸手握住阿保的手:「我們回家吧。」

兩人出了墓園,阿保牽過馬把十娘扶上馬,回家,回龍澳島,只有那裡才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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