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皮箱
■紅皮箱
紅皮箱是娘家給姑娘的嫁妝。拎出門,姑娘就再不是自家人了。
華年和陳老闆一起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
這是華年第一次坐火車硬座。濕漉漉的熱,蒸著常年累積滲到座椅厚棉布里的人的體味、泡麵味和尿騷味;密閉著的空氣,擴出撕裂著腦袋的嬰兒的哭喊聲、人們的交談聲和火車發動的轟鳴聲。
華年縮在椅子上,陳老闆拿出一袋子鰻魚鯗。以前家裡過年,外婆出師的學徒們早早就會拎著一隻只肥美碩大的鰻魚上門拜年。外婆總會打發陳老闆去鄉下請老打魚師傅來家裡。老打魚師傅手藝了得,三刀就能將一條一米左右長的鰻魚剖開。外婆便笑呵呵將這一條條鰻魚曬在自家陽台上。小城濕熱,只有冬至過後到春節才幹燥那麼一小段時間。外婆曬好鰻魚鯗后,這天氣便成了家裡頂重要的事情。外婆有事沒事總會嘟囔著,莫下雨,莫下雨,曬個好鮮來。外婆去世前幾年,體力已大不如前。陳老闆就開始學著曬鰻魚鯗。這曬鰻魚鯗看著簡單,裡面門道卻多,陳老闆連著曬臭了好幾年,才出了師。這幾年家裡雖然不好了,每到過年,陳老闆卻還是要曬鰻魚鯗。菜市場買來的鰻魚細小乾瘦,比不得學徒們千方百計搜羅來的。陳老闆手藝卻是日益精進,青出於藍,鰻魚雖然不成材,他卻學會了三刀剖開鰻魚的絕活,曬出的鰻魚鯗更是越來越香。若飛平時最喜歡吃這鰻魚鯗,一頓飯沒有就要嚷著沒菜下飯。
陳老闆打開裝著鰻魚鯗的袋子,遞到華年面前。華年皺了皺眉,把鰻魚鯗推開,說,這麼腥,要被人說的。
陳老闆手上正好把一隻雞蛋撥好,一邊遞給華年一邊說,那留著給你到上海吃,先把這雞蛋吃了,這是你姑奶奶給你存的土雞蛋。
華年接過雞蛋,有一口沒一口吃著。窗外,浮光掠影。不是說還有更高維度的世界存在嗎?華年想起她前幾天看的一本科幻小說。小說的世界里,生命輕易地被摧毀,甚至不用刀和槍,只是一個來自高緯度世界派來的質子,就讓一切都灰飛煙滅了。那麼,那些高緯度的世界,會不會就在這速度產生的細小夾縫裡?會不會在下一秒,就有一個質子飛來,摧毀她和她周遭的一切?又會不會有什麼東西正在看著她這場戲?即然如此,那眼前這轉換著的一幕幕,是不是就她這二十二年來的人生?太荒誕,華年自己笑自己。她打開隨身帶著的書,決定不再想。
華年恍惚記得陳老闆在那天好像提過,你媽偷偷把你的紅皮箱子都買好了。
在那個熱氣騰騰的小城,每個姑娘出嫁都有個紅皮箱,先滿滿鋪上一層硬幣,再鋪上一層新衣,然後是娘家給的店契房契,最後才是滿登登沉甸甸的黃金。紅皮箱是娘家給姑娘的嫁妝。拎出門,姑娘就再不是自家人了。
陳老闆就是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把錢滿滿塞到華年手裡的。他口袋裡還有沒有錢?他是不是走著去車站的。華年現在有時候會想到這些問題。